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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閆非、彭大魔談【抓娃娃】:浪漫主義色彩的荒誕寓言

2024-07-25辟謠

2024年暑期檔票房的分水嶺,無疑是隨著電影【抓娃娃】的上映而劃下的。電影點映三天便取得近5億元的票房,正式上映一周後票房突破15億元,貓眼、燈塔等專業機構,目前對該片給出的終極票房預測是近34億元。憑一己之力帶火了整個大盤,電影在商業上的成功無需贅言。

【抓娃娃】票房海報

回到電影本身,諧星沈騰、馬麗雙雙回歸於台前,編導閆非、彭大魔三度合作打造「西虹市宇宙」於幕後,四人齊聚所爆發出的能量自是不可小覷。如果說【夏洛特煩惱】講述的是中年人穿越時空的青春綺夢,【西虹市首富】聚焦於普通人一夜暴富的春秋大夢,【抓娃娃】則是掙脫開前兩部相對架空的故事設定,落地在中國老百姓念茲在茲的教育話題——亙古不變的「望子成龍夢」。

沈騰、馬麗再次合作

喜劇片的合家歡內容、「沈馬組合」的超強路人緣,【抓娃娃】或許是今年為影院貢獻笑聲最多的一部電影。可若用「圖一樂就完了」來定義這部喜劇,顯然低估了它的後勁。電影將中國式家長「以愛之名」的教育方式做了極致的變形和放大,隨著影片的熱映,關於窮養式教育、控制式教育、內疚式教育等話題,逐漸在各個平台持續發酵。

近日,【抓娃娃】的兩位導演閆非、彭大魔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采訪中,這兩位同年出生的80後創作者,回顧了各自在校園中的戲劇實踐、在開心麻花時代「見眾生」的千錘百煉。談及【抓娃娃】,他們並不避談同電影【楚門的世界】的相似之處,對片中的父親馬成鋼的教育模式是否殘忍,給出了自己的解讀。

作為當下最會使用「沈馬組合」的導演,長達十余年的私交友誼與內容合作,令四人早已成為無話不談的摯友。談及這部爆笑喜劇之外,那一層淡淡的憂傷,未來怎麽繼續給「騰哥、麗姐」寫戲?兩位導演也坦言了他們的困擾和希冀。

閆非

彭大魔

【對話】

越是喜劇,表演越要真誠

澎湃新聞 :首先祝賀【抓娃娃】上映後,帶熱了整個暑期檔,目前也是領跑檔期。二位對【抓娃娃】的票房預期可否透露下?

彭大魔 :我們對票房沒有什麽期待,只要比上次好就行。

澎湃新聞 :上次兩位合作執導【西虹市首富】,票房是25.5億元。

彭大魔 :對,2018年的事兒了。其實我們做劇本、拍電影的速度都很慢,這些年,很多人看電影的習慣也變了,很多人更願意在家刷短視訊,我身邊很多朋友都不怎麽走進電影院了。

澎湃新聞 :能否回憶下兩位的履歷,閆非導演畢業於軍藝表演系,是不是在校期間就認識大師兄沈騰?彭大魔導演在北京電影學院期間研發了「鞭炮喜劇」,是不是那時就對密集笑點情有獨鐘?

閆非 :對,騰哥在學校的時候就挺「顯眼包」的,比較活躍。我那一屆的畢業大戲【我在天堂等你】,也是騰哥當年的畢業大戲,而且同一個戲,我們演的還是同一個角色。軍藝不大,大家平時都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裏,擡頭不見低頭見。我的老師和騰哥很熟,經常在一起排個小品什麽的。

我記得他們班排過一部【青年禁衛軍】,整出戲時長得兩個小時吧,騰哥在裏面演廚子,出場也就不到五分鐘。就他出場這段時間是全場爆笑,很多人就為了看他,特意跑來看戲。那時他就是這樣一個演員,看著不顯山露水,嘻嘻哈哈,人緣也好,但只要出現在舞台上,光芒是遮蔽不住的。

彭大魔 :我在北電表演系的時候,受朱宗琪老師的影響,特別喜歡喜劇。朱老師已經退休很多年了,她對喜劇有很深刻的研究,還記得她在課堂上告訴我們,「越是喜劇,表演越要真誠,如果連創作者自己都不相信,怎麽能讓觀眾相信?」這話一直影響我到現在,也是我們做喜劇的座右銘。

當時我的狀態和別的同學不大一樣,他們都是忙著跑劇組、寫論文,我是和誌同道合的同學組劇社排小品,經常把創作的小品串成折子戲,去北京各大高校演出,也不收費,就是為了多見觀眾。之所以把當時自己的喜劇風格叫做「鞭炮喜劇」,就是希望裏面的包袱一個接一個,像放鞭炮一樣,能密集地炸響。

澎湃新聞 :兩位是在開心麻花時期相識的嗎?你們都是表演系科班出身,為什麽後來都轉向了幕後?

彭大魔 :那就早了,我和閆非是同齡人,都是1983年出生的。2002年,我們是在軍藝的考前輔導班認識的,後來在不同的學校做短劇的時候,大家就常在一起合作。

閆非 :我們後來都覺得,相較於表演,自己更適合在幕後創作,對作品的完整性負責,也更享受這種創作的駕馭感。2006年畢業時,我和大魔合作了第一個話劇【撒旦計劃】,反響還不錯,從此開啟了北京小劇場演出的道路。

後來,我們有合作,也有分開各自創作,慢慢地在圈內有了點名聲,只是那時觀眾對我們還不了解。再後來,開心麻花的創始人遇凱找到我們,沈騰作為第一批加盟演員,也向我們發出邀請,說一起來做大劇場話劇。

澎湃新聞 :在開心麻花的這段經歷,給兩位帶來最大的收獲是什麽?

閆非 :就是面對觀眾的群體開始不一樣了,看小劇場戲劇的多是文藝青年,是特定的觀眾群體。在開心麻花,我們面對的觀眾,可以說來自五行八作,各個行業不同年齡段的人都有,這就要求我們的創作要考慮的方面也更多了。

早期麻花的作品還是比較像「晚會」,我倆到了麻花後,希望把作品故事性的一面帶進來,一場演出不能都是砸包袱+歌舞表演,熱熱鬧鬧的,再加上幾個「外插花」的段子嘻嘻哈哈就過去了,這太像一台「晚會」了。

我們畢竟都是戲劇專業出身,還是有作者的表達欲,希望在舞台上能呈現完整的故事。每一次創作,既要把故事講完整、講好看,講到即便是專業觀眾看了也覺得具備一定的水準;又必須加入所有人都喜歡的喜劇元素,把這些包袱、節奏帶進去。

所以,我們一開始也擰巴。坦白講,在麻花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作品叫作話劇,而是叫舞台劇,因為一旦你說這是話劇,大家心裏可能就有個對標,得像【茶館】【雷雨】似的,那才是話劇。

彭大魔 :在開心麻花最大的收獲,就是觀眾見得更多了,另外麻花的喜劇人也多,一些是戲劇專業出身的演員、編導,也有相聲演員,大家在一起探索。比如相聲本身就總結出了「三翻四抖」的規律,但拿到麻花的舞台上,也不一定完全適用。我們之前的作品也是喜劇,但和麻花純粹全是笑點的作品還不是特別一樣,這是個相互影響的過程,大家在一起時間長了,互相知道對方的氣場,幽默點自然而然就出來了。麻花現在的喜劇,還是以故事為主,同一開始的拼盤是不同的。

閆非 :其實來到麻花的喜劇人,大家本身都是懂幽默的人,這批人湊到一起創作,是一種良性的競爭。演員在舞台上說一句台詞,台下觀眾給的反應是最直接的,如果我在觀眾席看到前後左右的手機都亮了,就知道這個包袱沒有響。

澎湃新聞 :在開心麻花開啟局面之後,你們也受到央視春晚劇組的邀請,先後創作出【今天的幸福】【扶不扶】【投其所好】等膾炙人口的小品,怎麽評價這段創作經歷?

閆非 :創作春晚小品,這同我們創作劇場裏的舞台劇不一樣。小品本來和舞台劇就不一樣,春晚小品和別的地方的小品又不一樣,那個氣場就不一樣。看春晚直播的電視觀眾太多了,我們得不到他們的即時反饋。對於一個包袱能不能抖響,我們通常會在正式直播演出前先「壓場」(試演),找不同團體的觀眾先來看看演出,透過他們的反響再做調整。

電影【夏洛特煩惱】海報

電影前半部份是馬成鋼的視角,後半部份是馬繼業的視角

澎湃新聞 :經歷劇場喜劇、春晚小品的磨煉,就到了電影【夏洛特煩惱】的橫空出世,我註意到,這部電影是在你們同名話劇上演之後推出的。

閆非 :其實【夏洛特煩惱】的劇本就是按電影劇本寫的,當時拍攝電影的各方面條件還不具備,就先拍了話劇。話劇演出非常成功,讓我們堅定了未來改編成電影的信心。

彭大魔 :話劇版【夏洛特煩惱】的主演是張子棟和馬麗。子棟就是這次在電影【抓娃娃】裏演大兒子馬大俊的那位演員,他可以說是我們排舞台劇時代的「禦用演員」,從【撒旦計劃】中的王子,到【誰都不許笑】【X情檔案】都有出演,他在小劇場裏和我們摸爬滾打了很多年。

張子棟 飾 馬大俊

澎湃新聞 :在國內的影壇上,兩位的創作幾乎一直是繫結的,從創作側重和性格特征上,兩位有哪些互補性?

彭大魔 :步入電影圈之後,我們勢必會見到很多大制片、大演員,像我這樣比較i人性格內斂的,不善於和人交流周旋,兩個人在一起能互相壯膽。要說在一起寫劇本、當導演,肯定也會有磕磕碰碰,但爭論來爭論去,我們的友情更深了,而且作品也是向好的,繫結在一起創作很舒服。

閆非 :我們首先是能玩到一起,因為創作是非常孤獨的,這種孤獨,如果可以有人來幫你分擔,會是件很幸運的事兒。有時候和編劇朋友們吃飯,別人會感慨創作上的瓶頸,末了都會甩出一句話,真羨慕你們。我們創作起來為什麽慢,因為大多數時間是沈浸在放松的狀態下,經常在五花八門的話題上擡杠,創作靈感正是在這種近似玩鬧和爭論中出現的。

澎湃新聞 :從【夏洛特煩惱】到【西虹市首富】再到眼下這部【抓娃娃】,可以說「西虹市宇宙」IP已經建立起來。是從開始就有一個龐大的構想,還是一部又一部的順其自然?

閆非 :那倒沒有。「西虹市宇宙」這三部電影,【夏洛特煩惱】是場青春大夢,對應的也是我們漂在北京,一窮二白苦哈哈排戲的時候,懷念校園時光和班上的女神,想總結下各自的青春時代。

【西虹市首富】講的是一場發財的春秋大夢,剛好受到環球影業的邀請,把上世紀八十年代老電影【布魯斯特的百萬橫財】的本子交給我們改編,我們一看這題材不錯,適合我們發揮。

【西虹市首富】海報

【抓娃娃】的創意是在【夏洛特煩惱】之後,但劇本寫作是在【西虹市首富】上映之後,這個劇本的興奮點首先還是高概念。有一天,大魔興沖沖地找到我,說遼寧有一位特別有錢的父親,堅持「窮養」孩子之道,讓自己的兒子上普通學校,每天騎著自由車去送兒子到學校,完了再自己開大奔上班。

但創作是這樣,拿到一個特別接地氣的故事,放到我們手裏要發揮啊。一開始,也走了一些彎路,經過將近十年的反復斟酌,我們逐漸又走回來了,就是這個孩子身邊的人不能全是「假」的,他來到學校面對的老師、同學都是真實的,只是在他自己家的筒子樓裏,才都是父親安排的人物。其間,有一個走出去再走回來的閉環,我們並沒有把那個新聞拍成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而是把它賦予浪漫主義的色彩,寫成了一則荒誕主義的寓言。

彭大魔 :【抓娃娃】的劇本創作從2015年就開始了,經歷了無數次瓶頸,比如誇張到什麽程度可以讓觀眾接受?再比如父親馬成鋼窮養兒子,到底出自什麽樣的心理?

後來我們逐漸想通了,中國父母望子成龍的心態,比這則新聞更具有普遍性,這也是我倆真正當了爸爸之後才有的切身感受,給孩子報各種班,從小就在各種卷。中國的父母普遍是這樣,沒要孩子之前都說以後要「放養」,等真有了孩子,這個環境就決定他們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我也看到有的觀眾在看了【抓娃娃】之後說,像【楚門的世界】,這兩者確實有點像。但【楚門的世界】也是一種很多人瞞著一個人的經典套路,這就像是個元故事的經典模式。【楚門的世界】是一個大公司為楚門設定了擬真的世界,以賺取收視率,榨取楚門的「真人秀」價值。【抓娃娃】中的父母雖然欺騙了孩子,但他們的出發點是為了愛孩子,為了孩子的成長在全力地付出。

【楚門的世界】海報

閆非 :其實寫劇本的時候,我們給自己設定的角色視角既不是馬成鋼,也不是馬繼業,而是馬大俊。就是既和這個故事相關,同時也有一種從旁觀瞧的間離感。

澎湃新聞 :能不能再談談「西虹市」的得名?作為三部電影的故事發生地,你們如何一步步去構架這座城市在電影中的相關性?

彭大魔 :西虹市是「西紅柿」的諧音梗,其實就是一個象征,我們把它理解成每個人心中充滿幸福感的家鄉,希望每個觀眾走進影院,都可以成為它的「市民」,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鄉一樣。實際上,這也帶入了許多我們對兒時家鄉樣貌的記憶,雖然三部電影的拍攝地不同,但電影裏的西虹市都是偏北方的城市面貌,是一個有幸福感的城市。

三部電影下來,很多影迷已經開始去找裏面相互關聯的彩蛋,比如這次馬繼業上的學校,劇情裏就是當年【夏洛特煩惱】裏夏洛的學校,只不過後來又重新粉刷了一遍。包括【抓娃娃】裏馬繼業身上的校服校徽,和夏洛、馬冬梅的校服也是一樣的。

「西虹市第七中學」校服

閆非 :經常有人會說,喜劇裏人物呆板扁平。西虹市的小人物都帶有我們對東北人的觀察,都是按照身邊的朋友和見聞去塑造人物。我們通常會放大他們身上最可愛的一面,即便有些人物是奸懶饞滑的,呈現的也是他們生動、幽默的一面。

西虹市裏的市民都是好玩、鮮活的,比如裏面馬成鋼的司機,可謂集東北出租車司機之大成,他們可能會不拘小節,但古道熱腸。我記得當年長春的出租車都有車載電台,一呼百應地去幫助警察圍堵逃犯,像這樣見義勇為的故事太多了。我們在寫西虹市裏的小人物時,都會去找原型,任何一個角色都會寫很長時間。

澎湃新聞 :【抓娃娃】從劇作敘事角度不可謂不冒險,電影開場不久就向觀眾揭示出馬繼業實際上生活在一個父母專門為他營建的困苦的生活環境中,而不是在片尾讓觀眾和馬繼業一同發現這一秘密。兩位導演,同時作為編劇,對此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能否展開講講?

彭大魔 :【抓娃娃】並不是個懸疑片,不是像【小島驚魂】(2001年,妮可·基嫚主演影片)那樣,最後才抖出個大底。現在這個時代,再怎麽瞞,電影上映一天後,觀眾也都會知道謎底。

閆非 :這裏面當然要做一個權衡,如果是層層剝開去展現,無疑故事的懸疑感更強。但如果先把這個謎底揭開,喜劇性的鋪展無疑更加痛快淋漓。在做劇本的時候,我們希望觀眾看前半部的時候,要能移情父母的選擇,可憐天下父母心。

隨著故事的發展,馬繼業長大了,開始有了個人的意識和主張,也就是史彭元接演馬繼業以後,我們在電影中把視角給到了馬繼業,讓觀眾從這個視角去直擊馬繼業,去反思做父母的過分幹預孩子的成長(有哪些弊端)。所以這部電影,我們大膽地在做一個嘗試,它的前半部份是馬成鋼的視角,後半部份是馬繼業的視角。

史彭元 飾 青年馬繼業

對「沈馬」 ,其實沒有CP的概念

澎湃新聞 :看觀眾和影迷的反響,這次沈騰、馬麗CP組合的回歸,似乎是眾望所歸?

閆非&彭大魔 :說真的,我倆對他倆其實沒有CP的概念。我們四個人合作了這麽多年,既是老朋友又是工作上的夥伴,合作起來也順手。騰哥和麗姐都是非常優秀的演員,之前在小品【扶不扶】裏,甚至可以一個演老太太,一個演小夥子,這也完全沒問題。這次的【抓娃娃】從演員的適配度上講,他們來演馬成鋼和春蘭夫婦很合適,作為編劇和導演要對電影負責,我們要做的,就是根據劇情,選擇對的演員。

澎湃新聞 :談談這次邀請沈騰出演,你們的交流。

閆非 :過程很簡單,我們告訴他,這是個父子情的故事,他看劇本看到一半的時候有點犯嘀咕,覺得自己怎麽「黑化」了(笑)。我和大魔就告訴他,父親的角色,有自己的一套育兒觀,這個故事呈現出來後可以被大家討論,但騰哥你的任務就是,要把這個父親演得所有人都不討厭他,所有人都能理解他。騰哥自己後來也明白,這部電影裏沒有反派。

沈騰 飾 馬成鋼

澎湃新聞 :個人感覺,馬麗這次是不是有點收著演?當然,這同角色母親的身份以及母性相關。

閆非 :沒錯,馬麗這次一直在用一個母親的視角來塑造角色。在生活中,馬麗現在也是媽媽了,她對春蘭作為母親的一面,有了非常切身的感受。電影的最後,馬繼業指著墻上的名師榜對父母說,「你們呢,你們是哪兩位老師?」馬麗在片場就非常準確地抓到了這紮心的一幕,她是抱著孩子抱頭痛哭,她認識到作為父母,他們做錯了,傷了孩子的心。這完全是一個正常母親該有的反應。

馬麗這次表演的層次感也非常到位。在孩子小的時候,她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小嬌妻;當孩子開始茁壯成長,她是一個二呼呼的媽媽,著重表現在乎孩子的成長;當最後這個謎底被孩子捅破了,要沖破重圍的時候,她沒有馬成鋼的喋喋不休,作為母親是在撫慰孩子,選擇放手尊重孩子的選擇。

所以她完全演出了一位母親的成長和蛻變,把自己對這個故事和角色的理解,恰如其分地放在了春蘭身上。

馬麗 飾 春蘭

澎湃新聞 :電影中還有一位女性角色,薩日娜飾演的育兒專家,也是馬繼業的「奶奶」,葬禮那場戲真的讓觀眾看得悲喜交集,她之前好像從來沒出演過喜劇吧?

彭大魔 :薩日娜老師在片場特別謙虛,她經常會為某場戲問我們倆,「這能行嗎?」

閆非 :我們這次在選「奶奶」的演員時,其實有許多「老太太專業戶」型的喜劇演員,包括小品演員的人選。後來我們覺得,要找個大家心目中都認可的「國民奶奶」,而且還得是個「苦情奶奶」,如此,薩日娜老師絕對是合適的人選。

薩日娜 飾 奶奶

一開始給薩老師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她是一臉蒙,很局促地問這是個喜劇,你們為什麽找我啊?我們告訴她,這次就是想顛覆觀眾對您影視形象的習慣認知,而且這對這部電影很重要,您即使演不出喜感,我們也會幫您調整出這種感覺。

就像大魔剛才說的,「演喜劇,真誠最重要。」當情節已經給你鋪墊到這的時候,等待的無非是演員的爆發和反差。薩老師這次的表演也充分說明了,演喜劇和演正劇並沒有本質的不同,尤其對一名好演員而言,更是如此。

澎湃新聞 :少年馬繼業的飾演者肖帛辰也令人印象深刻,純真而浪漫得令人心疼。

彭大魔 :他特別靈。我們是從電視劇【父輩的榮耀】發現,這孩子怎麽這麽會演戲啊。等見面一聊,覺得這孩子很實在,也很松弛,沒有一點做作的痕跡。

肖帛辰 飾 少年馬繼業

閆非 :一般來講,演過戲的小童星,他再見別的劇組的時候常常會繃著,就跟個小大人兒似的,而這種不自然恰恰是我們排斥的。因為我們覺得小大人兒是假的,孩子的童真是最可貴的。他來了後,我們就觀察他,其實面試就是聊天,透過聊天,看他是個什麽型別的演員。就發現這個東北孩子非常隨性地坐在那兒,說話也不拿腔拿調,就是一口長春話跟人嘮嗑。

他身上有成熟的一面,但不是裝出來的。因為戲裏少年馬繼業有場哭戲特別重要,我們就問他,演過哭戲嗎?他說,哎呀,我能哭出來。就是得讓自己的媽媽在現場,他看媽媽幾眼,想一些事兒,就可以非常順暢地表現出來。

澎湃新聞 :電影的片尾可以說是一個有力的「豹尾」,但很多觀眾也反映覺得意猶未盡。談談你們的思考。

閆非 :喜劇電影的結尾,我們還是希望給觀眾一個好的離場感。電影的結局對於馬成鋼夫婦而言是事與願違的,但實際上觀眾最忽略的那條線,馬大俊登上珠峰,就是我們對這個故事的態度。同時,按照電影裏的引導,觀眾會覺得馬繼業的失蹤,是馬大俊綁架了他,這條線埋下了最後也要有個交代。

彭大魔 :全片的結尾,應該是大兒子馬大俊登頂珠峰。它是我們講這個故事的一個象征,就是馬大俊這個在父親眼裏練廢了的一事無成的大兒子,當他遵從內心的選擇而奮發努力的時候,也可以取得自己的人生成就。

關於結尾,我們研究了很長時間,如果按照大家的慣性思維,馬成鋼喋喋不休下,馬繼業是不是應該回頭,同父親來一場battle,劈裏啪啦輸出一頓價值觀。但要真這麽結尾,很多人還是會覺得是落了窠臼。

閆非 :很多年輕的觀眾可能會覺得在結尾,馬成鋼欠兒子一個道歉。我們是覺得,這部電影的接受是分人群的,比如沒有孩子的人,和有孩子的父母看這個故事,體會是不一樣的。我看到一個網友的評論,他說自己帶父親一起看電影,父親整場一直繃著,直到最後電影裏,馬成鋼對著馬繼業的背影喊,「晚上還回不回家吃飯了!」父親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我想在那一刻,這對父子觀眾也達成了某種和解。

澎湃新聞 :這部電影後半程,在社會話題引申出的嚴肅性思考和喜劇的逗笑間,做到了很巧妙的平衡,談談你們是怎麽拿捏這個平衡的。

彭大魔 :本質上,我們還是想講好一個故事,故事的完整性,本身就包含了起承轉合,包括有懸疑,最後再解開。在這個基礎上,幽默的、好玩的元素是這部電影的基因。同時,我們在這些好玩的基因上,也不會刻意地去追求放大,一切還是要服從於塑造人物,還是要貼著人物走。我們不會弄一些「外插花」(和故事並不相幹,但好笑的橋段)來沖淡主線,單純去追求「笑果」。

閆非 :在討論劇本的時候,我倆透過「頭腦風暴」,給裏面的人物設定了很多包袱。比如曾經寫了一個橋段,馬繼業和同學們玩電腦遊戲,他的電腦突然就當機了,這時候來了一位「老師」,從DOS(磁盤作業系統)開始教他學習電腦。類似這樣的橋段,在我們最初的劇本裏寫了很多,它們和主線故事平行並列,我可以保證,每一個橋段單拉出來,都可以變成一個特別精彩的,能夠成為段子的小品,但它對故事的節奏會有傷害。為了故事節奏上的絲滑,情緒上的絲滑,就必須做減法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