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外，動物們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用於捕食，因此，紅山森林動物園的工作人員們在餵養動物的過程中盡可能的增加取食難度，延長取食時間，想盡各種辦法，讓動物「不好好吃飯」…
出品：格致論道講壇
以下內容為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動物飼養繁育部副部長劉媛媛演講實錄：
大家好，我是劉媛媛，來自南京市紅山森林動物園。在這裏的11年中，我還當過動物譜系管理員，工作內容主要是給動物們上戶口，以及幫動物們找物件。後來因為自己實在是太想養動物了，所以就成為了一名動物飼養員，也叫動物保育員，負責野生動物飼養管理工作。
我曾經養過不少種類的動物，比如大熊貓、犀鳥、丹頂鶴、猩猩、黑猩猩、合趾猿、狨猴、虎、豹、熊、歐亞猞猁、長頸鹿等等。在和這些動物相處的過程中，我不單單學會了怎樣去飼養它們，更多的是學會了怎樣尊重它們、怎樣給它們創造更美好的生活。
說到動物的美好生活，在我們動物園行業有這樣一個術語，叫做「豐容」。可能有很多的同學之前也聽過這個詞，英文是enrichment，從字面上看，其實就是「使……豐富」的意思。那怎麽樣「使豐富」呢？就是要基於對動物自然習性的了解，改善動物們的生存環境，增加動物們行為選擇的機會，使動物們展現出它們的自然行為。
你以為好的食物未必真的好
大家聽到紅山森林動物園，可能會想森林動物園一定有非常多的植物。事實也正是這樣的，動物們的生活也離不開植物。
對於豐容，我有一個自己的簡單理解，就是想讓生活在動物園裏的動物們從方方面面都長長見識。比如養猩猩的時候，我特別喜歡在中午和同事拿著樹枝剪滿園子亂轉，一邊認植物，一邊去挑選一些看起來還不錯的，帶回去給猩猩試一試。
這是黑猩猩「小童」，它特別喜歡北門湖的蓮蓬和猴山的白玉蘭。最右照片裏，我們還給了它一些薔蜜。以前我覺得黑猩猩肯定不喜歡薔蜜，因為它可能會紮到黑猩猩的嘴或者手。但是當我們給了它之後，發現它們不僅喜歡薔蜜花，還喜歡薔蜜葉。
這是黑猩猩「小珊」。左邊這張照片裏它在吃槐花，右邊是它叼了一串桑葉。
這是小珊正在享受南京的金秋限定美味——桂花，它把桂花的花全都吃掉了。
▲長頸鹿「鹿虎」在品嘗美味的刺槐
後來我去養了一段時間長頸鹿。大家知道長頸鹿喜歡吃樹葉，而我在飼養了長頸鹿之後發現，它們的口味會隨著季節變化而變化。原因可能是樹葉會隨著季節產生口感的不同。在冬天，它們特別喜歡吃高桿女貞；在夏天，它們更喜歡吃刺槐。
這是棕熊「貝爾」正在擼紫蘇。這些紫蘇是我們高黎貢區的同事收割下來送給棕熊的，沒想到它們特別喜歡這個味道，像擼串一樣從下到上一口氣把紫蘇都給擼下來了。
除了剛才說的那些樹葉以外，我們園區還有很多鮮嫩可口的小果子，比如桑葚、蓬蘽、覆盆子，還有構樹果子。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動物園種起了越來越多動物們愛吃、愛玩的植物。我們一貫的標準就是，只要這個東西沒有毒也沒有安全隱患，就可以讓動物們長長見識。畢竟整個園區裏面的資源都應當屬於動物們。
野外的動物有很多機會接觸不同種類的食物，但在動物園裏，哪怕我們已經在根據季節變換調整食物種類，總覺得對動物來說還是不夠。所以想讓動物們在吃上面長見識，還得靠我們飼養員和飼料主管「卷」起來。
這是我們前段時間為動物們采購的一批「奇特」的大餐，有榴槤、椰子、向日葵，還有完整的松塔和帶毛的毛栗子。
這是黑熊「石頭」在吃帶毛的毛栗子。它先用手把毛栗子扒開，然後用嘴把裏面的栗子叼出來，咬碎之後又把殼吐出來。如果不小心咬到了外面帶刺的殼，它還會皺起臉，露出一副不太高興的表情。
這是黑猩猩家族的大哥「黑豆」，它在獨自享用一顆完整的松塔。旁邊那個小小的是它的弟弟「鐵豆」。黑豆一邊躺在舒適的木絲上吃著松塔，一邊還要用手把鐵豆往旁邊推一推，看起來不太想跟鐵豆分享美味。
這是我養過的一只豹子，名字叫「憨憨」。大家可以想一想，動物園裏面的老虎、豹子都吃什麽東西呢？可能很多同學下意識的就覺得肯定吃肉，那它們吃什麽肉呢？
在我養豹子之前，我也沒有深入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但當我養了它們幾天後，就開始發現不對勁了。因為它們的糞便常常不成形，甚至有的時候是像融化了的巧克力冰激淋。這種現象在歐亞猞猁身上表現得更加明顯。
當時我就一直在想這是怎麽回事，於是詢問了貓盟CFCA的朋友，他們平常在野外做貓科動物調查。我看到他們拍攝的野外豹糞照片後，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問題出在哪裏：動物園裏的豹子們吃得太好了。
當時我們的豹子們吃的是最優質的牛肉搭配豬扇骨。但是這種好是我們人類覺得它好，對於動物來說並不是最合適的。後來我們就做了一些針對性的調整，比如給豹、猞猁提供了整只的兔子，給豹貓、獰貓、藪貓提供大鼠、小鼠、雛雞等等。
很快動物就給了我們積極的反饋，他們的胃腸道在食物的骨骼與皮毛的刺激下積極地工作，產生了非常漂亮的糞便，很接近野外的豹糞。
▲左：豹「憨憨」正在享用大牛頭
右：猞猁「二王」享用牛大骨
除了剛才說的兔子、老鼠以外，我們的飼料主管還給猛獸動物們找來了非常多其他種類的食物，比如完整的牛頭、豬頭、羊頭，完整的豬肋排、牛肋排、羊肋排，完整的羊腿、豬腿、鹿腿等等，讓動物們沈浸其中、無法自拔。
為什麽不讓好好吃飯
說完了吃什麽，接下來我們就要面臨怎麽吃的難題。大家都知道，在野外，動物們需要花費非常多的時間和精力在吃這件事情上。在動物園當中怎樣去模擬這個過程呢？最近在我們同事們當中流傳著一句話：「把處理食物這項工作留給動物們」。我們要增加它們的取食難度，延長取食時間。
這是黑熊「珍珠」在破解難度非常高的取食器。我們把堅果類飼料放在紅色的小球裏面，在上面開一個小孔，再用木頭把紅色小球外面釘住，這樣球就滾不起來了。黑熊需要把這個球轉到一定角度，才會讓食物露出來。珍珠是一個特別愛研究的小姑娘，它花了很長時間去研究這個東西，最後成功吃到了裏面的食物。
猛獸類動物在野外捕食過程中需要花費更多時間、更多精力、更多能量，它們需要先尋找獵物，然後追蹤獵物，最後捕殺獵物，吃掉它們。
一開始，我們嘗試用紙盒麻袋把一些食物藏起來。後來我們很快就發現，這些東西對它們來說太小兒科了，根本就發揮不出它們的力量、奔跑、跳躍這樣的能力。所以後來，我們就開始設計一些比較有挑戰性和對抗性的豐容計畫。
這是美洲豹「小布」。我們在這個麻袋裏放了食物，還放了些稻草作為幹擾，再用鐵鏈把這個麻袋捆在了樹上。美洲豹小布使出了它的捕獵技能，把自己整個倒掛在麻袋包上，花費了很長時間才把裏面的食物掏了出來。
小布還有一個叫「裏昂」的同伴，有著跟小布完全不同的打法。圖片中的裏昂一直在努力撕扯麻袋，它從來沒有想過還可以從別的角度把食物掏出來。
透過對動物們的觀察，我們發現大部份的動物不會輕言放棄。雖然可能在對抗累了之後會稍微休息一下，但是不會放棄。
我們在虎區幾乎每一個運動場都做了這樣的一個取食柱，東北虎「咖啡」看似很輕松地跳上了取食柱，但實際上這個取食柱至少有四五十公分粗、四五米高，我們站在底下會感覺它其實非常高大，但是東北虎一下子就跳上去了。
我們希望能模擬野外東北虎拖拽獵物的過程，於是把給東北虎「大山」的完整肋排捆在了木頭上。這個木頭非常粗，當時大概由10個壯漢同事一起幫忙擡進去，但在「大山」輕松的拖拽之下就發生了移位。
所以說，我們是在想各種各樣的辦法，讓我們的動物們不能好好吃飯。
在動物園也要玩得好
除了吃以外，玩耍對於動物們來說也很重要。
在我飼養過的動物當中，這只大貓「小布」應該是最會玩的了。它在沒有來到貓科星球的時候不太會遊泳，我們為了開發它的遊泳技能，想了非常多的方法。其中一個就是把它的浮球玩具小紅放到水池的岸邊。果然，小布為了撈它的好朋友，一不小心就掉到水裏面了，從此就點亮了它的遊泳技能，甚至後來它還自學了仰式和潛水。大家如果夏天來看，就會發現它經常泡在水池子裏。
還有一些特別喜歡對抗的動物，比如說「汪小白」和「古采尼」，它們是動物園裏一對孟加拉虎兄弟。
我們把一個巨大的彈簧安裝在地上，在上面連上了木樁還有浮球，做了個不倒翁。一開始我們以為這兩個半大小子肯定更喜歡直接吃食物，結果發現當我們把食物和玩具都布置好了之後，他們更喜歡去挑戰不倒翁。
當時這兄弟倆的年紀還比較小，所以生活在一起。它們輪番上陣，好不容易把不倒翁上面的木頭給拽下來，然後采尼叼著它的戰利品快速跑到水池裏了。為什麽呢？因為剛才對抗的時間太久，太熱了，需要泡個澡降降溫。
當他的兄弟小白想要過來一起看看它的戰利品時，老遠就挨呲了，采尼根本就不讓它靠近。
除了玩玩具以外，和同伴玩耍，或者是和混養的其他物種之間的互動，對於動物來說也非常重要。比如以前金絲猴是按家庭為單位養的，經過這幾年的努力，我們把幾個小家庭合成了一個大家庭，這讓我們看到了如同野外金絲猴一般的社群之間不同成員的關系。
帶著這個金絲猴寶寶的其實並不是它的媽媽，它的媽媽現在正舒服地躺在後面，由它的阿姨幫忙理毛。帶它的其實是這個群體裏面的大姐姐，在金絲猴社群裏「阿姨行為」非常多，雌性個體都會互相幫忙帶孩子。
除了「阿姨行為」以外，我們還發現在合群之後，這個群體裏面年紀差不多的青年和幼年的小猴子們都會變得非常快樂，因為它們可以一起玩耍，這在之前也是非常少見的。
這兩年我們也在嘗試把不同的物種混養。這是紅猩猩「樂樂」，我們在它的運動場裏面放進了兩只小野豬。樂樂基本在上層活動，因為它喜歡上樹。當樂樂在上層吃東西掉了食物殘渣，這兩個小野豬就會負責打掃地面。有一天我們驚奇地發現，樂樂花了好長時間把場地裏的一棵小構樹拔了起來，原來是它想要把這個樹枝遞給小野豬吃。
讓動物們學會配合做體檢
除了玩耍外，對於動物們來說，學習也很重要。
大家可能要問了，難道動物們還要像我們一樣去上學嗎？其實在動物園裏，動物們需要學會怎樣去配合飼養員完成日常飼養工作，也要學會去配合獸醫們完成日常醫療檢查。配合飼養員的工作很好理解。比如今天飼養員要串籠了，要把它從A籠串到B籠。那配合獸醫們的工作是怎麽樣的呢？
我們在給它們體檢的時候要稱體重。這是考拉稱體重的畫面，飼養員把它抱持到一個特制的秤上，就能準確地讀出它的體重。我們會定期把這些體重數據匯總、分析，去看一看它們最近長得怎麽樣、吃得怎麽樣。
除了稱體重以外，動物們還需要配合獸醫完成非常多體檢工作，比如量血壓、做B超、拍X光、采血等等。靈長動物通常很容易去配合完成這些工作，那如果是老虎豹子會怎麽樣呢？
在我開始養猛獸的時候，剛好碰到它們打疫苗。當時我看到獸醫拿著一個1公尺多長的吹管，「噗」得一下就把疫苗的針吹到動物身上。當時我就暗下決心，一定要用正強化訓練的方式讓動物們主動配合打疫苗、采血，再也不要讓它們這樣被吹了。因為很多時候，動物們害怕的並不是打針這件事情，而是害怕未知。
▲左：訓練小工具：目標棒、響片、鑷子、食物腰包
右：強化物
這就需要用到一些正強化訓練的小工具，像目標棒、響片、鑷子，還有這個藍色的盒子，就是食物腰包。右圖是同事正在切肉塊，強化物一般選用動物們喜歡吃的食物就可以了。
這是給孟加拉虎「古采尼」打疫苗時的畫面，前面的人是飼養員，後面是獸醫，很快就給古采尼打完了疫苗，看起來一氣呵成。但這個結果其實是我們飼養員一步一步讓動物脫敏得來的。
一開始，我們會先拿鈍針頭在它面前晃，如果它沒有反應、還是很配合，我們就會用鈍針頭輕輕地碰一下它，讓它知道我要用這個東西紮它了。它還是能夠接受的話，我們就會再進一步用鈍針頭稍微用點兒力地去紮，不把它紮破，但讓它有一點點疼痛感。如果它還能配合，接下來就可以換成尖針頭了。
在日常訓練當中，我們不會每次都給它們註射藥物，而是先用生理鹽水替代。等到真正打疫苗的時候，我們才會把生理鹽水換成藥物。除了這一步以外。其他所有步驟都和平常訓練一樣。
大家知道怎麽樣去給老虎、豹子采血嗎？老虎跟豹子都有長長的尾巴，我們可以從它們的尾巴上采血。
那貓科動物當中尾巴最短的猞猁怎麽辦呢？它們尾巴只有十幾二十厘米這麽短，我們沒有辦法把它的尾巴掏出來。所以後來我們就想了一個辦法。設計了一個適合猞猁手臂的采血架，用目標把猞猁的手放到采血架裏面，然後在上面開兩個口子，獸醫就可以透過這個采血口給猞猁采血了。
視訊裏獸醫在不停地更換采血管，被采血的猞猁名叫「大王」，它是我養的所有猞猁裏邊最聰明、學習最好的，因為它完全知道怎樣配合我們采血。這一次它一共被采了足足7管血，做了一個大體檢。當它配合我們完成這樣一個體檢計畫之後，我們會給它一個像大兔腿之類的大大的獎勵，給我們這次的訓練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在最後，我也想跟大家分享我們的理念：在紅山，我們所追求的不僅僅是動物們吃好喝好，更是尊重每一個動物的需求，展現它們的自然行為，讓公眾感受到每個物種、每個個體的魅力，打造真正屬於動物們的「快樂星球」。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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