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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詭事錄之西行】:盛唐暗影中的誌怪、偵探與雜學

2024-08-23辟謠

作者:桑 梓

【唐朝詭事錄之西行】是「唐詭系列」的第二部,據說這個系列要拍三部曲,會延續到大唐發生安史之亂前。這部劇講述了狄仁傑弟子蘇無名與太平公主之子盧淩風探案的故事。這是編劇杜撰的。正史裏沒有明文說過蘇無名是狄仁傑的弟子,而盧淩風的原型乃是薛崇簡,在太平公主案中,只有薛崇簡因早早站隊李隆基而活了下來,這與劇中故事對得上。

蘇無名在史書上記載不多,這給了編劇很大的創作自由。整部劇是一部盛唐背景的偵探同人故事,它最大的魅力在於主創對唐朝民俗、誌怪、墓葬特點、信仰、軍事等方面的展開。

編劇魏風華是一名誌怪小說作者,他廣泛閱讀【酉陽雜俎】【裴鉶傳奇】【述異記】等民間誌怪作品,於是,唐詭系列加入了很多誌怪元素,觀眾在劇中看到了通天犀、破蟄、弗述等靈怪,它們並非全是編劇杜撰,比如通天犀早已出現在中國的豫劇、京劇、昆劇故事中。

詭譎氛圍與對小人物的關照

西行篇的優缺點都相當明顯。它的優點是誌怪元素、中國古代醫學等方面的科普、詭譎氛圍的營造、對小人物的關照,缺點是不同單元的案件水平頗有差異,編劇在刻畫朝堂賽局時也比較兒戲。在優秀的推理劇裏,嫌疑人布下迷陣,偵探抽絲剝繭,透過智力比拼來一步步破解謎題,而觀眾也參與到推理的過程中,這類劇的爽感在於詭計本身的精妙與偵探進行邏輯推演的過程。更上乘的作品能以小見大,透過案件反映社會與人性的某種深刻存在,它在偵探作品裏屬於「社會派」。在中國的推理劇中,【大宋提刑官】是這類作品的代表。

西行篇由【降魔變】【仵作之死】【風雪摩家店】【千重渡】【通天犀】【雲鼎醉】【上仙坊的來信】【供養人】等單元組成,其中設計最好的案件是【仵作之死】。主創在第一單元先呈現盛唐瑰麗,拍大唐的藝術風華。第二單元,視線轉移到仵作家庭,寫大唐打工人的辛酸。在唐代,仵作任重而位卑,所做之事關乎生死,卻遭遇世人的輕視和嫌棄。仵作不能參加科舉,有些地方的風俗甚至會要求仵作把房門塗黑,因為黑色意味著不吉利。

故事從一個仵作的死亡說起。經驗豐富的仵作獨孤信死於自己開的明器店,劍在泥俑手裏,妻子春條、惡吏牛大名、賣羊肉餡餅的商人馬槐、商人董好古等都與此案有關。這個單元塑造了兩個唐代女性,春條和獨孤信的母親、老仵作曹惠,她們都承擔了重要角色。看似不守婦道的春條,最後卻繼承了獨孤家仵作的衣缽,這種反差是本單元的一個看點。

編劇在此設計了一個極為紮實、精巧的案子,來講述古代民間匠人的不易與傳承。本案單純從作案手法來看並不復雜,但由於涉及不少人物,案發當天存在偶然性,且死者不止一位,這些都為偵查本案增加了難度。作為設計案件的人,編劇要詳略得當地安排這些人物,把懸念留到最後,讓作案手法和動機變得可信,還要絲滑地呈現故事立意,這些都考驗編劇技巧。

故事中出現的器物多有憑據。比如獨孤信多面印現藏於陜西歷史博物館。再比方說本單元出現的「白梅餅驗屍法」,也是一個驚喜。相關資料記載:「白梅、蔥椒、食鹽、酒糟,合而用之,有去汙、吊傷、通關節之效。有的死者生前遭受擊打,傷痕在皮肉之下,死後不易顯現出來,只需將我所說的這些東西混合研爛,做成餅子,放火上烤熱,再用藤連紙襯在屍體上需要驗看之處,將餅子貼於紙上熨烙,傷痕便會顯現。此法喚作梅餅驗傷法。」在中國古代,白梅餅驗屍法的確是仵作會用到的一種技巧,但它在過去的刑偵劇裏很少被呈現。

誌怪部份比推理本身做得更好

該劇第一案【降魔變】也較為有趣。【降魔變】參考的故事就是唐代吳道子畫【地獄變】。玄宗時期,寺廟之間競爭激烈,趙景公寺住持廣笑禪師花重金請吳道子畫【地獄變】。而他當時有個競爭對手,叫皇甫軫,曾先後給凈域寺畫【鬼神圖】、給平康坊菩提寺畫【凈土變】,名聲大噪。根據魏風華的原著記載:「作為佛教壁畫中最宏大最具挑戰性的題材,【地獄變】的內容就是這厲鬼諸魔、刀山火海、冷熱煎熬,以及最殘酷的刑罰,為的是警告人們生前必須向善,否則死後即有慘烈的場面在前頭等待。【地獄變】不僅涉及鬼怪眾多,而且地獄型別也非常繁復,整個場景陰森恐怖,是常人所難畫出的。」

晚唐時期,小說家段成式尋訪趙景公寺,據說他在南中三門東壁上有幸目睹了【地獄變】。他在【酉陽雜俎】中寫道:「常樂坊趙景公寺,隋開皇三年(公元583年)置。本曰弘善寺,十八年(公元598年)改焉。南中三門裏東壁上,吳道玄白畫地獄變,筆力勁怒,變狀陰怪,睹之不覺毛戴……」「又,宣陽坊凈域寺……院門裏面南壁,皇甫軫畫鬼神及雕形,勢若脫。軫與吳道玄同時,吳以其藝逼己,募人殺之。」

【降魔變】把這個故事改成了一位宦官針對太子與公主同時布下的陰謀,在第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長安鬼市,在【降魔變】裏再度出現。而畫家秦孝白顯然是參考了吳道子。但這個案子也暴露了西行篇的常見問題。與其說是蘇無名、盧淩風的探案推動案件進展,逼得真兇不得不改換計策,乃至最終顯形。不如說,主創只是在利用作者與觀眾掌握案件資訊的差異,透過揭開更多資訊,來推進案情,主創營造氛圍的能力強於敘事本身。

另一方面,李隆基與太平公主的政治鬥爭在劇中頗為兒戲,盧淩風在劇中被反復渲染他作為太平公主兒子的身份,編劇凸顯了太平公主愛子心切的內容,對她作為嚴肅鐵腕的女性政治家的一面卻下筆潦草。太子與公主之爭,這個在第一部被作為暗線反復鋪設的部份,在第二部第一個案件中被倉促放下,主創沒有直接呈現太平公主一黨大多數被殺或流放的結局,而是簡單提示李隆基順利登基,蘇無名和盧淩風外放到西北任職。

古裝探案劇,權謀只是作料,但也能做成加分項。【大宋提刑官】,宋慈查案一路查到百官和皇家,宋皇一把火燒了裝有百官罪證的八大口箱子,謊稱是走水起火,還要給宋慈加官晉爵,百官見箱子被燒,紛紛道謝,一口一個陛下聖明。這一幕是何等的現實和悲涼,宋慈也只能仰天長嘆。相比之下,【唐詭】還缺乏這樣的點睛之筆。

熒幕奇觀與成長小說

在西行篇剩余案件中,【通天犀】【上仙坊的來信】【供養人】較為完整,【風雪摩家店】【千重渡】是過渡章節。如果跟同期其他國產劇相比,西行篇已經是今年國內制作最出色的古裝探案劇。但與【大宋提刑官】【神探狄仁傑】【繁城之下】等同型別傑作相比,西行篇仍有一定差距。偵探劇的內核是案件水準及敘事深度,這是堆砌熒幕奇觀所無法取代的。

純粹從「偵探」的角度而言,【唐詭】的推理並不算強,它真正在國內占據劇集生態一席、被觀眾追捧的地方,在於它發揚光大了「誌怪探案流」,縫合了偵探、誌怪、驚悚、武俠等型別,這個路數,在早先較為接近的就是【神探狄仁傑】。又如電影領域中的徐克版狄仁傑系列,徐克大量使用幻術、蟲毒、海怪等元素,這個系列有出彩的地方,也有讓人大跌眼鏡之處。

唐詭系列其實是一部成長小說,蘇無名與盧淩風的關系就像師徒與兄弟。在這對關系裏,蘇無名更見市面,也更聰明,他是偵探擔當。盧淩風是武力擔當,不過主創希望他承擔更多,在西行篇中,盧淩風成長為半個偵探擔當。西行篇滲透著對庶民的關懷,它最動人的部份到頭來是在乎之人的互相守護,是對於弱者基本的關照與呈現。當人們為一名仵作的死亡而難過時,他們也在難過於一個人怎樣被自己的信仰所困住,卻仍心系所愛之人。(桑梓)

來源: 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