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囊中含有的成分可以發出訊號喚醒盆底肌神經，讓盆底肌自主收縮運動，完成修復，不需要運動，可以完全替代凱格爾鍛煉。」
一款名為「Serelys凱格爾膠囊」的修復盆底肌口服產品，在電商平台上是這樣宣傳的。聽了店鋪客服的介紹，李新像抓住了一根稻草，花費1500多元，購入了三盒膠囊。
李新的盆底肌在懷孕和生產期間出現了損傷。和她一樣，盆底肌松弛、漏尿、陰道膨出等癥狀困擾著許多女性。
對她們來說，修復盆底肌是一場持久的「戰鬥」。婦產科專業醫生告訴新京報記者，修復盆底肌一般會采用保守治療，比如凱格爾訓練、盆底肌電刺激等，嚴重的還可以進行手術。而口服產品要先透過胃腸道代謝，才能在人體內作用，「即便有可能吸收一部份，也不可能直接局部定向去改善整個盆底肌組織。」
李新服用了兩盒凱格爾膠囊後，去醫院檢查發現，她的盆底肌情況並未得到改善。在「黑貓投訴」平台，不少消費者都針對盆底肌修復產品進行過投訴。
天貓國際上「SERELYS海外旗艦店」銷售的「Serelys凱格爾膠囊」頁面。 網頁截圖
投訴的消費者反映，商家在宣傳口服商品、非醫用凝膠時，使用「修復盆底肌」「改善漏尿」「臨床有效」等字樣，而自己使用後的情況並沒有得到改善。法律專家認為，此舉涉嫌虛假宣傳普通商品具有醫療功效，涉嫌違反廣告法。
除此之外，新京報記者檢索發現，還有部份商家所售的凝膠產品存在涉嫌冒用醫療器械備案號、宣傳的功效超過醫療器械註冊證適用範圍/預期用途以及使用已登出的醫療器械註冊證等情況。
修復盆底肌的膠囊宣稱有臨床報告
在天貓國際、京東國際、抖音全球購和快手平台，修復盆底肌的口服產品有很多，宣稱可以「增強盆底肌肌力」「修復盆底肌」「提高尿道彈性」等。
「Serelys凱格爾膠囊」是當中銷量最高的產品之一，店鋪首頁顯示「養護盆底肌」「歐洲婦產科學會、國際婦科專家聯合認證」「真人實測，臨床有效」。據天貓國際數據，其月銷量在1萬件以上。
李新產後出現了陰道前後壁膨出的問題，她去醫院做產後康復，但沒堅持多久就放棄了。看到「Serelys凱格爾膠囊」的宣傳，她花費1500多元在天貓國際「SERELYS海外旗艦店」購入了三盒。「他們說得神乎其神，有專業的臨床報告，還有國際認證，我就動心了。」
6月中旬，新京報記者以消費者身份，在天貓國際平台上咨詢「SERELYS海外旗艦店」。店鋪客服介紹，自己產品與其他產品不同，「是唯一一款有臨床證明的盆底肌修復產品。」
客服特別介紹了產品成分中的UriCyTonin復合物。
「UriCyTonin復合物是品牌的專利配方，由180種植物萃取物提煉制作而成。」客服強調，「它可以直接作用於下視丘的膽堿能，發出訊號喚醒盆底肌神經，讓盆底肌自主收縮運動，完成修復，不需要運動，服用6盒效果最佳，可以完全替代凱格爾鍛煉。」
產品詳情頁寫有專利號，新京報記者據此在法國專利資料庫進行查詢發現，該專利用於治療和預防女性排尿階段相關的下尿路癥狀，並未提到可以直接作用於下視丘的膽堿能。記者又查詢了該膠囊在國外的官方網站，也沒有提及該成分可以作用於下視丘，僅提到有助於維持正常的膀胱功能。
客服還提到，該產品有臨床證明。按照客服的指引，記者點選詳情頁看到，店鋪附上了一份臨床認證報告，報告標題為【SerelysInCo®用於控制女性尿失禁的評估：一項隨機、雙盲、安慰劑對照研究】。
然而，新京報記者在期刊官網查詢，並未查詢到該文章。隨後，記者按所附報告提到的關鍵詞和對應的刊號頁碼檢索，也未發現相同標題的報告。
上圖為天貓國際平台「SERELYS海外旗艦店」提供的臨床報告內容，下圖為新京報記者在期刊官網查詢結果，並未查詢到帶有「SerelysInCo®」的文章。 網頁截圖
此外，商品詳情頁還提到，該產品由國際婦科內分泌學會20多位專家聯合認證，並附上認證報告，標題為【UriCyTonin®作為一種非激素治療女性漏尿的方法】。新京報記者並未在國際婦科內分泌學會官網找到該報告。
在按商品詳情頁所附報告正文內容檢索時，記者發現，報告原文介紹的是PureCyTonin®，並非UriCyTonin®，內容也並未提及PureCyTonin®可以治療女性漏尿，而是介紹該產品有效治療更年期癥狀。
新京報記者對比發現，商品詳情頁所附報告除了修改標題，還修改了結論。原報告提到，PureCyTonin®是一種有效、安全的非激素產品，可改善更年期婦女潮熱、睡眠障礙等問題。而所附報告則寫明，UriCyTonin®是一種有效、安全的改善女性漏尿的非激素產品，被證明在女性漏尿方面安全有效。
天貓國際平台「SERELYS海外旗艦店」提供的認證報告（左）與國際婦科內分泌學會官網原報告（右）對比。 網頁截圖
李新在服用兩盒膠囊後，去醫院檢查發現，盆底肌的情況並未好轉，還是陰道前後壁膨出、肌力差。之後她選擇在醫院做產後康復，醫生說她的盆底肌張力高，這是之前沒出現過的情況。
婦科醫生：「口服產品不可能直接局部定向改善整個盆底肌組織」
很多女性在懷孕後、生產後都會出現盆底肌損傷，尿失禁、陰道膨出、性功能障礙、子宮脫垂、盆底肌筋膜疼痛等問題隨之而來，深受困擾的她們對盆底肌修復的需求迫切，諸如盆底肌修復膠囊、凝膠等商品在電商平台上銷售火爆。
在淘寶上搜尋「盆底肌修復膠囊」，排在第一的是一款名為「潔妮貝盆底寶」的口服產品，月銷量超過一萬件。齊鷗購買的就是這種產品，今年2月，她消費約285元，在天貓國際「Gynable海外旗艦店」購買了一盒。
齊鷗在產後患上了輕度的壓力性尿失禁、陰道前後壁膨出Ⅱ度，即便是輕微的咳嗽或是噴嚏，都會漏尿，嚴重影響生活，也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醫生建議她註意休息，避免增加腹壓及重體力勞動，每天兩次、每次10至20分鐘凱格爾運動（提肛鍛煉），也可以進行盆底仿生物電治療。但對於新手媽媽齊鷗來說，這些不是那麽容易做到，「我一個人在家帶寶寶，不太方便去醫院，只能在網上買點家用的東西回來用。」
「潔妮貝盆底寶」宣傳的具有「深度養巢」「改善盆底肌無彈性」等功效吸引了齊鷗，宣傳頁還提到，「做凱格爾20次，不如喝它1次」，齊鷗覺得「跑醫院累、做醫生推薦的運動也累，這種方式簡便，也挺好的。」
服用一個月後，齊鷗去醫院復查，醫生告訴她，盆底肌還是處於松弛狀態。
天貓國際「Gynable海外旗艦店」銷售產品時聲稱：「做凱格爾20次不如喝它1次」。 網頁截圖
北京一醫院婦產科主任王玲告訴記者，女性盆底功能障礙性疾病的治療方法一般分為保守治療和手術治療。保守治療主要是一般性治療和物理治療，比如控制體重、改變生活方式、腹式呼吸放松訓練、凱格爾運動、陰道啞鈴、盆底肌電刺激或生物反饋治療等。對於重度盆腔器官脫垂的患者或保守治療無效的患者，需要進行手術治療。
王玲介紹，如果進行凱格爾訓練、陰道啞鈴等家庭康復訓練，一般每天需要15-20分鐘，堅持3-6個月後評估訓練效果。如果在醫院進行盆底康復，一般每周治療2-3次，每療程需要10-15次，總共1-2療程。
一位三甲醫院的婦產科醫生告訴新京報記者，口服產品要先透過胃腸道代謝，才能在人體內作用，這是非常復雜的過程，時間也漫長。「即便有可能吸收一部份，也不可能直接局部定向去改善整個盆底肌組織。」
「就像光吃藥，你也不可能變成一個肌肉猛男。」上述醫生說，想要改善盆底肌功能，目前臨床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盆底肌康復鍛煉。
王玲也表示，如果懷疑自己出現盆底功能障礙，應該及時到醫院婦科門診或盆底疾病門診就診。盆底功能恢復的效果因人而異，如果盆底功能障礙疾病較輕，大部份患者是可以透過盆底肌功能鍛煉或在醫院進行盆底康復治療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她建議，治療後，還是需要註意對盆底功能的保護，定期到醫院進行盆底功能評估。
平台客服：宣傳頁經過稽核才可釋出，消費者發現問題可舉報
新京報記者檢索發現，在天貓平台上，除了有盆底肌修復口服產品，還有外用的非醫用凝膠產品。幾款「械」字號的縮陰凝膠產品，存在涉嫌冒用醫療器械備案號、宣傳的功效超過醫療器械註冊證適用範圍/預期用途以及使用已登出的醫療器械註冊證等情況。
在天貓平台上，奧昌醫療器械專營店售賣的外用凝膠產品「緊潤丹」，產品參數中使用的註冊證號為「粵深械備20221442」。新京報記者查詢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網站發現，該註冊證號對應的產品名稱卻是「盆底肌肉康復器」。同樣，另一家店鋪膚草堂醫療器械專營店售賣的「緊潤丹」「緊致丹」私處緊致抑菌液」等產品，使用的註冊證號也是「粵深械備20221442」，與該註冊證號對應的產品不符。
在天貓平台上，奧昌醫療器械專營店售賣的外用凝膠產品「緊潤丹」，產品參數中使用的註冊證號為「粵深械備20221442」。新京報記者查詢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網站發現，該註冊證號對應的產品名稱卻是「盆底肌肉康復器」。網頁截圖
醫可優旗艦店銷售的「醫用婦科凝膠」，商品宣傳頁提到在「藥監局備案」，產品參數中，登記的註冊證號為「湘械註準20202180104」。經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網站查詢，該註冊證號的產品適用範圍/預期用途是「用於細菌性陰道炎、念珠菌性陰道炎、黴菌性陰道炎以及Ⅰ、Ⅱ度宮頸糜爛的治療與護理；改善陰道萎縮和陰道幹澀癥狀，增加陰道彈性」。但商品卻在標題、主圖、詳情等處，宣傳具有可以解決陰道松弛、漏尿脫垂、壓力性尿失禁等功能。
此外，扁鵲濟民大藥房旗艦店等店鋪售賣的「緊潤丹」，使用的註冊證號為「新兵02S械備20211023號」。查詢發現，該註冊證號的產品適用範圍/預期用途並不包括商品宣傳的陰道緊致收縮等。且該註冊證已於2023年4月1日起被登出，該店鋪存在使用已登出的醫療器械註冊證情況。
【醫療器械註冊管理辦法】（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令第16號）規定，醫療器械註冊，是指依照法定程式，對擬上市銷售、使用的醫療器械的安全性、有效性進行系統評價，以決定是否同意其銷售、使用的過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銷售、使用的醫療器械均應當按照本辦法的規定申請註冊，未獲準註冊的醫療器械，不得銷售、使用。【醫療器械監督管理條例】第五十五條規定，醫療器械經營企業、使用單位不得經營、使用未依法註冊或者備案、無合格證明檔以及過期、失效、淘汰的醫療器械。
扁鵲濟民大藥房旗艦店等店鋪售賣的「緊潤丹」，使用的註冊證號為「新兵02S械備20211023號」。查詢發現，該註冊證號的產品適用範圍/預期用途並不包括商品宣傳的陰道緊致收縮等。且該註冊證已於2023年4月1日起被登出。網頁截圖
淘寶天貓客服一位工作人員表示，醫療器械註冊證要經過平台備案稽核，宣傳頁也要經過平台稽核才能釋出。在宣傳頁上，保健品類產品不建議提及功效和見效時間，盡量避免「保養」「修復」等詞匯，否則有可能被判定為違規。
天貓國際一位客服則表示，「SERELYS海外旗艦店」和「Gynable海外旗艦店」屬於第三方商家，平台會嚴格稽核資質。消費者如發現問題，可以在商品詳情頁或送出待支付訂單舉報，客服會將問題轉交給平台監管部門，核實後會根據不同情況對店鋪處罰，比如降低評分、下架商品等。
法律專家：商家涉嫌虛假宣傳、違反廣告法
新京報記者註意到，「Serelys凱格爾膠囊」產品詳情頁提到，產品遍布歐洲知名藥房。李新告訴記者，她始終認為這是一款藥品。記者就此詢問店鋪客服，對方表示，這是一款營養補充劑，在國內屬於保健營養類，「但在法國被醫生當作處方開具，是法國處方量第一的女性保健品。」
「這款膠囊是您所有可選擇的方案中最佳的選擇。」見記者猶豫，客服勸道：「去醫院治療既麻煩又貴，盆底肌修復儀不但不能修復，還會起反作用，而且都不支持無效退款，只有咱們產品對效果有保障和信心。」 客服承諾，連續服用30天後，憑三甲醫院蓋章的盆底肌檢測報告單的結果比對數據進行判斷，如指標與服用前相比較無改善，可退實付款。
使用無效後，帶著檢測報告，李新向天貓國際申請，要求商家退款1000元，但遭到拒絕。「天貓國際說為了我的使用者體驗賠償300元，我沒同意。他們建議我申請退掉那盒沒吃的藥500元，現在我正在退貨退款。」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認為，營養補充劑、個人護理品不屬於「三品一械」（藥品、保健食品、特殊醫學用途配方食品和醫療器械），在宣傳頁使用「修復盆底肌」等字樣，涉嫌虛假宣傳普通商品具有醫療功效，涉嫌違反廣告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第十七條規定，除醫療、藥品、醫療器械廣告外，禁止其他任何廣告涉及疾病治療功能，並不得使用醫療用語或者易使推銷的商品與藥品、醫療器械相混淆的用語。
朱巍表示，如果消費者在商品頁面看到醫療用詞及功效等令人混淆的宣傳，誤認為該產品為藥品而進行購買，商家行為涉嫌對消費者構成欺詐，違反【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十條規定，經營者向消費者提供有關商品或者服務的品質、效能、用途、有效期限等資訊，應當真實、全面，不得作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宣傳。
至於電商平台的責任，朱巍介紹，根據【電子商務法】第三十八條第一款規定，電子商務平台經營者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平台內經營者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不符合保障人身、財產安全的要求，或者有其他侵害消費者合法權益行為，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依法與該平台內經營者承擔連帶責任。朱巍表示，平台不是完全沒有責任，如果是平台明知商品沒有資質還提供推播，平台應當承擔廣告經營者和廣告釋出者的責任；如果有人舉報，要及時下架，具體應承擔何種責任，需要根據不同情況分析。
目前，李新和齊鷗都聽從各自醫生的建議，不再服用口服產品，而是透過產後康復、在家運動增強盆底肌功能。
「所有女性平時都要學會保護盆底。」王玲介紹，妊娠分娩和年齡是盆底疾病的兩個獨立危險因素。她建議，孕期要控制體重，產後42天要進行盆底功能評估，如發現盆底功能減退，要積極進行正規的盆底康復治療。
（應受訪者要求，李新、齊鷗、王玲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左琳 編輯 劉倩 校對 趙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