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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 | 黃顯功:心中的木刻

2024-07-29辟謠

樹木的年輪,是歲月的唱片,它蘊藏了四季的音符;木板上的刀痕,是畫家的心跡,它銘刻了人生的色彩。作為版畫家的楊可揚,在我的心中就是一棵生生不息的大樹,他的經歷和作品,正是中國現代版畫與藏書票歷史的縮影,演繹著深沈而輝煌的藝術樂章。今年,正值楊可揚先生誕辰110周年,他留給我的記憶就像是年輪與刻痕,令我無法磨滅。

我與楊可揚先生相識在1993年,那時我奉命在淮海中路上海圖書館新館工地前的三棵樹下創辦文達書苑,並兼任這家書店的經理。為了彰顯上海圖書館的藏書文化特色,我嘗試把藏書票作為推廣的內容,向購書者贈送藏書票,發行了第一批4種之後,時任副館長吳世文特地為我引見了可揚先生,從此開拓了我的藏書票之旅,但我們的交往卻是始於一次遺憾的合作。

楊可揚為本文作者做的書票

可揚先生對書苑發行通用藏書票十分贊賞,第一次提供了兩張自己的作品支持我去印制傳播,向讀者宣傳藏書票。當時我還是懵懂的藏書票門外漢,對此微型版畫作品缺乏藝術認知,在印制時為強調文達書苑的主體性,對其中的一張作品修改了文字。可揚先生見到實物後給我來信:「印刷效果很好,我基本上是滿意的,謝謝了。欠缺的地方(現在已無法改變了)但仍提出,供今後參考:1.書票的下端留白還可稍微多一些,必要時可讓作者簽名。2.荷花一枚改成通用藏書票我沒意見,但替補的EXLIBRIS寫得有些潦草,同時筆畫太細,和整個畫面的風格很不協調,不免感到遺憾。讀書一幅處理得很好。」看到可揚先生的批評意見後,我對自己的魯莽深感不安,馬上停止發行他不滿意的作品。

三十年前的這次犯錯成為我走進藏書票藝術世界的新起點,在可揚先生的幫助指導下,我對藏書票的藝術創作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文達書苑的藏書票推廣也隨之有了新起色,成為滬上一枝獨秀的書店,贏得了讀者的好評。館領導見此積極反響後,也十分重視利用藏書票宣傳圖書館,為圖書館服務宣傳周專門客製了一批作品。為迎接淮海路新館落成,館方指示我策劃舉辦一個藏書票展覽 ,設計發行新館紀念藏書票。可揚先生為此給我出謀劃策,推薦作者,完成了一組十張作品。他與女婿張子虎設計的上海圖書館老館與新館形象書票成為其中的標誌性作品,多次被圖書館印制成紀念品。在「書·藏書票(1606—1996)——慶賀上海圖書館新館開館藏書票展」上,可揚先生提供了一批港台地區與國外出版的藏書票出版物,既豐富了展覽效果,又開拓了讀者視野。展覽之後,可揚先生將台灣學者吳興文贈他的著作【票趣:藏書票閑話】轉送給我,鼓勵我繼續宣傳研究藏書票,並為我在【文匯讀書周報】上的藏書票專欄題寫了「書葉繽紛」。

楊可揚轉贈的吳興文著作

可揚先生始終主張藏書票的實際套用,曾為許多知名人士和多種圖書設計了藏書票。他的早期作品中有不少是通用藏書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他的提倡下,上海是國內通用藏書票創作最活躍的地區,他希望借助通用藏書票推動大眾化普及。我在他的影響下,也邀請版畫家為在上海圖書館先發的十多種圖書制作了通用藏書票,響應可揚先生的藝術推廣觀念,不單純提倡收藏。所以,在倡導讀書、愛書、藏書方面,他與圖書館有著高度的共識。

當他得知我向版畫家林世榮客製了一款藏書票後高興地說:「這是上海第一張付費制作的個人藏書票,在大陸還未有所聞。期望更多的人在藏書上使用書票。」於是他主動為我設計了書票。可揚先生的第一張藏書票是1984年為在香港舉行的上海書展設計的「水清魚讀月」,在他家裏我曾與他談起過這張作品,因此知道我有業余天文愛好,在設計的畫面中他將讀月寓於水中,以夜航人藏書滿倉,擊水行舟鼓勵我。他讓張子虎送來10張,子虎告訴我,他嶽父的作品一般只送票主3至6張,送我這麽多是希望我多藏書,多為推廣藏書票出力。相距十年後,我以絲網技法復制了一批,可揚先生請張子虎送來兩方名章一一鈐印,支持我在藏書中使用書票。因可揚藏書票之故,我有了「水清讀明月」的網名。

本文作者在扉頁上貼的藏書票

可揚先生對我厚愛,他是我走上工作崗位後的人生導師之一,不僅培育我成為藏書票愛好者,也促成了我在工作中為上海圖書館收藏藏書票,並延伸到收藏版畫。版畫與藏書票是圖書的近緣藝術,在西方大型圖書館已形成收藏的傳統,借助於新館開館的社會影響力,1996年,我為圖書館征整合功的第一幅版畫就是來自可揚先生捐贈的全國美展得獎作品【江南古鎮】。之後在他的帶動下,上海版畫家紛紛向上圖捐贈作品,在國內公共圖書館率先建立了版畫專藏,成為上海圖書館的特色文獻。可揚先生的躬身垂範還在家庭中形成了共振效應,女兒楊以平、女婿張子虎、兒子楊以磊先後多次向上海圖書館捐贈了版畫、藏書票和手稿,譜寫了圖書館文獻收藏史上一段數人持續捐贈的佳話。

一天,可揚先生讓子虎打電話喚我去他家聊天。我去後見到了他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與外甥,還有漫畫家戴逸如。欣賞過可揚先生的小版畫新作後,子虎揭開了謎底,原來當日是先生95歲生日。這個家庭聚會只請了兩位好友參加,我只覺意外又驚喜。那晚的壽宴特別溫馨,可揚先生的臉上洋溢著慈祥的笑容。

可揚先生的賀年小版畫是十分引人關註的作品,為了收藏這批小版畫,我們向圖書館下屬的出版社推薦結集出版,並手工復制。可揚先生對此十分高興,但自己手中已殘缺不全,恰好【新民晚報】總編輯束紉秋有連續20多年的完整收藏。可揚先生打過招呼後,我們從其後人處借來掃描,正式出版了【新年好——楊可揚木刻賀年卡】。2010年初春時節,上圖穆端正書記去醫院探望了年已97歲的可揚先生,我們獻上鮮花,感謝他多年來的奉獻與支持,並請他為館藏的作品簽名。這本【新年好】是可揚先生生前的最後一種出版物,是他與上海圖書館十多年交往的紀念。那一次的相聚是我與他的最後見面,其情景正如一幅木刻駐留在我的記憶中。(黃顯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