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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外工作的這些女性,能在自然中走多遠

2024-03-14辟謠

在傳統觀念中,女性是不適合野外工作的。需要應對自然界艱苦環境與惡劣條件的野外工作,往往被視為體質強健的壯年男性的領域。

然而,越來越多的女性在野外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她們用實績證明了,沒有哪個專業領域是不適合女性的;相反,當女性走進自然,能擁有男性所不具備的獨特視角,發揮出獨屬於她們的優勢。

3月8日晚,在上海震旦博物館,三位從事野外工作的優秀女性嘉賓,為現場的自然愛好者們講述了自己作為女性,在探索與深入自然的過程中經歷的種種精彩與隨之產生的思考。

交流會現場 本文圖片由 上海野鳥會供圖

保護生物學研究者李彬彬:沒有什麽是不適合女生的

李彬彬是昆山杜克大學環境研究中心的副教授,長期從事野生動物的保育和研究工作。活動現場,她談到,自己之所以會走上自然保育研究的道路,是因為高中時有一次在北京大學參觀,看到了保護生物學教授呂植的照片。呂植作為中國保護生物學的先驅,也是一名女性,早年主要從事大熊貓研究和保護,被譽為中國的「珍娜·古道爾」。自1985年,她一直在從事中國自然保育的研究、實踐、能力建設和政策推動,她所領導的野外保護和研究計畫遍及中國西部的四川、青海、西藏、雲南,陜西和甘肅。

呂植的事跡激勵了李彬彬,讓她看到了保護生物學這個嘗試去挽救瀕危物種、扭轉生物多樣性喪失的局面的專業;同時作為女性,也可以在這個領域大放光彩。於是她就透過參加生物競賽保送到北大,並轉到了生命科學學院,想要在這條專業道路上走下去。

大學時,李彬彬接觸的第一個野外計畫是在秦嶺。秦嶺是中國大熊貓重要的分布區域之一,而初來乍到的李彬彬,在這次計畫過程中就幸運地見到了野外的大熊貓。「這只大熊貓不怕人,在非常近的距離裏,我可以非常清晰地聽到它咀嚼竹子的聲音,看到雪從竹葉上面抖落下來,掉在它身上。」李彬彬說。這一幕對她觸動非常大,讓她決心開始研究大熊貓。「不過這是我15年來唯一一次見到熊貓,熊貓在把我成功騙上研究之路後就再也沒現過身。」李彬彬笑道。後來發現大熊貓並沒有那麽容易見到,她就繼續擴充套件自己的研究領域,不再只圍繞一個物種去研究,而是更關註生物多樣性與人類發展的關系,關註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可能性。

盡管李彬彬確立了自己的誌向,但一路走來她也被潑過冷水。大學期間,不少人都勸她不要走這條路,說女生在野外幹不過男生,這一行又掙不了什麽錢,你還是早早改行吧。在這樣的質疑聲中,李彬彬在學校的一個講座上見到了美國生態學家皮特·雷文(Peter Raven)。「我當時問他,女生適不適合做野外?適不適合學保護生物學?」李彬彬回憶道,「他有一些驚訝,但是非常耐心地說,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我也可以給你更多聯系方式,你可以去問問這些研究人員的想法。但我認為女生是合適的,並且是擅長做這件事的。」

在皮特·雷文的引薦下,李彬彬聯系到了三位研究者,其中就包括她後來的博士導師、杜克大學教授史超活·皮姆(Stuart Pimm)。他告訴李彬彬,他的實驗室裏超過一半的學生都是女生,而且她們做出來的成就比很多男生都要強。皮姆歡迎李彬彬加入他的實驗室,並且後來帶著她去做了更多保護生物學的研究。

李彬彬在野外

在野外做研究時,大部份同行者都是男性。「他們覺得北京來的姑娘肯定爬不了山,他們在打趣我的時候,我心裏也有點暗暗較勁。我說為什麽北京的姑娘就不能爬山?」李彬彬說。她指出,作為女性在野外,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來向別人證明自己可以與他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李彬彬還分享了她在野外的一些奇遇,當她遇到一些挫折和艱險時,大自然總能給她驚喜。比如有一次骨折傷愈後,她在四川瓦屋山見到了樹上靜靜睡覺的小熊貓;還有一次她在羌塘做雪豹和盤羊的研究時,正為高原反應苦不堪言時,在狂風和飄雪中忽然看到兩只互相追逐的藏羚羊,那景象美如仙境;而同一天,在美麗的晚霞下,她一轉頭突然發現有一只猞猁正在靜靜地觀察她。「做研究的時候,我們需要在一個地方反復地收集數據,很多人都會漸漸感到枯燥和疲憊。但對我來說,驚喜總是在一些很小的地方突然來臨。有的時候你帶著相機出來,一只動物都沒有看到;但你不帶相機出來,忽然間它們都蹦蹦跳跳地出來了。大自然怎麽這麽神奇,總是在調皮地與你互相探視。」李彬彬說。

李彬彬在羌塘遇到的藏羚羊

出野外對於研究是非常重要的,能夠帶給李彬彬很多靈感。她說到,她覺察到自己經常去工作的四川和雲南屢屢發生滑坡,透過研究,她發現在全球看來,生物多樣性高的地方通常滑坡風險也高,例如中國的西南山地。因此,生物多樣性和滑坡的解決之間有共贏的可能性。如果能夠擴大生物多樣性的保護,促進生物棲息地的保護和恢復,不僅有利於她所關心的野生動物,也能夠恢復更多能夠穩定坡體的植被,為當地人提供更安全的生活環境,以及永續發展的生活方式。所以在保護生物多樣性的同時,李彬彬也在探索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以及人類的發展問題。

自然紀錄片導演趙詩怡:女性的細膩觀察帶來了不一樣的自然故事

趙詩怡團隊野外工作照

趙詩怡是「猴撲」自然工作室的紀錄片導演。她所在的創作團隊從2018年至今已經講述了超過660分鐘的自然故事。而她也從2019年開始接觸自然紀錄片,從在江蘇鹽城的南黃海沙洲拍攝鳥類開始,一步步進入野生動物的世界。

作為女性,趙詩怡分享了她在拍攝和觀察野生動物時的獨特視角。她講到有一次拍攝繁殖季的夜鷺時,攝影機對準了一棵樹上的上下兩對夜鷺夫婦,它們正在築巢。趙詩怡發現,下面的一對夜鷺配合得非常好,巢窩已經有了很好的雛形。而上面的一對夜鷺,妻子每天在窩裏等待丈夫把築巢材料帶回來,而丈夫來來回回卻總是空手而歸。「夜鷺妻子有時候會看一看樓下,再看看自己的丈夫,就好像在說你看看你,怎麽什麽都帶不回來。這對夫婦有時還會陷入冷戰,背對著背,互不理睬。我覺得丈夫應該也挺郁悶的,它可能不太有經驗,我們觀察到它出去銜枝時,經常沒有辦法把枝條掰下來,尤其是樓下又有那麽一對模範夫婦,對比之下它就很慘。」趙詩怡笑道,「後來我們發現它有時會動一下歪心思,它會往樓下看,想要偷下面那對夫婦做好的窩裏的枝條。但當然是沒有辦法偷到的,因為樓下夫婦也是蠻警覺的。」

趙詩怡說,團隊裏的男攝影師通常能捕捉到很好的瞬間,而作為女導演,她更關註鏡頭背後的一些小故事,以及動物的一些情感和小心思。她認為,這就是女性的優勢所在。

趙詩怡團隊拍攝的夜鷺

趙詩怡也談到,在自然紀錄片的領域,職業女性的互相支持也尤為重要。2022年,她的團隊去四川的唐家河與老河溝拍攝大熊貓,當地的環境比較危險艱苦。而除了她之外,團隊其他成員都是男性。在女性制片人的支持下,她得以加入這次拍攝,與當地的巡護員一起探訪大熊貓的棲息地。「假如制片人是男生,他可能會顧慮我作為團隊裏唯一一個女生的安全和體力問題。」她說。好在有女性制片人的鼓勵,這不再是一個問題。盡管那次的拍攝經歷堪稱「慘烈」,卻讓趙詩怡堅定了自己在自然紀錄片拍攝這條路上走下去的決心。她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成為橋梁,讓更多人了解自然,走進自然。

野生動物攝影師Young:女性本來、天生、自然就可以做得很好

Young拍攝的毛腳鵟

作為一名業余的女性觀鳥人和自然攝影愛好者,Young走遍了中國和加拿大,用鏡頭記錄了兩個國家許多物種的動人瞬間。

活動現場,Young以春夏秋冬為序,分享了自己所拍攝的不同物種的豐富姿態與行為。在每年春季鳥類遷徙期間,有將近40萬只雪雁降落在魁北省,她一日驅車來回700公裏,記錄下了雁群鋪天蓋地的風采,「成千上萬只雪雁起飛的振翅聲是我聽過最野性自由的聲音」。

夏天,她開車路過了一只被車撞死的白尾鹿,發現20余只紅頭美洲鷲正在分食它,她記錄下了這個令人心碎的情景。

紅頭美洲鷲分食一只死去的白尾鹿。 Young拍攝

秋天,一只長嘴啄木鳥沿著樹幹一路咚咚咚地啄食上去,沒想到打擾了樹洞裏一只東美角鸮的清夢,四目相對的瞬間它們有些尷尬,她用相機捕捉了這一有趣的瞬間。

Young拍攝的長嘴啄木鳥和東美角鸮

冬天,她在上海崇明鳥類保護區拍下了一只震旦鴉雀;它既擁有鴉雀科典型的長尾和粗壯的喙,又有一張討巧的娃娃臉,在照片中,震旦鴉雀握緊蘆葦枝上下跳動,如果靜靜聆聽,還能聽到它劈裏啪啦剝開蘆葦的聲音。

身為女性,在觀鳥和攝影中是否遇到過一些難處?對於這個問題,Young說:「我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有的,比如說面對惡劣的天氣環境,比如在人跡罕至之地我也會擔心人身安全;還有攝影裝置的沈重,也時常會帶給我壓力。」但在她看來,這些困難並非女性專屬,而是每一個熱愛和深入自然的人都有可能遇到的問題。

Young告訴現場觀眾,在自然攝影界,女性不應該因為是女性而被忽視,也不應該僅僅是因為女性身份而備受關註。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在自然攝影中除了某些天然存在的構思與審美差異,其他不應該有任何區別——即便是審美也沒有高下之分,只是角度不同。這即是說,我們本來、天生、自然就可以做得很好。

從女性的視角,認識更廣闊的世界

在對談環節,上海野鳥會誌願者、主持人王珊講到了一個自然研究中的一個有關性別的小故事。北美有一種名為金翅鶯的數量在銳減,而原因竟是人類的性別偏見。金翅鶯的雄鳥和雌鳥的繁殖棲息地在同一個地方,但越冬時雌鳥會選擇棲息在低地的森林,而雄鳥會選擇高海拔的森林。在對這種鳥進行研究和保護計劃時,科學家只關註了雄鳥的棲息地保護,忽略了雌鳥棲息地的保護,導致整個族群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她」的力量】書封

有關這個問題,李彬彬推薦了【「她」的力量:性別、性和雌性動物掀起的演化生物學變革】這本書。書中談到,人類以前一直將自然界的雄性作為研究主體,並不重視雌性動物的行為和演化,這導致我們的生物學研究出現了很大偏差。這一趨勢直到後來有女性研究者開始關註雌性動物才開始有所改觀,她們的努力扭轉了很多人們對於生物的既有認知。「如果我們只重視一個性別,尤其是以人為主體的這種男性凝視的角度來看待自然界,那麽我們就沒法去理解這個世界的很多奧妙之處。」李彬彬說。

對談中,Young還提到了自己對於時下泛濫的誘拍現象的擔憂。例如很多人為了拍攝翠鳥捕食的瞬間,在湖中放置玻璃魚缸,魚缸裏放了很多小魚來引誘翠鳥,因為翠鳥入水的速度非常快,所以這種行為會給它們帶來很大的危險,「很有可能把喙撞斷在玻璃壁上」;還有很多人用倉鼠等活物來誘拍猛禽,這樣的行為也很有可能給動物帶來傷害。作為自然攝影愛好者,Young希望更多人能加入到抵制誘拍的行列中,意識到誘拍對於自然生態的破壞性。

Sora等人工智慧技術對於影像行業造成了很大的沖擊,那麽它對自然攝影和紀錄片是否有影響?對此趙詩怡表示,自然界的很多神奇現象是AI也無法想象的,她目前並不擔心AI的影響,依然有信心做好真實的影像。而李彬彬也補充說,使用AI的前提是有大量相同的數據,但目前自然類的資料庫還不夠大,同一物種的不同照片可能都很少,甚至有的物種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所以在擔憂AI的影響之前,我們首先要積累更多有關自然的知識;同時她也表示對AI抱以開放的心態,把AI作為工具使用在個體辨識、物種辨識等方面,對於物種保護也是有用的。

本次交流會是上海野鳥會舉辦的婦女節系列活動之一。3月9日上午,上海野鳥會還在金海濕地公園舉辦了首屆婦女節觀鳥比賽。20支參賽隊伍經過3個小時的比賽記錄到67種鳥,其中包括一只難得一見的白頸鴉,以及一只帶有衛星定位裝置的普通鵟。

觀鳥比賽現場 鸮十三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