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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馬加:對真正的詩人而言,在錘煉詞語的鐵砧上,將竭盡全力讓光芒迸濺的火星,變成一只只飛翔的鳥|純粹現場

2024-07-28辟謠

吉狄馬加(前右一)在頒獎典禮現場

吉狄馬加獲頒「彜族桂冠詩人」稱號

7月23日,由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涼山州文聯、涼山州彜學會主辦,中共布拖縣委、布拖縣人民政府承辦,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純粹Pura、布拖縣教育體育和科學技術局協辦的「火的精神原型與象征:達基沙洛圓桌會議」,在涼山布拖舉行。在此次活動中,詩人吉狄馬加獲頒「彜族桂冠詩人」稱號。

詩人、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主任、中國作協原副主席吉狄馬加,中國民族學會副會長、雲南省社會科學院院長楊正權,詩歌評論家、首都師範大學教授吳思敬,詩人、詩歌評論家、北京大學大教授臧棣,詩歌評論家、南開大學教授羅振亞,詩歌評論家、上海大學教授何言宏,詩歌評論家、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傅元峰,詩人、兒童文學作家藍藍,文化學者、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陳國光,詩歌評論家、三峽大學教授劉波,詩人、詩歌評論家、【中國詩人】執行主編李犁,詩人、出版人、初岸文學總編輯雷格,詩人毛子,彜族文化學者、詩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普馳達嶺,詩人、詩評家、中國現代詩歌研究院副院長舒潔,詩人、先鋒派詩歌代表人物梁曉明,文化學者、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陳國光等三十余位詩人、評論家、學者參加「火的精神原型與象征:達基沙洛圓桌會議」,對吉狄馬加的詩歌創作與火崇拜的古老傳統及其精神源流等議題進行廣泛而深入的學術研討。當晚,與會專家到布拖縣火把廣場欣賞賈巴阿三專場演唱會。著名彜族歌手賈巴阿三,現場表演了以吉狄馬加詩歌為歌詞創作的具有獨特彜族藝術風格的歌曲和古老的彜族歌謠。

布拖是阿都方言區域的核心地帶,也是火把文化和火把節的發源地,一年一度被譽為「東方狂歡節」的火把節於今年彜族新年如期而至。為了深入挖掘火文化的歷史價值和豐富內涵,多角度的研究火崇拜的古老傳統及其精神源流,探討火文化與現代彜族文化的新重構,特別是火文化與現代性的關系。火把節期間,以當代彜族最具代表性並被譽為「火的詩人」的吉狄馬加為例,舉行「火的精神原型與象征:達基沙洛圓桌會議」,就其詩歌中火的精神原型與象征進行全方位的學術討論,並對涉及多方面有關火文化的諸多議題進行相應的學術成果研究。

中國民族學會副會長、雲南省社會科學院院長楊正權作為作為彜族學者對火神崇拜與人類文明進步的演進有著持續而深入的研究,尤其對彜族火文化崇拜有著明顯的研究優勢:「火伴隨著彜族社會歷史發展的始終,也伴隨著彜族人生命的全過程。火在彜族社會歷史行程中發揮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彜族人用火創造了輝煌燦爛的文明。彜族人認為火是萬事萬物的起源,火能征服一切,火能戰勝敵人、火能驅除害蟲、火能降妖避邪。彜族人把火當作一種精神圖騰,一種文明的象征來供奉和崇拜。彜族是火一樣的民族,火是彜族人征服自然、戰勝自然的武器。彜族人對火的感情十分特殊,有‘生在火堆旁,死在火堆上’的諺語。」

詩歌評論家、首都師範大學教授吳思敬表示,「吉狄馬加以他的濃烈的彜家血液,以他的開放的世界眼光,以他的銳敏的語言感受力,建立了一座獨特的彜人的詩國。彜族是中國文化歷史最悠久的民族之一,彜族的原生文化,彜族的創世神話和古老的民歌,滲透在吉狄馬加的血液之中。他的民族認同和自豪感透過詩歌傳遞出來。面對世界,他高聲宣稱:‘我—是—彜—人’(【自畫像】),‘如果沒有大涼山和我的民族,/就不會有我這個詩人’(【致自己】)。這種強烈的民族認同感和自豪感,融匯到著古老神話般的旋律中,凸顯了神靈般的氣息,貫穿在吉狄馬加的全部詩作中,成為他詩意的綿綿不絕的源泉」。

吉狄馬加(中)在頒獎典禮現場

詩人、詩歌評論家、北京大學大教授臧棣最近正在對詩人吉狄馬加【火焰上的辯詞:吉狄馬加詩文集】進行了系統研究,他發現:「馬加以罕見的坦率呈現了一種詩歌的目光:直面。即面對現實的殘酷,絕不逃避,而是直接面對;哪怕這種直面會對詩人的生命情緒造成嚴重的陰影。在馬加看來,沒有這種起碼的道德勇氣,那麽也就不可能找到更切實的解決辦法。這裏,詩歌情緒中透露出的些許「迷惘」,恰恰表明了一種獨特的真誠品質。詩人並沒有粉飾存在的殘酷,詩人的‘迷惘’反而揭示出現今的人類生存的復雜性:在絕望和希望之間。」

詩歌評論家、南開大學教授羅振亞在研究中提出:「吉狄馬加的獨特之處在於,應和憂郁多思的彜人心性和粗獷幽茫得有些神秘的彜地生態,建構了一個充滿自然、地域、族群文化氣息的意象系統。」

詩歌評論家、上海大學教授何言宏認為,「吉狄馬加是一位形成了自己的詩歌文化的傑出詩人。……吉狄馬加關於火的詩篇,自然繼承和體現了彜人的火崇拜文化,但我以為,「內在的熱力」,才是馬加對彜族文化——特別是其中火文化的更具根本性的繼承。實際上,火的熱烈、火的激情,正是馬加詩歌的基礎情調」。

詩歌評論家、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傅元峰著重強調彜族的火塘文化:「火塘在彜族文化中是一個集結了公共空間和私密空間的混同空間,成為彜人靈魂和情感得以確立並獲得豐富立體感的所在……在吉狄馬加等彜族詩人的漢語詩作中,催生了火焰的聲音。漢語應該聽取這種聲音,重新領認她消失已久的地方性。」

彜族是火的民族,火在彜民族的精神和現實生活中,一直處於一個十分特殊的地位。從彜民族最古老的創世神話、史詩、諺語格言,到今天每一個彜人與火在精神以及現實中的血肉關系,毋庸置疑火就是這個山地民族的精神原型和象征。數千年來對火的崇拜和贊頌,已完全融合於這個民族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遺產中,並深刻地影響和塑造了一代代彜族人的精神氣質。

據悉,7月20日—7月25日,「火的精神原型與象征:達基沙洛圓桌會議」系列活動期間,與會專家陸續參觀布拖分會場火把節民俗活動,火把之夜,火把節開幕式,鬥牛、鬥羊、選美、角力民俗競技、火把狂歡夜等富有彜族色彩的活動。

「彜族桂冠詩人」獎杯

純粹現場

頒獎詞

彜族桂冠詩人吉狄馬加

吉狄馬加,當代彜族詩歌最傑出的代表,無可爭議的彜族現代詩的開拓人和集大成者。其詩歌植根於彜族偉大的詩歌傳統,並創造性融合二十世紀以來世界現代詩的經驗,為彜族現代詩的變革與發展做出了歷史性的巨大貢獻。作為被公認的民族詩人,他的作品不僅在彜族地區被廣泛閱讀和傳唱,他還是當代中國詩歌面向世界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詩集被轉譯成四十余種文字,在世界近五十個國家出版,產生了極為廣泛的影響。有鑒於此,我們為詩人吉狄馬加頒發「彜族桂冠詩人」稱號。

川滇黔桂四省區彜學會

涼山彜族自治州彜學會

楚雄彜族自治州彜學會

2024年7月22日

吉狄馬加致答謝詞

答謝詞

沒有什麽比這片群山和人民的褒獎更重要

——在獲頒「彜族桂冠詩人」儀式上的致辭

文/吉狄馬加

各位同胞、親愛的朋友們:

感謝雲南彜學會、貴州彜學會、廣西彜學會、四川彜學會以及楚雄彜族自治州彜學會和涼山彜族自治州彜學會的一片深情和厚愛,將這份不敢奢望的榮譽頒發給我。對於一個古老民族的詩人而言,還有什麽比這樣的褒獎更重要呢?我的回答當然是沒有。

從我寫第一首詩開始,這並非完全是一種宿命,我就希望我的詩所發出的聲音,從根本上能代表這片土地和我千百萬的同胞,並能讓短暫的肉體和不滅的靈魂,成為聯系這個世界一條隱秘的通道。當然我十分清楚,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工作,因為詩歌從本質上講極具個人性,但歷史仍然告訴我們,有的詩人所要承擔的責任和使命,除了他本人義無反顧的選擇,更多的還是命運和時代的垂青。他會有幸矚望壯麗的日出,也將坦然迎接凜冽的風暴。詩人不僅是贊頌愛情的聖手,還必須是捍衛生命的勇士,對真正的詩人而言,在錘煉詞語的鐵砧上,將竭盡全力讓光芒迸濺的火星,變成一只只飛翔的鳥。在彜人的精神生活裏,詩歌的神聖性不容置疑,我們的先輩為後人留下的經典,使用的方式無一例外都是詩。人生虛實無常,好運何時來臨,只有老天知道,詩歌永遠面對的,是對存在之物進行的虛擬般的闡述,對死亡以及永恒的時間所展開的從不停歇的探求。

朋友們,如果說語言有劃定的疆域,那麽詞語所形成的空白和深淵,就已經註定了詩人必將打破這一邊界,並在新的語言王國創造更多的奇跡。有人說今天的詩人,或許就是守護偉大傳統的畢摩,難怪在近八百年前,一代宗師畢阿史拉則,就發出過感天動地的吟誦。我曾寫過這樣的詩句,「在某種時候,畢阿史拉則和吉狄馬加,就是同一個人」。謝謝諸位,是你們見證了這個光榮的時刻!

2024年7月23日

「火的精神原型與象征:達基沙洛圓桌會議」達基沙洛現場

深度閱讀

靈魂的辨認:詩作為生命的友誼

——吉狄馬加詩歌閱讀劄記

文/臧棣

詩人是種族的觸須。

——埃茲拉·龐德

在當代中國的文學譜系中,吉狄馬加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出生於60年代,按流行的詩人代價劃分,按詩人享譽詩壇的方式,吉狄馬加應歸屬於「第三代詩人」,他的詩歌風格也應被歸入「第三代詩」的範疇來評價。但吊詭的是,雖然在成名之初,在論及馬加詩歌的藝術特點的時候,他的高亢但充滿個性的詩風,似乎曾短暫被歸入第三代詩群來觀察和評述,但是很快,他的詩人形象便和第三代詩人的典型做派有了涇渭分明的疏離。疏離的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第三代詩人的典型立場,按韓東的說法,當代詩的主體自覺,必須顯示一種新的努力,對原來的基於政治抒情詩範式的「崇高風格」進行降格處置,最具有標識性的說法是「詩到語言位置」;按於堅的說法,無論我們這代詩人會冒怎樣的風險,當代詩的經驗必須回歸常識。

換句話說,當代詩的想象力出發點,應該從懷疑和反諷開始。這種分野,在當代詩歌史的脈絡上有一個經典案例,被大家多次提及。1980前期,在如何取材「大雁塔」的問題,作為朦朧詩代表詩人的楊煉,和作為朦朧詩後最具代表性的詩人韓東之間,曾演繹過一次激烈的風格對沖。目前的輿論傾向,至少在這一回合的詩藝較量上,肯定的輿論是傾向於韓東的。韓東的【大雁塔】,在審美風格和言說方式上,贏得幾代詩人的心理共鳴。而在我看來,楊煉和韓東在如何書寫「大雁塔」上的幾乎無法調和的分歧。事實上,也標示了當代詩歌在詩的型別和詩的想象力方面的根本性的「疏離」。疏離的本質,就是如何對待詩的崇高書寫?在頌歌和反諷之間,在作為抒情範式的贊美詩和作為克制抒情的反諷詩之間,一個人會做怎樣的立場選擇?而熟悉當代詩歌場域的詩人和讀者都會有一個強烈的感觸:第三代詩人的經典口號「反崇高」,經過韓東、於堅,尚仲敏等人的不斷宣示,以及不斷有新的優秀作品的呈現,已在當代詩歌場域裏營造出了一種獨特的風格氣場;至少從文學詩的觀感方面,當代詩歌的書寫開始「疏離」崇高寫作,甚至形成了一種對詩的崇高性的修辭清算。這方面,當代詩歌史也有自己的經典案例:1988年,在北京的幸存者詩歌俱樂部的讀詩會上,多多對海子的基於風格分歧的「斥責」。多多批評了海子詩歌中的崇高傾向,覺得那是一種缺乏現代反思的浪漫主義的泡沫,遠離嚴峻而真實的現代詩歌經驗。從以上對當代詩歌的審美脈絡的簡要梳理中,我們可以看出,當代詩的風格分裂還是相當激烈的。作為同時代的當代詩人,置身於如此激烈的詩歌書寫場域,一個人很難回避他必須做出的一種選擇:到底是偏向日常經驗的書寫,還是偏向主觀想象的書寫。吉狄馬加的選擇,在我看來,一直是偏向詩的崇高寫作的。

火焰上的辯詞:吉狄馬加詩文集作者: 吉狄馬加 著

出版社: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純粹Pura

出版時間: 2021-11

當然,這裏所說的選擇,主要依據於我們對當代詩歌脈絡的觀察而做出的。就詩人自己的天性而言,吉狄馬加作為一個成熟的當代詩人,也可以這樣看,他從不需要做出這樣的選擇。或者說,引起大多數詩人的風格困惑,對他的詩歌中天然蘊含的高貴氣質而言,從未形成過片刻的侵擾。

那麽,這裏,就有一個涉及詩歌史和詩歌閱讀倫理的問題:這樣的詩歌型別——言述基調的代言人色彩,修辭品質的理想傾向,語詞的莊重,作為一種當代詩性經驗的傳達,它還是有效的嗎?再進一步,這樣的表達方式,從詩人氣質和想象力的自覺意識方面——都天然傾向語意的崇高風格的詩,在現代詩的美學原則前面,還會造就一種真實可感的詩歌抒寫嗎?它如何克服來自詩的日常經驗的挑戰,它如何協調詩的崇高和詩的真實之間的想象力矛盾?它如何信守詩的頌歌基調,而沒有喪失對人類的現實處境的犀利而敏銳的洞察。帶著這樣的文學史疑慮,我們再來回顧吉狄馬加四十多年的詩歌生涯,會發現一個獨特的現象:盡管從當代詩的風格脈上看,當代詩的崇高書寫,備受孤立,也充滿質疑,但吉狄馬加的詩歌書寫,依然是有效的。而且在我看來,不僅是有效的,而且在很多方面,比如在詩的經驗的廣度方面,在詩藝的平衡方面,在詩性經驗的觸及力方面,比起當代詩的崇高寫作的其他幾位同路人——昌耀,海子,駱一禾,戈麥,吉狄馬加都做出了新的拓展,給出具有自己的鮮明個性的語言演繹。而且,在我自己的個人觀感中,當代詩的崇高寫作,在吉狄馬加和另一個當代詩人西渡身上,已走出了困境,獲得了詩藝上的強力推進;並且,經受住了來自當代詩歌文化對這種寫作型別的有效性的質疑。這其實是非常了不起的詩歌成就。

應許之地作者:吉狄馬加著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純粹Pura

出版時間:2023-10

吉狄馬加的詩歌取材非常豐富,他處理主題的文學能力也異常強悍;但這裏,為了更有效地討論我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也是為了回應吉狄馬加詩歌中最令我感佩的一種型別,我將只集中探討他寫給詩人同行的詩作——詩人致敬詩人。致敬詩人同行,作為一種文學意識,作為一種詩歌禮貌,一種生命友誼,在詩歌文化的承傳中,一直都有著自己的頑強的生命力。作為一種詩歌型別,它從來沒有衰落過。這也方便了我們在今天這樣日益嚴峻的生存處境中,結合馬加的詩歌,具體探討它的時代變遷,以及它在今天的歷史境遇中所蘊藏的文學意指。

這裏,我依據的文獻,主要來自吉狄馬加的帶有詩歌總集性質的作品——【火焰上的辯詞——吉狄馬加詩文集】(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純粹Pura,「時間文叢」)。這本詩歌總集,收錄了詩人四十多年創作生涯中各個時期的最有代表性的優秀詩作。其中令我閱讀印象最深刻的也是最有觸動的作品,是詩人馬加寫給詩人同行的詩。首先,詩人書寫的範圍是世界性的,被致敬的詩人物件波及世界各大洲的詩人,從歐洲到非洲,從亞洲到美洲;有年代久遠的詩人,有剛剛離世的詩人,也有依然健在的詩人。這種範圍的廣泛,不僅預示著當代詩人交際範圍的變化,更代表著當代詩歌經驗在詩人視域方面的一種深切的拓展。其次,在詩歌的品質方面,這些贈詩,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詩人之間場面上的唱酬之作,而是基於更深刻的靈魂洞察,對顯示在詩人同行身上的高貴的詩歌品質和詩歌使命的確認。文學史的延續中,有很多八卦性的說法——比如,文人似乎都習慣於相輕。但吉狄馬加致敬詩人同行的作品中,幾乎完全不涉絲毫陰郁的東西,它的基調近乎生命的謳歌,心靈的禮贊。而且,更難得的,這些贊美,絕不會流於諛詞的纏結,它們在詞語的最古老的意義上符合「修辭立其誠」;作為語言的抒發,它們既是寫給詩人同行的,也是寫給人類的。這樣的疊合,在其他詩人那裏,很容易露出駕馭的破綻,在吉狄馬加的致敬詩中,讀者總會為詩人真誠而深刻的抒寫而打動,總會出現靈魂的共鳴。

達基沙洛詩人之家

我們不妨透過簡單的羅列,先明確一下吉狄馬加的「致敬詩」的地理範圍。這裏,所說的地理範圍,不但是世界地圖意義上的地理範圍,也指向具有相同的詩人靈魂在世界各地的廣泛的分布——或者,更開誠布公地講,詩歌精神的共鳴的廣泛性。這種廣泛性的獲得,不是自然而然得到的,而是詩人透過其自身敏銳的慧眼,在不同膚色不同國度的詩人身上辨認出來的。換句話說,如果一個詩人缺少寬廣的胸懷,缺乏敏銳的共情能力,這種靈魂的辨認幾乎不可能發生。這些「致敬詩人同行的詩」包括【寫給我在海爾庫拉內的雕像——致詩人伊莉娜·柯裏斯德斯庫】,【詞語的工匠——寫給轉譯家魯博安】,長詩【致馬雅可夫斯基】p301,【誰也不能高過你的頭顱——獻給屈原】,p253,【紀念愛明內斯庫】p237,【流亡者——寫給詩人阿朵尼斯和他流離失所的人民】p231,【致阿蒂拉尤諾夫】p221,【尋找費德裏科加西亞·洛爾迦】p217,【無題——致諾爾德】p197,【不死的繆斯——寫給阿赫瑪托娃】,【塞薩爾·巴列霍的墓地】p179,【那是我們的父輩——獻給詩人艾梅·賽澤爾】p163,【沈默——獻給切斯瓦夫·米沃什】p159,【墓地上——獻給德珊卡·馬克西莫維奇】p157,【這個世界的旅行者——獻給湯瑪斯·溫茨洛瓦】p155,【朱塞培·翁加雷蒂的詩】p146,【身份——致馬哈茂德·達爾維什】p139,【時間的流程】p135;【真相——致胡安·赫爾曼】p125,【悼胡安·赫爾曼】p431,【刺穿的心臟——寫給吉茨安】,【面具——致塞薩爾巴列霍】p123,【在絕望和希望之間——獻給以色列詩人耶夫達·阿米亥】p113,【山羊——獻給翁貝爾托·荷屬沙巴】,【印第安人——致西蒙奧迪斯】p419,【致尼卡農爾·帕拉】p401,【在尼基塔·斯特內斯庫的墓地】p371。需要指出的是,這份看似詳細的羅列,並未窮盡詩人所有和致敬詩人有關的詩作,這裏,我只是依照具體的詩歌題目而進行了定向的歸納;如果按詩的主題來做更細致的梳理,在很多其他的詩歌中,詩人馬加都對相關的話題有過深切的詩性演繹。

從詩歌動機的角度做追尋的話,這些「致敬詩」的寫作動因,大都和詩人馬加對現代以來的日益嚴峻的人類生存處境的關心密切相關。在充滿危機的現代生存情境中,作為人類生命中最敏感的詩人群體——詩人自身的處境,無論是從縮影的角度,還是從典型性的角度,都折射出了更具普遍性的人類命運的時代狀況。在【沈默——獻給米沃什】中,馬加寫道:

然而,當最後的審判還未到來,你不能夠輕易死去。在鏡子變了形的那個悲傷的世紀,孤獨的面具和謊言,隱匿在黑暗的背後,同時也躲藏在光的陰影裏。你啜飲苦難和不幸。選擇放逐,道路比想象遙遠。當人們以為故鄉的土墻已成為古老的廢墟。但你從未輕言放棄。

這首詩中,對人類處境的觀照,顯示出一種帶有總體性的情感癥候。之所以會如此,和馬加在這些「致敬詩」中所采取的「人類視角」有關。正是這樣的詩歌視角的設定,奠定了馬加詩歌的崇高傾向——對人類處境的深切關懷,嚴峻的審視,正視現代世界的殘酷性。同時,面對廢墟,馬加也從像米沃什這樣的詩人身上「辨認」詩人的擔當——「你從未輕言放棄」。

對人類處境的總體性的洞察,也讓詩人自己對詩人的命運和詩的命運的省察有了更深切的體會。在【群山的守衛者】這篇詩人隨筆中,談到上世紀喬治亞著名詩人塔比澤的悲慘身世時,吉狄馬加清醒地指出:面對「真正的詩人」頻繁經歷著的「命運多舛的打擊」,「一個不平凡的時代,在造就一個偉大詩人時必須要經歷的煉獄之火,而這一切都會讓我們陷入更為深沈的思考」。p654

詩人的圓桌:關於自然、人文、詩學的跨文化對話作者: 吉狄馬加著

出版社: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21-01

詩人和現實的關系,或者說,詩人的時代處境,以及透過這種深具命運意味的生存處境的洞察,一直是馬加詩歌關註的思想靶心。在【致尼卡農爾帕拉】中,馬加首先稱贊了這位享譽世界的智利詩人的詩歌立場:必須反對「與人類現實毫無關系」的詩歌,因為「抽空了血液」,淪為「沒有表情的詞語」,變成了「空洞無物矯情的抒情」。熟悉現代詩歌審美譜系的人都知道,這種指責針對的是現代詩脈絡中的「象牙塔作派」:詩人淩駕於人間萬物之上,無視現實的生存狀況。作為「反詩歌」的標誌性人物,馬加不一定都贊同帕拉的做法,但在詩歌精神上,也就是——對詩人靈魂的辨認方面,馬加顯然滿懷熱情地認同帕拉的審美態度。詩歌的靈魂,詩人存在的意義,就是必須保持對時代情緒的高度關註。否則,再華麗的詩歌,也不過是「離開了我們的靈魂」的修辭垃圾。這裏,透過對帕拉的詩歌精神的積極闡釋,馬加其實也宣告了他自己的詩人態度:詩人必須置身於時代的核心,詩人的存在,「就是反諷一切荒誕」;p402透過反抗現實,反抗人世的黑暗,重塑現代詩的生命精神。

在一次演講中,馬加這樣明確了詩人和時代的核心關聯:

「今天的現實世界,那裏正在發生著沖突和殺戮的區域,無辜的平民正流離失所,成為離開故土的難民。……詩歌和語言在這樣的特定環境中,也已成為反對一切暴力和壓迫的最後的武器」。P644

「最後的武器」,雖然是比喻性的說辭,但也包含著真實的成分,包含著詩人馬加對在現今世界中詩歌所具有的倫理力量的根本性認同。當代詩歌觀念中,「詩歌是無用的」很難左右相當多的詩人的態度;按著馬加的診斷,詩人可以保留自己的審美偏向,但不能在詩歌精神上喪失對時代的本質洞見:在今天,詩歌之所以還有存在的必要,就是「因為跨國的金融資本,完全控制了全球並成為一種隱形的權力體系」,P645面對這種復雜的處境,詩歌必須透過對現實的積極的抗衡,重塑詩歌的生命力——「讓人類的心靈」重新親近「自然和生命本源」。如果要言及「詩歌精神的復蘇」,P645舍此之外,沒有別的捷徑。

永不熄滅的火焰:吉狄馬加詩歌評傳作者: [波]大流士·湯瑪斯·萊比奧達 著 張振輝 譯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21-04

茨維塔耶娃不僅是俄羅斯最有代表性的詩人,也是20世紀最命運多舛的詩人。茨維塔耶娃一生追求生命的自由和精神的獨立,卻也因為這種不可妥協的靈魂訴求,深深陷入命運的陷阱和存在的荒謬。收錄在【火焰上的辯詞】,有一首寫給茨維塔耶娃的短詩【視窗】,這是我認為馬加寫得最好的詩歌之一:

你視窗有一個小小的十字架,它的高度超過了所有的山巔。我們仔細打量著它的大小,是你的骨骼支撐懸浮的天石。誰將這十字架又放大千倍,讓你彎腰背負著佇立大地。如果沒有你的犧牲和鮮血,茍活的人類就不會允諾沈默。走在最前面的並不是耶穌基督,而是你——一個靈肉完整的女人。

這首詩的現實場景,大致源於詩人對詩人故居的一次參觀,因為詩中的實物「小小的十字架」寫得非常具體,又因為詩中的一個動作——「仔細打量」,指向了一次身臨現場的睹物思情。但詩的節奏很快便進行了大振幅的跳躍。從具體物象延伸開來,詩的情境迅速擴充套件為對現代世界中的詩人和人類的命運關系的反思。詩人軀體上的「十字架」,意味著一種自覺的承擔,對人類精神的時代狀況主動肩負起一種深沈的責任。甚至透過「仔細打量」,馬加敏銳地體察出,這種詩人的責任,不僅僅是詩人自己選擇的結果,甚至也烙印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就像「十字架」在貼近人體時,也會顯露出它是一塊來自上天的石頭——「天石」。回到「靈魂的辨認」,詩人的「犧牲」,獻出的「鮮血」,始終在茫茫大地上,支撐著人類的希望。這種對人類精神的責任承擔,作為一種生命原型的顯現,體現了詩人的高貴天性。詩歌的結尾,最後兩行詩句包含的對比,展現馬加的一種更激進的評判:在引領人類精神,啟發靈魂的覺悟方面,偉大的詩人已遠遠「走在最前面」,超越了「耶穌基督」。這個評價,乍一看,頗具挑戰性,也容易引發爭議;但聯想到偉大的詩和個體生命的具體關聯時,我們又能看到有些不易言說的東西,的確被詩人敏銳地捕捉到了。就詩歌技藝而言,【視窗】最感人的地方,就是整首詩歌展現出的情感氣氛,全然是一種心無旁騖的靈魂對話。沒有過多的枝蔓,沒有過度的感傷,詩人的洞察,刪繁就簡,用凝重的警句般的語詞有力地烘托出一幅深沈的詩人精神肖像。

詩人的命運,詩人和現實處境的關系,以及對這種關系的道德審視,成為馬加的這些致敬詩人同行的詩作的核心關註。也就是說,這些獻給詩人同行的詩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唱酬之作,而是站在關切人類命運的高度,將詩人的生命視野從個人私域拓展到全體人類的總體境況;這種拓展既奠定詩歌基調的個體超越性,又加深了詩歌主題的倫理關懷。同時,更難得的,馬加也沒有回避這種詩人處境的復雜性和殘酷性。

在獻給以色列詩人耶胡達阿米亥的詩作【在絕望和希望之間】中,馬加首先以鋒利的筆觸描寫了激烈的時代沖突對詩歌精神的劇烈沖擊。就像是「一種宿命」,在這個時代,詩人寫下的每一首詩,都或多或少面臨這樣的情況:

從伯利恒出發,有一路公交車路過一家咖啡館時,那裏發生的爆炸,又把一次次絕望之後的希望在瞬間變成了泡影……鮮紅的血跡濕透了孩子們的吶喊為此,我不再相信至高無上的創造力那是因為暴力的輪回把我們一千次的希望又變成了唯一的絕望

這裏,馬加以罕見的坦率呈現了一種詩歌的目光:直面。即面對現實的殘酷,絕不逃避,而是直接面對;哪怕這種直面會對詩人的生命情緒造成嚴重的陰影。在馬加看來,沒有這種起碼的道德勇氣,那麽也就不可能找到更切實的解決辦法。這裏,詩歌情緒中透露出的些許「迷惘」,恰恰表明了一種獨特的真誠品質。詩人並沒有粉飾存在的殘酷,詩人的「迷惘」反而揭示出現今的人類生存的復雜性:在絕望和希望之間。如果只是在絕望中,那就表明主體性已被現實擊垮;如果只是擁有希望,無視絕望的根源,那又表明主體性很可能已被虛假的承諾所籠罩。在絕望和希望之間,既是對總體意義上的人類境況的一種指認,又恰如其分地揭示出詩人的選擇並不是一勞永逸的,需要和詩人自身的虛無情緒進行反復的較量,才能確立起一種堅定的詩性道德。

吉狄馬加的詩歌與世界

作者: (敘利亞)阿多尼斯等 著 主編 耿占春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7-10

語言的旅行,經常被人們作為一種現代文化的命運現象來提及。對於現代詩的世界性而言,語言的旅行,有時是詩人主動發起的審美歷險,有時卻意味著被動的漂泊。在馬加的致敬詩中,透過對其他國家的詩人同行的生存機遇的洞察,不僅意味著對詩人和現代世界的深層結構的關系的體認,也意味著對在如此復雜的處境中詩歌的使命的自覺認知。在寫給立陶宛詩人溫茨洛瓦的詩作【這個世界的旅行者】中,馬加以這位被迫自我放逐的當代東歐詩人為例,痛徹地寫道:

……針葉松的天空,將恐懼投向視網膜的深處,當虛無把流亡的

路途隱約照亮。唯有幽暗的詞語開始蘇醒。那是一個真實的國度,死亡的距離被磨得粉碎。征服、恫嚇、饑餓,已變得脆弱和模糊,喃喃低語的頭顱

如黑色的蒼穹……

這裏,對現代世界中的現代詩人的生存處境的揭示,是非常深刻的。詩人的審視的目光,不僅來自從外部世界對詩人的生存軌跡的觀察,更來自對個體生命的淒苦置身的深切的省察。在艱難的處境中,溫茨瓦格沒有退縮,也沒有被恐懼擊垮;相反,迎著命運的打擊,這位東歐詩人用堅實的言辭,譜寫良知的心聲,帶著生命的詩性尊嚴一起,「穿越死亡的邊界」。無論寫什麽樣風格的詩,馬加的詩人立場是,母語裏必須有命運的回聲。顯然,詩人聲音中的命運的回聲,可以拓展詩歌主題的節奏空間。馬加詩歌中的雄渾,高邁,無疑和詩人對詩人命運的深切體察有關。

對詩人和時代的關系的重視,在馬加的詩人視野裏,會延伸出對現代生存境況中的詩人身份的思考。我們知道,現代詩的傳統中,對詩人身份的辨認和確立,一直存在著嚴重的分歧。按浪漫主義詩人雪萊的想法,詩人的根本身份是未被承認的「立法者」,詩人的高度代表著人類的高度,詩人的隱秘身份是人類的先知。這種確認,換一個說法,就是詩人是時代的代言人,真理的見證者。美國現代詩歌大師龐德,有過一個更形象的說法:詩人是種族的觸須。這樣的辨認,當然傾向於在詩人的身份中確立起一種言說的公共性。而現代詩譜系中存在的另一種做法,是強調詩人和公眾的對立。比如,現代詩的起源詩人波德萊爾就持有後一種立場。波德萊爾痛斥公眾的虛偽和麻木,毫無獨立的見解;他強調現代詩的價值就體現在對集體性的墮落的批判上。波德萊爾對現代詩人身份的辨認,無疑更傾向於確認是世界的孤獨的先覺者。詩的想象力的基礎在於從自我的角度去挖掘個體生命的自由意誌。所以,對現今的詩人而言,如何辨認如何確立詩人的身份,不僅涉及審美態度的選擇,更關乎詩歌的言述基調和詩歌的傳達方式。

在馬加的致敬詩中,詩人根據自己的天性,以及自身對時代的自覺體認,他將自己的詩人身份確立為一種代言人身份。換句話說,他的選擇更偏向於龐德的立場:詩人是種族的觸須。對世界範圍內的其他詩人同行的觀察,無疑加深了他對詩人即代言人的確信。在寫給馬哈茂德·達爾維什的短詩【身份】中:

有人失落過身份而我沒有我的名字叫吉狄馬加……在這個有人失落身份的世界上我是幸運的,因為我仍然知道我的民族那來自血液的歷史

這裏,詩人馬加的充滿自信的告白,近乎一種詩歌立場的宣言。在對當代最著名的巴勒史坦詩人達爾維什的靈魂交談中,對方的詩人身份無疑喚起了對詩人形象的一種新的認識。一方面,對詩人身份的辨認應該回到族群的血液記憶,另一方面,正如馬加警醒到的,對詩人身份的集體性的溯源,更現實的針對性,是糾偏現代詩人的無根性狀態,將詩人從「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的「漂泊者」的窘境中拯救出來。這樣的詩人身份的確立,無疑會影響到詩歌的抒情基調。最直接的,馬加詩歌中最引人矚目的抒情氣質——贊美基調,就源於詩人對這種身份的自覺選擇。

吉狄馬加的詩作者: 吉狄馬加 著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8-07

在這些致敬詩中,有一首寫給秘魯詩歌大師塞薩爾·巴列霍的詩【面具】,特別具有深意。我反復閱讀過多遍,並驚嘆於這首詩的用語明快,意象鮮明,卻在幾乎透明的文本表明背後,總能體會到詩人銳利的「審視」:

在沈默的背後隱藏著巨大的痛苦不會有回音石頭把時間定格在虛無中祖先的血液已經被空氣穿透有誰知道?在巴黎一個下雨的傍晚死去的那個人是不是印第安人的兒子那裏註定沒有祝福只有悲傷、貧困和饑餓儀式不再存在獨有亡靈在黃昏的傾訴把死亡變成了不朽面具永遠不是奇跡而是它向我們傳達的故事最終讓這個世界看清了在安第斯山的深處有一汪清泉!

這裏的「面具」,應該有明確的特指:印第安人的面具。一個靜物,一個儀式用品,何以有資格用來獻給秘魯現代詩歌中的偉大存在:塞薩爾·巴列霍。從詩歌和面具的復雜淵源上說,面具常常是詩歌反對的東西;因為面具及其用途,多半意味著偽裝,意味著遮蔽真相。詩歌神聖的作用之一,就是要拆除面具,甚至是粉碎面具,將面具背後的存在真相還原給生命的真相。從這個角度,再去體味這首詩的主題意蘊,就會發現這首詩的確寫得別具機杼。我給出的解讀是,在馬加看來,詩不是面具。因為詩中詩人已明確表達過這樣的意思:「面具永遠不是奇跡」。但在這個復雜而陰郁的世界裏,詩的存在方式常常和博物館裏的面具的處境是一樣的。如果沒遇到知己,沒有遇到具有獨特眼光的審視者,那它的意義就會長久地被動在角落裏。只有遇到靈魂的知己,靜物才能變成活物,就像面具突然在詩人的審視下恢復了傾訴的功能,開始「向我們傳達」它自己的「故事」。這首詩的深意,就在於促使人們去思索——面具是如何被啟用的,這種啟用反過來又是如何「讓這個世界看清了」一個真相:安第斯山深處的一汪泉水。既然面具不是奇跡,那這種「看清」的認知能力本身,很可能就意味著詩是一個奇跡。因為按詩人的暗示,只有在詩歌中,人們才能完整地恢復這種古老的靈視。

除了對重大的公共主題的關註外,詩人之間的靈魂交談,也成為這些致敬詩最出彩的部份。畢竟,在人類的精神生活中,真正的同行之間傾心的交談,對共同關註的事物的看法的深度敞開,最能引發人們的思考;同時這種靈魂的交談之所以能進行,又表明人類的詩歌精神在生命的底層邏輯上是可以相互交通的。寫給阿根廷詩人阿利法諾的詩【時間的流程】,在我看來,就是一首很難得的詩:

曾有過這樣的經歷當看見火焰漸漸熄滅的時候只有更濃重的黑暗吞噬了意識深淵裏的海水我有一個小小的發現時間只呈現在空白裏否則我們必須目睹影子如何在變長,太陽的光線被鑄成金幣,在這個世界上盡管無數的人都已經死亡但這塊閃光的金屬卻還活著

其實這並不能證明一個事實

它就能永遠地存活下去……

從型別上,這是一首具有象征主義色彩的哲理詩。詩的用語典雅,思緒凝重,言述深沈。詩的主題是對時間和生命的關聯的沈思。對抒情詩的短小篇幅而言,詩的主題過於宏大,這樣的詩很容易寫得內容空疏,意緒浮華。怎麽樣才能有感而發呢?秘訣就在於馬加對一種親切的語調的大膽而突然的使用——「我有一個小小的發現」。雖然詩人自謙是「小小的發現」,但其實他的發現卻無關大小,而關乎一種獨特的自信。有此自信,即使面對時間這樣龐雜的主題,個人生命也能獲得一個清醒的認知:人的存在,在時間的長河裏,不過類似於一枚金幣,閃閃發光,卻未必能長久存在。那麽,重要的,又是什麽呢?按詩人的見識,答案就在於,面對時間不可逆轉的黑暗吞噬,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無論面對怎樣陰郁的命運,我們都能葆有一種積極的發現能力。這種發現,關乎對生命的意義的根本見證。

(本文引文、頁碼標註,均出自【火焰上的辯詞:吉狄馬加詩文集】,吉狄馬加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純粹Pura,2021年11月)

【應許之地】是著名詩人吉狄馬加最新長詩力作。該作品穿越歷史與現實,對當下人類每天所要面對的現代與後現代社會等諸種發展元素和現實,以詩歌藝術的多元手段進行結構和解構,一反詩人所擅長的現代抒情詩的表達方式,呈現出一個具有充分現代意象和調動各種現代手段的詩歌文本。【應許之地】既保持了詩人的初心和純真,又融合了詩人的辯證思考及歷盡滄桑的悲憫。該作品精神架構宏偉,視野開闊,同其他長詩一樣,氣韻與語詞,既具有排山倒海的磅礴氣勢,又具有高度復雜的現代表達手段,以詩的語言,揭示人類所面臨的境遇。

本書是中國傑出詩人吉狄馬加的主要詩歌作品合集,也收錄了作者在全球文化領域發表的致敬感言和文化宣言。作為作者的代表性文本,本書為其國際譯介外推範本。全書分為兩部份。輯是詩歌,精選了作者近200首各個時期的優秀詩歌作品,充分展現了其詩歌創作的全貌,詩人多以故鄉彜族的人、物、風俗等為主題,意蘊深刻,奔放自由,獨具表現力和感染力。第二輯是詩人在國際詩歌活動中的文學演講與隨筆精華,展現了中國當代具有強烈辨識度的詩人——吉狄馬加所具有的詩歌高度、國際視野、精神意識和文化底蘊。

吉狄馬加,中國當代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同時也是一位具有廣泛國際性影響的詩人。其詩歌已被轉譯成近四十種文字,在世界幾十個國家出版近百種版本的轉譯詩文集。現為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主任,曾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書記處書記。

主要作品:詩集【初戀的歌】【鷹翅與太陽】【身份】【火焰與詞語】【我,雪豹……】【從雪豹到馬雅可夫斯基】【獻給媽媽的二十首十四行詩】【吉狄馬加的詩】【火焰上的辯詞:吉狄馬加詩文集】【大河】(多語種長詩)等。曾獲中國第三屆新詩(詩集)獎、郭沫若文學獎榮譽獎、莊重文文學獎、肖洛霍夫文學紀念獎、柔剛詩歌榮譽獎、人民文學詩歌獎、十月詩歌獎、國際華人詩人筆會中國詩魂獎、南非姆基瓦人道主義獎、歐洲詩歌與藝術荷馬獎、羅馬尼亞【當代人】雜誌卓越詩歌獎、布加勒斯特城市詩歌獎、波蘭雅尼茨基文學獎、英國劍橋大學國王學院銀柳葉詩歌終身成就獎、波蘭塔德烏什·米欽斯基表現主義鳳凰獎、齊格蒙特·克拉辛斯基獎章、瓜亞基爾國際詩歌獎、委內瑞拉「法蘭西斯科·米蘭達」一級勛章等獎項及榮譽。曾創辦青海湖國際詩歌節、青海國際詩人帳篷圓桌會議、涼山西昌邛海國際詩歌周以及成都國際詩歌周等。

來源: 純粹Pu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