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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創未來丨震後16年,在廢墟上建起一座「植物王國」

2024-09-28圖片

川觀新聞記者 陳俊伶 攝影報道

在汶川大地震震央映秀鎮川西岷山峽谷間,一側破碎的河道仍在訴說著大地震時所經歷的創傷。另一側震後重建的213國道平緩悠長,不斷向高原深處延伸。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縣一碗水村就坐落於此,震後16年,一座風格綺麗的植物園在彼時的廢墟上建成。

汶川植物園大門。陳俊伶 攝

它是汶川植物園,占地超過6000平方米,這裏不僅讓2000余種中國原生植物落地生根,更有用百余噸瓷片構建起的奇幻雕塑群。出乎意料的是,這座植物園沒有大量資金投入或專業機構技術支持,全靠一對父子自主完成。

「它是一個人類和自然和諧共處的小世界。」35歲的汶川植物園主人劉明語氣堅定。在這對父子眼中,這裏是他們實作植物夢想的地方。

植物改變世界,也成就了父子倆的夢想

走進汶川植物園的室內展廳,廊柱上掛有一張已經泛黃的黑白相片。照片拍攝於2006年,為紀念「阿壩州首屆蘭花博覽會」,相片中的人們圍在長桌邊,觀賞著擺放的幾十盆蘭花。汶川植物園的故事,可以從鏡頭內外的相機、蘭花和站在照片中心的那個人——劉先友說起。

汶川植物園內部。陳俊伶 攝

劉先友是劉明的父親,是個「60後」。20多歲時,出於對植物的癡迷,他成了一名植物精靈,為海外友人以及科研機構工作人員提供講解服務。為了留下植物高觀賞性的瞬間,他存下1000元買了一台底片相機,到處給漂亮的花草拍照,一拍就是30多年。從上世紀90年代起,他頻繁奔波於全國各地的植物展,帶著兒子同行幾次,也在劉明心中埋下了植物的「種子」。

1999年,世界園藝博覽會在雲南昆明舉行,那屆植物盛會,蘭花成了絕對的主角。從那時起,劉先友開始四處收集蘭花新品種,其中不乏名貴品種。

劉先友介紹,2003年時,當時最貴的一盆蘭花賣了23萬元。憑借收集蘭花名聲在外,他還被授為阿壩州蘭花及珍稀野生花卉協會會長,並時常組織、舉辦當地的蘭花展覽活動。「蘭花名品我收集了有500多種,市面價格應該是超千萬元的。」

不過,輝煌在天災來臨時戛然而止。

2008年5月12日汶川特大地震,劉先友的家身處震央。劉先友回憶,地震發生時,他正在都江堰,返回汶川的唯一道路被震毀。不顧阻攔,劉先友拄著一根竹竿步行回家。回到村莊已是三天後,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狼藉。

最讓劉先友感到心痛的是,養育蘭花的大棚和裏面的蘭花都被摧毀了。

那一年,劉先友的兒子劉明19歲,在成都打工的他回到家鄉,一家人在安置點待了3個月。當看到曾經漫山遍野的野百合因為滑坡不見蹤跡,他的心頭一顫。為了不讓更多當地物種消失,他決心與父親一起收集鄉土植物並完成引種,接續完成兩代人建設「植物王國」的夢想。

「植物改變世界」,打造植物園的前期,劉明將這句話用石頭雕刻在門簾處。從此,植物幾乎成了父子倆的全世界。

自己育種,植物園物種總數超過2000個

沒有植物學基礎,建植物園如何入手?初期,大多數時候都是劉先友開車行駛到野外,父子倆手動記錄下植物的生存環境,將不同物種引種回家。

先從最熟悉的找起。岷江藍雪花是劉明兒時記憶中最常出現在家附近山坡上的植物。小時候,他常常將路邊這種「小藍花」的花瓣采摘下,吮吸尾部甜甜的蜜。再經過深入了解,他發現這種源於岷江的花在百年前就被移株到了歐洲,經過百年栽培,已經衍生出了幾十種外觀各異的品種。而當國內花企再次引進時,需要繳納一筆不菲的品種權費,才能使之在市場流通。

「這非常可惜,我們原本就有豐富的原生植物資源,育種的事,為什麽不能中國人自己做呢?」這件事給了劉明啟發,他決心在原生植物育種和引種過渡上下功夫。

其中一類重點培育的品種是淫羊藿。淫羊藿往往作為經濟價值豐富的中藥材為大家熟知。然而劉明了解到,淫羊藿在國外已經培養出非常多的園藝品種。它原本起源於中國,尤其在四川資源優勢明顯,具備透過雜交選育出優質淫羊藿品種的條件,也能在城市綠化中扮演重要角色。

劉明雜交的淫羊藿花部拼圖。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透過進行200多個種間雜交組合實驗,淫羊藿在植物園裏展現出廣闊的遺傳多樣性。「目前全世界已知淫羊藿60種左右,我們園區所收集的原種淫羊藿屬已達50種,包含雜交後代淫羊藿屬總數達100余種。」除了最常見的綠葉狀淫羊藿,選育出的淫羊藿新品種在劉明手中開出了紫色、紅色、黃色等各類形狀和色彩的花朵,在進一步觀察性狀表現後,有望在未來登記成為新品種並進入市場。

除了物種收集,劉先友還提出了「過渡植物園」的概念來概括植物園所提供的高山植物引種馴化功能。他們所在的映秀鎮一碗水村位於海拔近1000公尺的地方,是高低海拔之間的過渡帶,而阿壩州物種極其豐富,最大海拔差可到五千多米。父子二人希望透過人工栽培、自然選擇等方式,讓汶川植物園作為緩沖區,成為高海拔植物適應其他海拔環境的場所,來提高其存活率和利用率。

劉明收集的植物種子。陳俊伶 攝

結合資源收集、雜交選育等方式,截至目前,汶川植物園已收集引種細辛屬50余種,秋海棠100余種,共繁育野生植物種質資源300余個屬,物種總數超過2000個。越來越多來自北京、雲南、廣東等地的官方科研機構向父子倆尋求種質交換,汶川植物園正成為名副其實的野生植物種質資源庫。

白天身處花園與植物們打交道,授粉、澆花,為植物做移植、換盆、播種、扡插、拍照……到了夜晚,劉明則習慣於不斷查閱、整理資料,擴充物種庫的名單。對於一類不熟悉的物種,「補課」到深夜,閱讀海外文獻是常有的事。但他對此非常樂觀,「並不覺得辛苦,對於喜歡的事越做越快樂。」

五顏六色的瓷片拼接出「植物界」

汶川植物園坐落於不太寬闊的213國道旁,石質的外墻上用五顏六色的瓷片拼接出彩色壁畫,為這個被群山包圍的小村落增添了豐富的色彩。大門做成了書的造型,封頂寫著「植物界」,寓意著踏進植物園就如同進入植物的世界。

走進植物園,除了各式各樣的植物,迎面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高約3公尺的「植物界八仙」,映襯在群山下,像極了植物園的「守護神」。再往園區中間走,以馬賽克構成的植物雕像和壁畫隨處可見。這些藝術創作,全都靠劉明父子和一碗水村村民共同完成。

之所以選擇馬賽克元素,劉明坦言,是曾經看過的園藝建築紀錄片給了他靈感。在印度城市昌迪加爾,有一座「垃圾公園」變廢為寶,透過瓷磚片、酒瓶蓋雕砌成一座座小塑像,成為全球旅遊愛好者的心儀之地。「植物、花卉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如果透過藝術創作進行還原,植物園將更接近我心中理想的世界。」

為解決原材料問題,他們曾專程去景德鎮寄回陶瓷,也驅車到四川各地的玻璃廠進行實驗,在綜合費用與材料效能之後,最終選擇了酒瓶。從成都彭州的一家啤酒廠,劉先友陸續拖了50多噸花花綠綠的「垃圾」回來。

面對龐大的工作量,劉明叫上了同村沒有外出務工的鄰居們,一同完成「異想天開」的構想。沒有藝術和設計基礎,劉明就用圖紙和畫筆一遍遍設計草圖,大家一起將不同顏色的酒瓶敲碎、分類,一片片將輪廓填充完整。對於比較復雜的雕塑,經過細節打磨,需要近一個月才能完成。

從2017年動工到現在,截至目前,植物園中已有10多座大型雕塑,200多幅植物馬賽克。從動物到神獸,都在瓷片的雕琢下化為植物的形象,充實著這個植物世界。

還有一些雕塑是為傳遞植物知識而存在。比如園區中間有一座以汶川高山草甸特有植物「尖被百合」為原型的亭子。黃色的瓷片貼滿植物的6個花被片,亭子內部則是人們平時難以觀測到的花朵內部。在劉明看來,大眾對某種植物的認知大部份起源於其功能或綺麗的外表,殊不知每種植物內部的花期都是不一樣的,而這些不平凡的一面只有朝夕相處、細細「品讀」才能夠發現。

以「尖被百合」為原型的陶瓷亭子。陳俊伶 攝

「坐在亭子裏,人們可以想象自己是傳粉的昆蟲,桌子是雌蕊,用塑膠瓶掛的燈是雄蕊,頂部用瓷片還原了梵高的畫作‘星空’。」劉明說,身處高原看星星的畫面在他小時候曾無數次出現,希望構造這樣的場景讓更多人了解原生植物帶給大自然和人類的美好。

不過,父子倆對於植物園的構想還遠沒有完成。

「目前還只完成了30%左右,未來還要做更多雕塑,要增設更多功能區域,植物品種也要擴充套件到4000種以上。」劉明相信,天生萬物,各得其法。播種的種子會遵循自然法則生根發芽,父子倆埋下的叫做「熱愛」的種子,也將伴隨這座「植物世界」更加枝繁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