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二戰期間的同盟國跨大西洋航運而言，1942年無疑是災難性的一年：他們在大西洋上的損失在這一年達到頂峰，全年有1160艘各類艦船被U型潛艇組成的納粹水下狼群擊沈。其中，許多船只是在大西洋中部海域、超出盟軍空中掩護範圍之外的所謂「格陵蘭缺口」被擊沈的。
圖1.地圖中間的那片紅色網格狀區域就是所謂的「格陵蘭缺口」，也叫「中大西洋缺口」
面對如此慘重的損失，痛定思痛的盟軍立刻著手開展更有針對性的訓練，配發新式反潛武器和技術裝備，以及采取更有效的反潛戰術。最終，在接下來的1943年，盟軍對陣納粹德國U型潛艇的戰術和戰略態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結合戰術和科技方面的創新，盟軍終於在大西洋之戰中重新占了上風。尤其是在這一年的5月，德軍潛艇部隊遭到災難性的重創，他們在這短短一個月裏損失的U型潛艇數量比1941年全年損失的還多，這也讓德軍海軍高層和後世歷史學家將1943年5月稱為「黑色五月」。
「進攻！前進！擊沈！」
時間回到1943年5月的第一天。根據戰時納粹德國海軍總司令部（ OKM ）的記錄，當時德軍在海上共有134艘潛艇。其中，118艘潛艇已經進入陣地或正在趕往集結海域的途中，四個戰鬥群的58艘潛艇已在北大西洋部署完畢並進入陣地。這些從法國和德國波羅的海沿岸基地出發的德國海狼，已然集結成了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一支海上潛艇編隊。
在德軍潛艇部隊總司令、同時也是德國海軍總司令卡爾·鄧尼茨海軍元帥的命令下，這些潛艇的作戰任務是摧毀從美國和加拿大出發，前往英國的護航船隊。為激勵這些水下狼群，鄧尼茨提出了一句響亮的口號：「進攻！前進！擊沈！」（德語： Angreifen！Ran！Versenken！ ）
圖2.德國藝術家阿道夫·博克（Adolf Bock）創作的繪畫作品，名為【1943年海上的潛艇】，展示了一艘U型潛艇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航行的情景，指揮台圍殼上隱約可見艇員的身影
德軍潛艇將要迎戰的，是得到美國強大工業基礎支持的同盟國海上護航編隊（包括美國海軍、英國皇家海軍等）和英國皇家空軍海岸司令部。用1943年2月就任海岸司令部總司令的約翰·斯萊索（ John Slessor ）爵士的話說，海岸司令部裏那些駕駛各型反潛飛機的英國和大英國協機組人員「需要應付的麻煩事與敵人一樣多，但當緊張時刻來臨時，他們毫不畏懼，頂著猛烈的炮火近距離出擊。他們清楚地知道，如果被擊落墜入殘酷的大海，那他們生還的機會微乎其微」。
德軍潛艇采用鄧尼茨元帥提出的「狼群」戰術，在同盟國護航船隊的預計航線上展開成巡邏線，一旦發現目標就透過無線電將距離較近的潛艇全部集中在目標出現海域，在夜間發動攻擊（主要是在海面上發射魚雷，也有潛艇以下潛狀態發射魚雷）。
戰爭伊始，德軍潛艇可以在夜幕的掩護下大膽地放手發動攻擊，而完全不擔心盟軍發起的反制措施。不過，隨著盟軍艦船屢屢被德軍用這一戰術擊沈，一場秘密的軍事領域的競賽也開始了。盟軍的最終目的是發展出或改進能使他們在大西洋之戰中獲得主動權的技術和戰術。到1943年年初，在接受了一系列更有針對性的訓練後，在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船員的操作下，盟軍的新戰術和技術裝備逐步克服了種種初期問題並成熟起來，並將在當年5月份徹底改變大西洋之戰的行程。
圖3.沖出海面的德軍U型潛艇
技術競賽
截至1943年年初，英國皇家空軍海岸司令部的水面探測能力主要依賴ASV Mk Ⅰ型和隨後開發的ASV Mk Ⅱ型雷達。不過，為了反制英軍的雷達，德國海軍在1942年年底有針對性地研制出了R600A Metox型高頻雷達預警接收器，其透過接收迫近的反潛飛機發出的雷達搜尋訊號，為德軍潛艇提供早期預警。
改進後的ASV Mk Ⅲ型雷達探測器改進了雷達搜尋天線的反射器，將其縮小到28英寸（約合71厘米）。這一改進讓海岸司令部的反潛飛機獲得了60度的觀察視野。計劃位置指示器可以將海圖影像呈現在反潛飛機的顯視器上，使機組人員能夠清楚地了解飛機航程內的所有處於水面航行狀態的潛艇。到1943年5月，英國皇家空軍的反潛飛機已經能夠發現比斯開灣海域的幾乎所有德軍潛艇並行起攻擊。
在使用ASV Mk Ⅲ型雷達探測潛艇的同時，機組成員還可以開啟「利」（ Leigh ）式探照燈照射潛艇。這種直徑24英寸（約合61厘米）的探照燈以其發明者漢弗萊·德·維爾德·利（ Humphrey de Verd Leigh ）空軍中校的姓氏命名，具有高達2200萬坎德拉的照度（約合27650萬流明），能夠照亮被發現的海面航行狀態的潛艇，並在發起攻擊時將潛艇「固定」在強大的光束中。這種探照燈一經投入使用便立刻發揮了重要作用。隨著海岸司令部空勤人員使用這種探照燈的經驗不斷積累，它也將發展成一種令德軍潛艇聞風喪膽的淪陷性武器。
圖4.安裝在B-24轟炸機機翼下的「利」式探照燈
從1943年1月起，隨著美國飛機產能的一路上升，海岸司令部原本捉襟見肘的空中力量得到了美制B-24「解放者」式四發轟炸機的極大補充。事實證明，「解放者」是保護盟軍護航船隊往返大西洋兩岸的天賜之物。透過加裝副油箱，可將B-24的航程延長到3000英裏（約合4827公裏）。前文提到，許多盟軍船只是在大西洋中部的「格陵蘭缺口」被擊沈的，此時，隨著飛機航程的增加，以冰島為基地的「解放者」中隊能夠徹底封閉該處缺口，從而為橫渡大西洋的船隊提供連續無間斷的空中掩護。
盟軍在「黑色五月」中擊沈的第二艘德軍潛艇就是一架「解放者」反潛巡邏機的戰果。1943年5月4日，在愛爾蘭西南海面上，德軍U-109號潛艇（該艇是艘參加過四個「狼群」的老兵）被英國皇家空軍第86中隊的一架「解放者」發現，後者隨即投下四枚深水炸彈。起初，機組成員認為攻擊失敗，但隨後他們看到，U-109號潛艇慢慢沈入了波濤之下（盡管下沈速度很慢），而且未見任何艇員浮出水面，由此確認所有艇員連同潛艇一起沈入海底。
除了U-109號潛艇外，U-258號潛艇和U-304號潛艇也成了「解放者」的獵物。其中，U-258號潛艇於1943年5月20日在格陵蘭島告別角附近被深水炸彈擊沈，這倒是與這個海角的名字非常符合。8天後，U-304號潛艇也在同一海域被擊沈。這兩艘潛艇均是英國皇家空軍海岸司令部第120中隊的戰果。此外，美國海軍和英國皇家空軍的水上飛機也擊沈了7艘德國潛艇。這些創造戰果的海上反潛巡邏機包括英國肖特公司研制的「巽德蘭」式（該機型在1943年5月擊沈了3艘潛艇）和美國聯合飛機公司設計的PBY「卡特琳娜」式（該機型在1943年5月擊沈了4艘潛艇）。
圖5.圖中這艘德國U型潛艇正遭到美軍飛機的攻擊。這張照片拍下幾分鐘後，裏面的潛艇即被擊沈
1943年5月14日，在冰島首都雷克雅維克附近海域巡邏的美國海軍第84中隊的一架「卡特琳娜」式水上飛機發現了德軍U-640號潛艇。機組成員發現該艇時，其正位於一支正在接近的護航船隊前方約26公裏處。這架「卡特琳娜」從水面航行狀態的U-640號潛艇左舷方向低空接近，從約23公尺的高度投放了三枚重350磅（約合159公斤）的深水炸彈，且將深水炸彈的引信設定為在較淺的深度上爆炸。飛機投下的深水炸彈擊中了這艘德軍潛艇，隨後觀察到潛艇的速度減慢到2節，拖著氣泡，然後突然以較大的角度急劇下沈，56名艇員全部隨艇一同沈沒。
「卡杰奇」也加入了獵殺者的行列
在「黑色五月」中，雖然大部份德軍潛艇命喪英國皇家空軍海岸司令部的岸基反潛巡邏機之手（當然還要加上美國海軍和皇家加拿大空軍飛機的支援），但也有例外，比如U-569號潛艇和U-752號潛艇都是被航母艦載機擊沈的。
U-752號潛艇的沈沒頗具戲劇性，該艇艇長恩斯特·施羅特（ Ernst Schroeter ）少校在接戰過程中做出的一些決策頗令人費解，比如他不顧有敵機在空中活動的警告而下令上浮，結果浮出水面後立即被一架從「弓箭手」號護航航空母艦上起飛的「卡杰奇」式飛機發現，後者立刻發起俯沖攻擊。該機先是朝潛艇發射了一枚火箭彈，其在潛艇的四號水艙處撕開了一個口子，並穿過潛艇的耐壓殼，一路飛進了艇上的軍官餐廳，洶湧而入的海水淹沒了整個艙室。混合著燃油的海水迅速沒過輪機艙甲板，艇上的蓄電池也被淹沒，釋放出有毒的氯氣；艇上的彈藥庫也被全部淹沒。
艇長施羅特少校下令下潛，但很快就發現潛艇的耐壓殼已被火箭彈穿透。由於無法繼續下潛，U-752號被迫重新浮出水面。防空炮組人員操作的20公釐高射炮幾乎沒發揮什麽作用：英國皇家海軍第892中隊的一架F4F「野貓」式戰鬥機飛過，用機槍掃射上浮潛艇的甲板，打死了施羅特艇長和他身邊的一名海軍候補少尉。輪機長下令艇員棄艇，然後將潛艇潛到水下，開啟通海閥將潛艇自沈。
圖6.這艘航行在大西洋上的ⅦC型潛艇正遭到美國海軍飛機的攻擊
U-752號上一位名叫平澤爾（ Pinzer ）的艇員描述了當時的經歷：
「他們當時告訴我們，小型飛機在潛望鏡深度的水下發現了我們。然後，它肯定一直在我們正上方。我們浮出水面，突然有人喊道‘飛機在一百米遠的地方’，我們沒有開火，而是潛入水下。當炸彈落下時，我們只下潛了三四米深，隨後便有大量海水湧入。」
另一名艇員埃萊貝（ Elebe ）回憶說，潛艇受到攻擊後「立刻停止運轉，因為柴油機的安全閥被打碎，燃油開始外泄。在外側的儲物櫃旁，從輪機長的艙室裏噴出一股水流。如果進來的只是水，那麽輪機長還能把艇穩住，但湧進來的卻是燃油。控制室的甲板上已經到處都是水，其長度幾乎占整艘艇的一半，水開始流進蓄電池裏」。最終，47名艇員中只有17人獲救。
進攻是最好的防禦
二戰早期，英國皇家海軍在反潛戰中對主動水下目標探測裝置（ASDIC）的運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從艦尾投放的深水炸彈所決定的。這就要求反潛艦艇先從預定攻擊目標上方透過，然後再從位於艦尾的支架上投放深水炸彈。深水炸彈爆炸產生的巨響會嚴重幹擾ASDIC，使反潛艦艇在此後的一段時間內實際上處於「失聰」狀態，並且很難重新定位敵人的潛艇並建立接觸。
圖7.安裝在反潛艦艇前甲板上的24聯裝「刺猬炮」，盟軍的反潛利器
綽號「強尼」的英國皇家海軍上校菲德烈·約翰·沃克（ Frederic John Walker ）於1896年出生於普利茅斯，1909年加入海軍。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擔任過驅逐艦上的軍官。戰後，沃克對水下作戰產生了濃厚興趣，並在皇家海軍於多塞特郡新成立的綽號「魚鷹」（ HMS Osprey ）的反潛戰學校裏學習過。沃克上校明白，與其依靠被動防禦，不如主動出擊與敵人作戰。他在建立五個支援大隊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些反潛大隊發揮戰術機動性優勢去支援受到攻擊的護航船隊所在海域，並主動獵殺德軍潛艇。
為解決ASDIC裝置會被「致盲」的問題，沃克上校設計了一種他稱之為「慢速攻擊」的戰術：在確定一艘德軍潛艇的位置後，一艘指揮艦在1500~2000碼（約合1370~1830公尺）的距離上尾隨發現的潛艇，而攻擊艦則根據指揮艦透過無線電發出的指令，以5節速度在指揮艦和目標潛艇之間占領陣位並投擲深水炸彈，然後立即以極快的速度撤離目標所在海域。指揮艦能夠發現潛艇的任何規避行動，隨後在目標上方投下更多的深水炸彈。攻擊艦的緩慢接近可使敵潛艇指揮官無法意識到即將有深水炸彈投下，同時也保護了攻擊艦免受德軍最新研發的聲導魚雷的攻擊，因為這種魚雷對低速航行的艦艇無效。
「無死角攻擊」可視為對「慢速攻擊」的發展：采用該戰術需動用四艘軍艦，而不是兩艘。其中，一艘軍艦擔任指揮艦，另外三艘軍艦擔任攻擊艦，在第一艘軍艦的指揮下以並排隊形駛過目標潛艇上方。三艘攻擊艦中，位於中央的軍艇從目標潛艇正上方透過，這樣，無論潛艇艇長選擇左轉或右轉規避，都會將自身置於另一艘攻擊艦和更多深水炸彈的攻擊之下。
圖8.盟軍的「解放者」式轟炸機/反潛巡邏機，可見機腹下的火箭彈掛架和右翼下的「利」式探照燈
沃克信奉不間斷的訓練計劃，這讓他手下的艦員們精疲力竭，但也讓他們牢牢掌握了贏得大西洋反潛戰所需的相關理論和技能。英國皇家海軍還率先廣泛建立了反潛訓練設施，並研制了反潛攻擊訓練裝置，這是一種模擬器，可以再現海上條件，讓軍官和反潛情報中心的操作員在逼真的戰鬥環境中接受訓練。
在設在利物浦的西部航線司令部，最高指揮官、海軍上將馬克斯·霍頓（Max Horton）爵士制訂了嚴格的訓練計劃（他對自己和對下屬的要求一樣嚴格），並努力將新技術與新想法相結合，以對抗德國潛艇的威脅。霍頓看到了新武器的潛力，如綽號「刺猬炮」和「魷魚炮」的反潛迫擊炮，以及更先進的雷達和聲吶系統。除了改革護航艦戰術外，霍頓上將還開創性地使用了支援兵力：由反潛艦艇組成機動大隊，其唯一目的就是獵殺敵人的潛艇。
略帶誇張地說，霍頓可能是他那個時代知識最淵博的海軍軍官，但在下級和士兵眼中，他冷酷無情、難以接近，對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漠不關心、冷漠無情。他不能容忍失誤，那些未能達到他設立的高標準的人都會被立即撤換。與對手鄧尼茨相比，霍頓更有經驗，工作耗盡了他職業生涯中的每一個時刻，他也被公認為那個時代最優秀的反潛指揮官。
圖9.皇家加拿大空軍的一架「巽德蘭」式水上飛機投下的兩枚深水炸彈在一艘U型潛艇尾部爆炸，照片攝於1944年4月21日
西部航線司令部裏的吉爾伯特·羅伯茨（ Gilbert Roberts ）上校則意識到，德軍潛艇正在想方設法地滲透進護航船隊內部，發射魚雷後迅速潛入水下，然後一直等到護航船隊透過後再撤離。為此，羅伯茨上校提出了一種綽號「覆盆子」的戰術，要求護航艦艇尾隨在護航船隊後方，一旦護航船隊透過後，德軍潛艇艇長認為自身已經安全並重新浮出水面，就對其發動攻擊。
黎明前的黑暗
1943年3月，盟軍在大西洋反潛戰中的表現跌至谷底。在這個月，德軍狼群和盟軍護航艦艇為護送HX229/SC122船隊從紐約前往英國而進行了為期四天的戰鬥，結果，德軍以損失一艘U型潛艇的代價，換來了擊沈盟軍22艘商船的戰績。截至3月底，有超過50萬噸貨物消失在大西洋黑黢黢的海水裏。接著，盟軍在1943年4月又損失了25萬噸船只。位於倫敦的英國海軍部承認，德國潛艇部隊已險些徹底絞殺「整個大西洋」的航運。
圖10.在美國海岸防衛隊的一艘船上，船員們正聚在一起觀看深水炸彈爆炸的效果。這次攻擊最終擊沈了德軍U-175號潛艇，照片攝於1943年4月
從1943年4月底開始，這一年最重要的一場戰鬥拉開了序幕，並一直持續到後來被德國人稱為「黑色五月」的1943年5月，它就是圍繞ONS-5護航船隊展開的戰鬥。ONS-5護航船隊由42艘滿載貨物的貨輪和油輪組成，於1943年4月21日從英國利物浦出發，前往加拿大新斯科細亞省的哈利法克斯。為這支船隊護航的是由英國皇家海軍彼得·格雷頓（ Peter Gretton ）中校率領的B7護航編隊，這是一支由7艘驅逐艦、護衛艦和輕型護衛艦組成的混合編隊。
為截擊這個誘人的目標，德軍派出了綽號「星」和「雀」的兩個狼群，共43艘U型潛艇，前去攻擊那些在大西洋驚濤駭浪中蹣跚航行的脆弱船只。惡劣的天氣和嚴峻的海況使護航船隊的速度非常緩慢，這固然節省了燃油，但也導致隨行的油輪無法為艦船加油。據「花」級護衛艦「雪花」號上的醫務室服務總監霍華德·古德史密斯（ Howard Goldsmith ）回憶說：「有好幾次，護航船隊簡直就像靜止了一樣，因為有些商船無法迎著風浪前進。」護航艦平均每天消耗搭載量8%的燃油，這導致護航船隊極易受惡劣天氣的影響，而且惡劣天氣也迫使許多船只偏離航道，讓B7編隊的護航艦額外消耗燃油把落單的船只追回原位。
ONS-5護航船隊於4月28日上午駛入「星」狼群的巡邏海域，德軍U-650號潛艇對其進行了偵察和報告。此後，U-650號潛艇始終與ONS-5護航船隊保持接觸，另外四艘U型潛艇也對其進行了增援。不過，德軍潛艇之間相互聯絡報告發出的無線電波已向護航編隊指揮官格雷頓中校發出了警報，高頻無線電測向儀探測到，德軍潛艇已從左舷正橫方向沿一條弧形航線繞到護航船隊後方。
早在4月24日，即航行開始三天後，英國皇家空軍第206中隊的一架B-17「飛行堡壘」轟炸機從外赫布裏底群島的本貝庫拉空軍基地起飛，在冰島南部海面上發現了德軍U-710號潛艇，距離ONS-5護航船隊大約16公裏。這架B-17轟炸機向U-710號投擲了深水炸彈，情急之下，德軍艇長做出了一個非常不明智的決定：用艇上的88公釐高射炮進行反擊。最終，這場不對等的戰鬥以U-710號潛艇被擊沈和49名艇員全部陣亡而告終。
圖11.這張照片為取自德國海軍宣傳片的一張劇照，展示了U型潛艇甲板炮班組準備就緒的場景
沃克上校的反潛戰術革新和嚴格訓練為英國皇家海軍護航兵力帶來的豐碩成果遠不止這些。5月5日，在格陵蘭以南海域為ONS-5護航船隊提供近距離護航時，B7護航編隊的「花」級輕型護衛艦「向日葵」號使用ASDIC發現了德軍ⅦC型潛艇U-638號，並使用「刺猬彈」反潛武器系統進行了「慢速攻擊」。U-638號被重創，但仍然堅持著發出了最後的絕望訊號，表明它已被擊中並正在下沈，此後再無任何訊息，由此推斷U-638號全體艇員陣亡。
次日淩晨，B7護航編隊的「花」級輕型護衛艦「毛黃連花」號又在拉布拉多海岸以東追蹤到一個水下目標，並投下了一排深水炸彈，擊沈了命途多舛的ⅨC/40型潛艇U-192號，艇員全部陣亡。U-192號潛艇由維爾納·哈佩（ Werner Happe ）中尉指揮，於4月13日從基爾港啟航，開始了其處女航。U-192號潛艇可能是二戰期間最短命的一艘U型潛艇：它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戰鬥巡航僅持續了23天便宣告結束。
同樣是在5月6日這一天，U-438號潛艇被「白鷺」級護衛艦「鵜鶘」號投擲深水炸彈擊沈，而V級驅逐艦「維德特」號則在紐芬蘭東北海域用深水炸彈擊沈了U-630號和U-531號，這兩艘潛艇均一個都不留。
圖12.英國皇家海軍的V級驅逐艦「維德特」號（HMS Vidette），共擊沈了5艘U型潛艇，其中3艘是在1943年3月底擊沈的，比在「黑色五月」間擊沈的還要多
接二連三地折戟之後，鄧尼茨意識到，對ONS-5護航船隊的攻擊導致德軍潛艇損失慘重，於是他叫停了「星」和「雀」兩個狼群的行動並讓它們撤退，等待柏林方面下達進一步的作戰命令，圍繞ONS-5護航船隊的戰鬥就此結束。後世的海軍歷史學家認為，圍繞ONS-5護航船隊的戰鬥是決定性的，雖然有13艘商船被擊沈，但相對於擊沈7艘U型潛艇和另外擊傷7艘U型潛艇的戰果相比，戰損比還是可以接受的。
一個星期後，5月12日，在一次演練「無死角攻擊」戰術的演習中，德軍U-186號潛艇遭到英國皇家海軍「赫斯珀洛斯」號驅逐艦的深水炸彈攻擊，53名艇員全部喪生。在5月中旬，又有U-182號、U-657號和U-128號潛艇相繼戰沈。其中，U-182號潛艇在5月15日曾遭到一架盟軍「解放者」式反潛巡邏機的攻擊，但僥幸逃脫；第二天，該艇被美國海軍「麥肯齊」號驅逐艦發現，並被後者用深水炸彈擊沈。
U-657號和U-128號潛艇均於5月17日被擊沈。其中，U-657號潛艇是被英國皇家海軍「斯維爾」號護衛艦投擲深水炸彈擊沈的，而U-128號潛艇則是在兩架「海員」式水上飛機精湛的海空配合下被擊沈的：兩架盟軍的水上飛機透過投擲深水炸彈的方式將德軍潛艇逼出海面，然後指揮兩艘美國海軍的驅逐艦向目標開火。最終，U-128號潛艇艇長下令棄艦，並開啟通海閥。除7名艇員在戰鬥中喪命外，幸存的47名艇員向盟軍投降。
對德國海軍來說，「黑色五月」帶來的黑暗遠沒有結束。5月19日，在英國皇家海軍「森南」號輕型護衛艦和「傑德」號護衛艦的聯合反潛下，德軍ⅦC型潛艇U-954號在一次典型的慢速攻擊中遭到「刺猬炮」反潛武器系統的攻擊並被擊沈。作為一名參加過五次狼群攻擊的老兵，U-954號與全體艇員一起葬身大海，其中包括彼得·鄧尼茨少尉——鄧尼茨海軍元帥的小兒子。
圖13.德軍U-134號潛艇正遭到美國海軍VP-201巡邏中隊的飛機的攻擊
5月21日，U-303號潛艇奉命離開法國東南部的土倫港，加入地中海的U艇編隊。在駛離港口時，U-303號遭到英國S級潛艇「鐮刀」號的截擊，並被兩枚魚雷擊中，不到半分鐘就沈沒了，這也是一次罕見的發生在潛艇之間的戰鬥。
5月25日和5月26日，德軍又損失了兩艘U型潛艇，使總損失數上升到43艘，這一數位足足是當時德軍海上潛艇作戰兵力（134艘）的32%！其中大部份損失在大西洋和比斯開灣。不過，就當月的損失來說，英國方面同樣堪稱淪陷性：皇家海軍的護航艦艇可能毫發無失真，但總共有58艘商船被擊沈，且造成了嚴重的商船船員傷亡。1943年全年，盟軍在大西洋航運中損失的船只數下降到466艘，同時擊沈了237艘德國潛艇；作為對比，1944年又下降到131艘，德國被擊沈的潛艇數則上升到難以接受的264艘！
到1943年夏天，德軍潛艇部隊的士氣已經一落千丈，這些經驗豐富的大西洋海狼已經絕望了。在監聽的5月初被俘U型潛艇艇員的對話中，他們表現出來的宿命論和絕望感非常明顯。其中，一位名叫施梅林（ Schmeling ）的艇員說：「U型潛艇的快樂時光已經不復存在了。」他的同伴蒂爾曼斯（ Tillmanns ）則回答說：「我表弟在去年6月26日至28日期間淹死在蘇格蘭和冰島之間的‘攻瑰花園’裏。我們收到了他的W/T訊號，然後他就消失了，再沒有任何訊息傳來。」
圖14.德軍U-625號潛艇正遭到皇家加拿大空軍第422中隊一架「巽德蘭」式水上飛機的攻擊，照片攝於1944年3月10日
透過將淪陷性的空中力量（尤其是「解放者」式轟炸機）、嚴格的訓練、新的戰術思想，以及遠超德國努力追趕的先進科技的發展結合起來，盟軍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戰果。1943年5月31日，即「黑色五月」的最後一天，鄧尼茨在位於奧伯薩爾斯堡峰的伯格霍夫別墅與希特勒會面，他感嘆說：「損失太大了，我們必須保存實力，否則態勢就會對敵人有利。」
為了應對越來越嚴重的損失，1943年5月，德國海軍在不來梅港和什列斯威-霍爾斯坦州的米爾維克（ Mürwik ）建立了學校，並在德國北部建立了潛艇甲板炮射擊訓練設施。與此同時，潛艇艇員隊伍也擴大到28個分支，從炮手到測量記錄員，再到九個專業領域的技術人員。由於條件惡劣，損失不斷增加，再加上海上生活也非常艱苦（易腐食品只能維持兩周，然後就換成罐頭食品；住宿條件非常擁擠，魚雷艙和主機艙內都有床鋪，持續不斷的噪音和煙霧幾乎讓人無法忍受，等等），因此到戰爭結束時，德軍潛艇部隊遭受了納粹德國所有軍兵種中最慘重的損失，死亡和失蹤人數超過2.7萬，傷亡率高達70%！
圖15.一艘U型潛艇的前部住艙，可見艇員們天天所要忍受的環境是何等狹窄
在此需要指出的是，早在1933年秋，德國海軍就在基爾開辦了第一所潛艇戰學校。第一批學員包括8名軍官和80名高級與下級水兵，理論訓練內容包括U型潛艇的建造、操舵、壓載平衡、柴油機和馬達推進，以及逃生裝置的使用。第二年又增加了一批學員，並開始在改裝的踩地雷艇和芬蘭人的潛艇中接受訓練，如進行了魚雷發射訓練，軍官和高級水兵還接受了潛望鏡技術和使用方面的訓練。
直到納粹德國戰敗十五年後，在紐倫堡審判中被判處十年監禁的鄧尼茨才承認，1943年5月是大西洋之戰的決定性轉折點。在談到「黑色五月」時，鄧尼茨直截了當地承認：「我們輸掉了大西洋之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