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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可以分"公母",人生也會有起落-從坤沙部隊軍官到山村教師

2024-01-01軍事

他叫「大老富」,老家是中國哪裏他不太清楚,他是土生土長的緬甸撣邦華人,只是他們從小就很自然地把自己定位為「漢人,中國人」,和夷人不一樣,不過因為他們是在「擺夷」(傣族)地方,所以從小就和傣族玩在一起,傣話也很標準。

老兵腰桿筆直的背影

1967年他出生於緬甸撣邦萊莫山南木溪,這是個漢人很多的寨子,在他的記憶中,那山清水秀的山村就是故鄉,童年的所有記憶都和那裏有關。

「南木溪」是傣族話:「南木結(豬浸河)」,說明當地水源很好,人畜興旺,豬經常泡在水裏。漢語沒有標準寫法,南夢習,南慕稀等等都有人寫。

這地方是萊莫山坤沙家管轄的地方,當時已經打了十幾年的仗,作為士兵來源的男丁,每家男嬰從出生那天開始就被擺猛(負責地方治安管理的武裝人員)登記在冊,他於1981年底14歲時被征招入伍,大家都習慣了,不存在願不願意,身不由己就是最好的解釋,他作為不怕虎的初生牛犢,還有一種「扛槍得幹仗」的沖動。

離開家那天,他只看到父親沈默著,母親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他知道此去有危險,但也不敢去思考何時能回故鄉,或者就這樣一去不復返。真的他啥都不想,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背著一個小挎包,裏面有幾件換洗的舊衣服,平靜地跟在擺猛的後面離開了那生他養他的撣邦北部漢人寨子。

撣邦軍

跟著部隊安排的南下隊伍向泰緬邊境出發,有生意馬幫,前後護衛的武裝部隊,還有新兵,幾百人馬在山間小路上行走,熱鬧氣氛把少年的思鄉情很快就沖淡,走了十幾天後到達滿星疊,那時的滿星疊還是土路,到處是鐵皮房或草棚,住滿了總部的各單位,有大同中學,軍隊訓練營,部隊家屬,很多地方到底住什麽人他也搞不清楚。

他們被安排在訓練營,每天讀書,接受各種訓練,只是還沒有得摸槍。

1982年初的滿星疊之戰,泰國黑虎隊騎摩托進來時,他們還很好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等泰軍一邊開槍開炮,一邊用高音喇叭喊話,命令有武器的人出來投降,沒武器的老百姓去指定地點集合。

大家正不知所措,飛機來毫無目標地轟炸,那種爆炸聲把人震得好像靈魂都要飛走!全村才一下子炸了窩,軍人立刻搶占各據點和泰軍對打,老百姓有的躲在家裏不敢出來,有的則哭喊著亂跑。

他們是有組織的學生,在老師的指揮順小河撤走,因為不帶武器,泰軍看到也不為難,只是揮手讓他們趕緊走。

滿星疊荒草中的坤沙騎馬雕像

仗打過後,坤沙軍撤走,老百姓繼續在這裏生活,他們學生也可以讀書了。1986年底六年級畢業,他被正式招到雷朗受訓,學電台業務。

南木溪出來的士兵算是坤沙的子弟兵,比較受重用,所以他又被派去特種部隊受訓班學習。他學會使用各種炮,比如他們部隊裝備的57炮,60和40迫擊炮,RPG火箭炮,輕武器M16,AK衝鋒槍,還要會打針,包紮傷口,總之是全能型的兵。特種部隊的總管是張蘇泉參謀長,他們的教官都講傣話。訓練時用傣話,這是坤沙的規定,因為這個部隊的旗幟是傣族部隊。

講到這裏他給我表演了幾個基本的部隊操典動作,一邊用傣話發令,一邊左轉右轉,動作標準而熟練。

他至今記得一些特別內容:如果敵軍把軍帽檐朝後,站直身子走過來,那就等於要投降,不能開槍。

我馬上問:緬軍的軍帽是氈帽型。沒有帽檐,怎麽區別?

他回答:那就是脫下帽子,左手拿帽,就表明要投降。

看來金三角各支武裝在互相沖突中,給士兵投降留下了足夠的空間,互相之間都有默契。

撣邦軍

而我們從小看到電影場面是,我軍沖呀!殺呀!地吶喊著沖過去,把敵人圍住,高喊:繳槍不殺!舉起手來!於是敵人紛紛雙手托槍高高舉起,垂頭喪氣地被押走。

國情看來真的不一樣。

1988年他們這些受過特種訓練的兵被配屬到各部隊,這年他所在部隊開到猛素,與緬共4048部隊開打,他是電台台長,沒有直接在一線作戰,但對整體戰況很了解,因為他要負責把情況隨時向總部匯報,再把總部的指示傳達給師長。

緬共4048部隊因為都是武工隊,人數不多,帶的都是半自動步槍,傣族兵稱為「咣咩」(母槍之意,因為沒有長彈夾),自然的有長彈夾的被稱為「咣盎」(公槍之意)。把槍分為公母,這是傣族的幽默。

4048部隊被他們打散,其中還有幾個兵來向他們投降,猛素一帶就被他們部隊占領,那時已經陸續發現有寶石礦。一年後緬共垮台,佤族成立聯合軍,在緬軍支持下來反擊猛素,「我們就被打敗,有時候被追著跑,連飯都不得吃,餓得腳直打飄,那回被搞傷了。」他講述時很平靜。

說到被佤軍打敗的原因,他的總結是:佤軍有緬軍支持,武器好,都是公槍(長彈夾自動武器),而且炮比我們厲害。

1988年蒙泰軍去猛素時有兩個師,一千多人,昭桿節和三少爺一個師;昭南和昭猛煥一個師,佤緬軍來攻打,只好撤,部份撤回賀猛,部份北上去和布孟的師匯合。

1990年佤軍又去打雷朗,打了好幾年,蒙泰軍這邊死一千,傷五千。佤軍是進攻一方,他們的傷亡應該比我們大。最後雙方各占一半。

泰北華校

1996年初,他作為電台台長,帶著電台跟隨坤相去東枝談判,去了十多天,「從東枝坐緬軍用飛機到景棟,可以抽煙。」

坐飛機可以抽煙,這又是他最清晰的記憶,說明當時他們的身份很特別,受重視。當然飛機是飛得較低的軍用機,只能坐二十來個人。

投降後他回到滿星疊附近的一個小山村,有點頹廢,而兩個戰友的死對他刺激特別大。當時這兩個人身上帶著一把舊手槍,喝醉了在山路上晃蕩,看見一個人騎摩托過來,兩人立刻把他截住,掏槍頂住這個人的胸,洗劫了身上的幾百銖,然後就去買了毒品在一個小草棚裏過癮。

這個人是泰國便衣警-察,回去立刻匯報,那邊十來個人帶著槍就搜尋過來,很快就找到,把草棚包圍起來喊話,這兩個正在瘋狂,舉著手槍亂叫著就沖出來,被打死。

「投降兵沒有靠山,被人看不起。我想還是把以前的身份忘記了,做個普通人討生活吧。」他講述這些故事多少有點感慨。
但他那軍人愛冒險的性格,又將他引入歧途:找到的「做生意路子」是販賣「藥籽」(就是俗稱馬藥的毒品),賺點錢就忍不住自己嘗試,上癮。

結果當然很俗套:被泰國警方抓獲,判刑坐牢。

「坐牢反而讓我變好了。」

他講述:「我會傣話,進裏面把方言改過來就能說泰話,我是玩發報機好幾年的人,學東西快,記性好,會泰話後很快就把泰文也基本學會了,加上表現好,坐了三年牢就被放出來當良民。2006年被招進學校,專門在我們那個傈僳族山寨教書到現在,生活算是穩定了,但是我愛喝酒,經常和人吵架,反正現在兒子也大了,他們也能給我匯點錢,明年就不想再教,我已經和校長說好啦。」

說到他的家庭,他於1984年結婚,太太是傈僳族,有4個兒子,老大成家在家勞動,老二,老三在南韓打工,有匯款來,要蓋房,小兒子13歲,還在讀書。

事後我和校長聊起他的故事,校長說大老富什麽都好,書教得不錯,做事認真,反應快,就是愛喝酒。

泰北風光

最近一次糾紛,一個學生不參加勞動,坐在那裏不動,他揪著那學生的脖巾提了起來。那學生就回去告訴家長說老師掐他的脖子。

他當然不承認「掐脖子」,讓許多人來作證也確實沒有掐脖子。

但是他是當過兵上過陣的人,「手毒」,不能亂碰小孩,不然會掉魂。所以最後雙方交涉結果是他賠償幾百銖,讓那家人按傈僳族習慣把孩子的魂叫回來。

我和再次見面時他一再邀請我到他們山村玩,我說:下次一定去,你準備好土雞肉和山茅野菜,我帶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