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德烈·科爾圖諾夫（Andrey Kortunov】
最近，「金磚國家」集團成了政治風雲的風向標。
這一輪對金磚國家的持續炒作可以說始於 2023 年 8 月，當時金磚五國在南非約翰尼斯堡舉行的第十五次峰會上決定擴容至十個國家。 而且進一步擴員的空間仍然很大：今天，我們可以看到，想在不久的將來加入金磚集團的，還有一長串國家的名字。
一些觀察家對金磚國家充滿期待，甚至欽佩，認為它是國際體系期待已久的變革的象征，能使國際體系更加民主和公平。另一些人則對金磚國家的迅速崛起表示懷疑和擔憂，認為金磚國家崛起，伴隨著西方和其他國家之間的激烈對抗，隨之而來的是全球政治和經濟的分裂。
這些希望和擔憂往往都帶有政治色彩，並被逐漸放大，超出了合理的範圍。本文我們將仔細審視金磚集團，並嘗試區分金磚集團在不久的將來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金磚不能做什麽
1. 金磚國家無法實作經濟一體化
金磚國家的擁護者經常會說，金磚國家目前占世界領土的四分之一以上，占全球人口的 40%以上。他們也會說，就購買力平價 GDP 總量而言，金磚國家的份額約為 33%，這使金磚國家集團遠遠領先於 G7（西方七大經濟體）。
此外，從可觀察的角度來看，金磚國家在全球經濟中的作用只會進一步增強，到 2050 年，即使七大工業國組織不再增加新成員，其經濟總量也將只有金磚國家的一半。
按照購買力平價，2023年金磚5國占全球GDP的比重超越G7 地緣政治研究網站
這些都是事實。然而，金磚國家並不是一個天然的完全自給自足的經濟實力中心。整個金磚國家區域內的貿易總額遠遠小於中國與東協，或者中國與歐盟之間的貿易額。相互投資或以金磚國家為中心的多邊研發和生產鏈也是如此。
目前，我們甚至很難想象一個自由貿易區能囊括金磚五國的所有地區——金磚五國集團內部對中國壓倒性的經濟實力也頗有擔憂。
2. 金磚國家不會變成反西方的多邊政治或安全聯盟
自 2006 年成立以來，金磚五國一直是一個政治上非常多元化的集團，隨著 2023 年的擴容，其多元化進一步加強。在這個集團中，有社會主義國家（中國）、君主制國家（阿拉伯聯合大公國）、自由民主國家（印度），甚至還有神權共和國（伊朗）。
集團成員的外交政策和安全優先事項大相徑庭，每個成員國和西方都有自己特定的關系，既有直接對抗（俄羅斯），也有競爭與合作的復雜融合（中國），還有緊密的多維合作（印度）。
作為一個明確的非西方集團，金磚國家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成為一個明裏暗裏反西方的聯盟。
此外，許多金磚國家成員歷來對加入任何僵化的政治和軍事集團聯盟持謹慎態度，認為這樣做會限制其主權或損害其外交政策的行動自由。
3. 在解決成員國之間或成員與第三國的爭端上，金磚國家不太可能有所作為
想象一下金磚國家調解中國與印度、伊朗與沙烏地阿拉伯、埃及與衣索比亞之間的沖突，或看到金磚國家斡旋俄烏和平談判，並為中東和平行程做出貢獻，那將何其精彩！
然而，所有這些問題都太敏感，無法在金磚機制這樣寬泛多樣化的框架下得以解決。在小組內部，就如何處理這些沖突，很有可能無法完全達成共識。
充其量，金磚機制下可以產生非常籠統的政治宣言，如呼籲和平解決國際爭端；它還可以在金磚國家峰會或部長級會議期間，提供以特定危機或沖突為重點的非正式雙邊或多邊磋商的機會。
金磚國家幾乎無法以一個締造和平的多邊機制的身份去協助聯合國，而聯合國安理會目前常任理事國的組成，也不太可能決定將這樣的使命委托給金磚國家。
4. 金磚國家永遠不會成為類 G7 集團
人們經常將金磚國家與 G7 相比較，有時甚至將 G7 視為金磚國家可以效仿和進一步發展的典範。事實上，G7 已經執行了 50 多年，在如此長的時間內積累了大量有用的制度發展經驗，金磚國家集團應該充分借鑒這些經驗。
然而，這兩個集團之間至少存在兩個重要區別。
首先，G7 是一個「誌同道合」的國家集團，不僅它們的經濟相互依存關系非常深厚和多維，而且在價值觀上也非常一致，政治和社會制度也趨同（這也是俄羅斯始終無法融入 G7 集團並最終結束的原因之一）。
金磚國家是一個異質而非同質的國家共同體，它們各自有著獨特的文明，各自具有獨特的價值體系和政治制度。
其次，G7 是一個正式的多邊集團，且具有明確的等級制度，美國是集團無可爭議的領導者。
金磚國家內部不存在這樣的領導者和等級制度，無論是中國、俄羅斯還是其他任何成員國都不能將其意誌或議程強加於其他成員國。
因此，比較金磚國家和七大工業國組織就像比較柯吉拉和大象——兩種動物都很大，但它們之間卻截然不同。
2016年9月4日，金磚國家領導人非正式會晤在杭州舉行。新華網
金磚可以做什麽
上述限制和約束，並不意味著金磚國家完全是一個在國際大變局中應運而生的膚淺的倡議，註定只是一個高調的清談場所或一個花哨的國際俱樂部，供各種雄心勃勃的非西方國家領導人尋求額外的曝光度和地位。
相反，只要具備應有的政治意願、承諾和奉獻精神，該組織可以透過許多具體的方式為其成員國和整個國際社會服務。
以下所述金磚機制的功能定位，似乎才是最重要的。
1. 金磚國家可以促進成員國間的貿易和投資，並為這些成員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做出貢獻
促進金磚國家內部經濟發展的第一次嘗試相當成功，而且已經被證明：在過去十年中，金磚國家內部貿易平均每年增長 10.7%，而全球整體貿易每年僅增長 3%。
令金磚國家感到驕傲的是，金磚國家成立了兩個與傳統西方金融機構相媲美的創新機構——新開發銀行（NDB），這被認為可以替代世界銀行；另一個是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安排（CRA），被認為有潛力替代IMF。
盡管新開發銀行和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安排仍然相對年輕且規模不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很可能會成為新的全球金融架構的基石。
此外，金磚國家註定會透過促進其成員國間的本幣貿易，創新的數位支付平台（所謂「金磚之橋」）和其他支付機制試驗，來加速全球經濟正在進行的去美元化行程。
對於俄羅斯和伊朗等受到各種西方制裁的國家來說，這將尤為重要。
2. 金磚機制有助於形成非西方國家應對全球挑戰的共同方法
金磚國家的議程正在逐步擴大，涵蓋管理全球能源轉型、保障糧食安全、打擊國際恐怖主義、監管人工智慧等領域。
在所有這些問題上達成共識並不容易，但縮小對新興全球議程和方法上的認知差異至關重要。
值得註意的是，鑒於金磚國家的多樣性和包容性，它可以提供一個獨特的平台，在這個平台上，各種非西方國家對全球治理和全球公共品的延伸的看法，都可以得到表達，並有望得到調和。
這涉及安全和發展兩個方面。隨著時間的推移，金磚國家可以發揮的作用將日益重要。該組織可以成為新興全球南方國家在其範圍內發出聲音的最有效機制之一，而這些聲音，在未來關於新世界秩序的討論中，有望被聽到。
3. 金磚國家能促進文明的對話
繞過那些曾經不可或缺並充滿偏見的西方媒體，不同文明之間進行直接對話的重要性，怎麽估計都不為過。
習近平主席在2023年3月宣布的「全球文明倡議」中概述了這種對話的重要性。
金磚國家框架為參與此類對話提供了各種新機會。俄羅斯作為 2024 年金磚國家現任輪值主席國，今年舉辦的 200 多場活動中，很大一部份屬於大學、媒體、研究中心、民間社會機構、專業協會、青年組織等的聚會。
這種形式多樣的民間互動，可能會成為金磚國家間貿易和投資以及多邊貿易的重要補充。
如果說金磚國家內部的高層政治對話構成了金磚國家集團的骨架，而貿易和投資是金磚國家集團的肌肉組織，那麽層次多樣的民間互動則可以被視為金磚國家體內的血液。
4. 金磚國家可以成為聯合國、二十國集團等全球性組織的重要思想和建議來源
長期以來，西方機構和集團（如歐盟、經合組織七大工業國組織等）是從聯合國到二十國集團等全球性組織和論壇的主要甚至唯一的新思想、建議、模式和原則（以及人才）來源。
作為重要的非西方國家集團，金磚國家可以打破這種壟斷，提出反映廣大開發中國家根本利益的建議，而不僅限於金磚國家成員體，這些明確的立場包括改革多邊國際機構（包括聯合國本身）的具體建議。
金磚國家能否做到這一點，取決於政治承諾、參與專家的素質、外聯能力和其他因素。
盡管如此，金磚國家，連同上合組織、「一帶一路」共建國、東協和其他非西方多邊組織一道，有能力參與全球思想競爭。
喀山峰會：對金磚峰會定位的一次檢驗
正如奧托·馮·俾斯麥所說的那樣，「政治是可能的藝術」。即將在喀山舉行的金磚國家峰會將是一次重要的現實檢驗，檢驗金磚國家能做什麽和不能做什麽。
2024年俄羅斯喀山金磚峰會於10月22日開幕
莫斯科非常重視其 2024 年金磚國家主席國的機會。喀山會議將是俄羅斯今年舉辦的最具代表性和參與人數最多的國際政治活動。除了金磚國家成員國領導人外，峰會還吸引了許多夥伴國的首腦以及主要國際組織的領導人。
顯然，俄羅斯領導層期望借此表明，盡管西方不斷努力，但俄羅斯在國際社會中並不孤立，它可以在全球南方擁有許多朋友和夥伴。
更重要的是，俄羅斯盡可能地做好了準備，透過多次部長級會議、低階別官方磋商、議會、商界會議和專家會議為峰會鋪平了道路。
在所有這些活動中，他們本就應努力準備好即將在喀山簽署的具體檔，和在一系列優先事項上取得進展的各種路線圖。
為了充當國際社會的重要參與者，金磚集團還需要更加制度化，更加專註於具體問題。該集團成熟的另一個重要方面是更加透明和更加正式的入盟行程。
在即將舉行的喀山峰會上，他們可能會確定「夥伴國」的地位，夥伴國不具備正式成員資格，但選定的夥伴將被允許深入參與金磚國家的具體計畫。
很明顯，無論是在吸納新成員，還是將金磚國家從高級政治俱樂部轉變為新興世界秩序不可或缺的基石之一，2024年，可能成為金磚國家集團的歷史轉折點。
金磚國家領導人的「喀山之行」充滿挑戰，但並非完全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