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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首詩,記住一個人:偽裝下的尊嚴之火

2024-09-03國風

駱賓王,字觀光,婺州義烏(今屬浙江)人。唐代大臣、詩人、儒客大家,與王勃、楊炯、盧照鄰合「初唐四傑」。

駱賓王出身寒微,少有才名。永徽年間,成為道王李元慶文學、武功主簿,遷長安主簿。儀鳳三年(678年),擔任侍禦史,因事下獄,遇赦而出。調露二年(680年),出任臨海縣丞,坐事免官。光宅元年(684年),跟隨英國公徐敬業起兵討伐武則天,撰寫【討武曌檄】。徐敬業敗亡後,駱賓王結局不明,或說被亂軍所殺,或說遁入空門。駱賓王詩作辭采華膽,格律謹嚴。長篇如【帝京篇】,五七言參差轉換,諷時與自傷兼而有之;小詩如【於易水送人】,二十字中,悲涼慷慨,余情不絕,有【駱賓王文集】傳世。

在獄詠蟬

[唐]駱賓王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侵。

那琳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沈。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子心?

同為「初唐四傑」,與王勃、楊炯和盧照鄰相比,駱賓王的存在,顯得如此獨特。他的獨特在於,他擁有不容侵犯的自尊,卻又能忍辱負重,善於隱藏。這兩者在駱賓王的身上都得到了體現,又完美融合。

駱賓王出身寒門,七歲能詩,當時被世人稱為「神童」。流傳後世的那首經典之作【詠鵝】,就是他七歲時所作。

「王楊盧駱當時體」,四人的駢文在文采華美、才藻富贍之外,更有一種清新俊逸的氣息。無論是抒情、說理還是敘事,四人都能運筆如神,揮灑自如。

四人當中,駱賓王尤擅七言歌行,名作【帝京篇】為初唐罕有的長篇,當時引為絕唱。其中的「古來榮利若浮雲,人生倚伏信難分」,更是看透世間至理,成為千古名句。

在從軍西域後,由於經常駐守邊城,駱賓王還留有不少經典的邊塞詩。「晚風連朔氣,新月照邊秋。竈火通軍壁,烽煙上戍樓。」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一幅邊塞軍營的晚景,雖無半分關於金戈鐵馬的描寫,卻有一派肅殺之氣,詩人的壯誌豪情溢於言表。

按道理說,駱賓王擁有足夠令人賞識的才華,但命運對他總是未加照顧,一次次讓這個天才看到現實世界殘酷的一面,又給他希望讓他繼續前行。

身負「神童」之名的他,早年歲月,卻是在父親早亡、貧困落魄、與賭徒廝混的生活中度過的。那段歲月,讓他學會了低下高昂的頭顱,藏起驕傲的自尊,積蓄力量,默默成長,等待「淘盡黃沙始見金」時的剎那閃亮。

遇見第一任上司——李元慶後,本以為會在仕途青雲直上的駱賓王,又接二連三地經歷著歲月的波折:先是被要求陳述才能,這個名重身輕的天才受到了當面折辱;後又被屢屢看輕,因罪下獄。

駱賓王在詩文中力辯其冤,可出獄後等待他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丞之職。

駱賓王是不開心的,但他早就學會了忍辱負重,踽踽獨行,和同為「初唐四傑」之一的盧照鄰往還唱酬,做著被李唐政權認可的夢。

他終究是做到了,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眼前的李唐江山,竟被一名女子掌握。

公元678年,駱賓王眼見武則天當政,大唐天下再不屬於李姓,他多次上書諷刺,結果得罪了武則天,被押入獄。

在獄中,駱賓王提筆寫下了這首【在獄詠蟬】。

這首詩有一段序,很是值得玩味。

一些唐詩選本往往只錄詩,對序則棄而不錄。而這段序文與詩則形成了一個整體:序文借描寫環境暗喻自己的處境,而詩則使用了比興寓意,將蟬與人格相契合。

序言中最經典的當數「故活其身也,稟君子達人之高行;蛻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靈姿。候時而來,順陰陽之數;應節為變,審藏用之機」。借蟬的清質儉信的德行,表明自己秉承君子崇高品德的意願,可以理解;但為何又說要遵循自然規律、等待時機到來,羽化而登仙呢?駱賓王要遵循的,顯然不是「強者為王」的規律,他要等待的,也不僅僅是重獲自由這樣簡單。

來到正詩,「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一句,看似是駱賓王抒發因蟬鳴而心生的哀傷情緒,「白頭」二字,不過是他的自指;但是我們更多地認為,這裏的「白頭」是使用了卓文君【白頭吟】的典故。【白頭吟】是卓文君寫給司馬相如的詩作,駱賓王在這裏是以男女關系來比喻君臣關系,向勢頭正盛的武周政權示弱,保全有生力量,以圖後事。

那句「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更是絕妙,一語雙關。從上下文的字面理解,駱賓王是借秋蟬自喻:沒有人能夠相信秋蟬是這樣的清廉高潔,又有誰能為我這個無辜清正的人申冤昭雪呢?又是一次向武周政權的示弱,以及對自己忠心的表達。

但是,這忠心真的是向武周政權表達的嗎?「高潔」二字,是字面意思上的清廉高潔,還是心中對李唐政權的那團忠誠之火呢?我們不得而知。正如駱賓王自己所說的「誰為表予心」,沒有人敢為正義說話,也沒有人敢站出來帶頭宣戰,那麽就讓心中的這團烈火隱藏在心底默默燃燒吧,總有一天,它將成燎原之勢,重新迎來光明。

次年,駱賓王被釋放。

出獄後,駱賓王棄官遊廣陵,作詩明誌:「寶劍思存楚,金錘許報韓。」

公元684年,武則天廢中宗李顯而自立,正式接管李唐政權。這一年九月,徐敬業在揚州起兵征討武氏政權,而駱賓王當時是徐敬業的府屬,任藝文令一職,掌管文書機要。

駱賓王知道,十年一劍功成的時候到了,他為徐敬業寫下了那篇著名的討敵檄文【為徐敬業討武曌檄】:

「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鬥平,暗嗚則山嶽崩頹,叱咤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慷慨激昂,氣吞山河。

駱賓王以封建時代的忠義大節作為理論根據,號召人們起來反對武周王朝,氣勢充沛,筆端帶情,頗能激發唐朝舊臣對故君的懷念。

檄文傳到武則天手中,當武則天讀到「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兩句時,矍然為之動容,忙問左右:「這是誰寫的?」當得知此文出自駱賓王之手時,武則天深深感慨道:「宰相安得失此人?」駱賓王在政治和文學上的才能終於得以賞識,連女皇武則天,也為之折服。

也許,直到這時,武則天才發現,那個處處表現出擔憂和小心的駱賓王,其實一直有著屬於自己的執著與追求。

他看似低下了頭顱,但他的尊嚴從未低下,如勾踐選擇臥薪嘗膽,如韓信面對胯下之辱。

可惜武則天那時羽翼已豐,這場討伐最終還是以失敗而告終,駱賓王下落不明。

駱賓王留給世人的,除了他的氣節,還有那句「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的忠誠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