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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昆曲藝術家張冉:做「解碼人」,傳承藝術瑰寶

2024-04-09國風

2018年以前,張冉是一個出色的昆曲閨門旦演員。從2010年和「昆曲王子」張軍搭檔,在園林版【牡丹亭】中扮演杜麗娘以來,她唱近400場【牡丹亭】,把自己全身心融入到杜麗娘這個角色之中。因為總是在舞台上飾演十六七歲的閨閣少女,張冉時刻揣摩她們的心思,在生活中也把自己活成了「小女孩」。

2018年,張冉成立了自己的昆曲工作室,一夕之間成長為風風火火的大女人。她跑到學校做昆曲課堂,深入社群做昆曲配送。上海的五個新城,中國的西藏、粵港澳地區,甚至國外,都留下了她推廣昆曲的身影。6年多時間,她已經做了200多場昆曲推廣活動。

朵雲書院 昆曲沙龍推廣活動

4歲開始學戲,起初張冉只因為戲曲「好美」,讓她願意親近選擇這個行業。走到做工作室那一年,張冉覺得自己變了,「我不單純是被藝術吸引了,我有了以前從未有過的使命感。除了把張洵澎老師教給我的昆曲藝術傳承好,我還要去做推廣,讓更多人了解昆曲到底有多美。」

帶領更多人走進昆曲大門

接受采訪那天,張冉已經連續5天每晚只睡一兩個小時。閉上眼睛,眼前就全是前兩天在蘭心大戲院自己的「蘭情冉冉」專場登台的場景,杜麗娘的身影在她眼前一直晃。前一天,張冉趕去青浦一個養老院做文化配送普及昆曲,站在台上講著就覺得整個人發飄,演講結束,她趕緊走進隔壁醫院,開了幾片安眠藥,晚上才睡了一個好覺。

成立工作室以來,忙碌是張冉生活的常態。如果沒有演出,每天她雷打不動地花三四個小時在練功房,訓練昆曲基本功。其他時間,她見縫插針地去做昆曲推廣,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密不透風。

昆曲有600多年歷史,是戲曲的「活化石」。這種表演形式很美,卻一度面臨曲高和寡的窘境。一個零基礎的觀眾成為戲迷要跨過很多道門檻。

「我覺得一個從來沒看過昆曲的人要走進劇場,中間有兩道門。第一道門是‘了解昆曲’,這就需要公益演講,只有進了這道門,對昆曲有了初步的了解,很多觀眾才會真正走進第二道門,走進劇場。」

本著做一個昆曲「解碼人」的願望,2018年,張冉決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向大眾推廣昆曲。

經過6年多的時間,如今張冉已經參與各類昆曲普及公益講座活動200多場,遍及上海市區和市郊五個新城,從幼稚園三四歲的小朋友,到80多歲的老年人都是她的受眾。

教導西藏小女孩昆曲身段

去年6月,張冉作為上海唯一一位演員以文藝服務誌願者的身份去往西藏日喀則,參加珠峰文化旅遊節。她以杜麗娘形象登台,與西藏藏戲團團長班典旺久合作了演出【山海相依】,600年的昆曲與600年的藏戲合二為一,在西藏的藍天雪山下碰撞迸發出驚人的美。

那是張冉第一次去西藏。強烈的高反再加上昆曲扮相要「勒頭」,雙重夾擊讓張冉頭痛欲裂,她吃著止痛藥,登台前最後一刻還在吸氧,咬著牙堅持演出。

一下台,張冉就被很多藏民圍住了。他們追著她問:「這是什麽?」「你剛才表演的是什麽?」

「那一刻我覺得我好像高反好了,我又興奮了。」站在台下,張冉就開始和大家滔滔不絕地普及起昆曲來。

這一趟行程,張冉還收獲了兩位小戲迷:13歲的旦增措姆和7歲的旦增央吉。她們被杜麗娘的扮相吸引,一路跟著張冉走到後台,纏著她學昆曲。張冉順勢教了兩位藏族小妹妹一些基本的昆曲手勢,並和她們拉鉤許下一個「杜麗娘的約定」:有機會帶她們到上海,教他們學昆曲。今年6月,兩位小姐妹就可能來到上海,觀看張冉在蘭心大戲院的演出。

提起那次初上雪域高原的經歷,張冉至今感懷,「當地藏民可能之前沒看到過昆曲,但漢藏血脈相承,大家都是中國人,他們自然對昆曲有親近感。」

新年前,西藏衛視藏歷新年春晚錄制,在班典旺久邀請下,張冉再次回到了西藏。在布達拉宮前,她穿著藏裝拍攝形象照,一群藏民圍過來看。張冉興之所至,就當著大家的面表演了幾句【牡丹亭】,還獲得了陣陣掌聲。

張冉參加西藏衛視藏歷新年春晚錄制,與班典旺久交流。

「其實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但我就是想抓住一切機會,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普及昆曲。」在推廣昆曲的道路上,張冉從來不怕顯眼和尷尬,「也許大家覺得這個人有毛病,也不認識,怎麽張口就唱?但對於我來說,這是(推廣昆曲)難得的機會。」

以「抓住一切機會」的沖勁,張冉帶著昆曲走南闖北。她是粵港澳大灣區的青年戲劇協會理事,與當地話劇演員合作了粵語話劇與昆劇結合版本的情景昆話劇【夢影牡丹亭】。她也去維也納參加聯合國中文日的演出,和歐洲音樂家合作了室內樂版本的【牡丹亭】片段,台下掌聲雷動,張冉三次謝幕都無法下台。

「我覺得昆曲像水,它可以放在任何地方。它可以變成酒,也可以變成咖啡,也可以用來養魚。」張冉覺得,古老的昆曲可以與多種藝術相配,也可以打動世界各地的人,「昆曲格調很高,又有600多年的時間積澱。它是包羅永珍的,它不只是唱詞美、服裝美、表演美,而是集東方大美的一門藝術。」

一切從零開始「戰鬥」

如今演出推廣活動不斷,張冉始終「累並興奮著」,但回憶起最初決定成立工作室的時刻,張冉還是忍不住哽咽,「其實作在才有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感覺,一開始真的很艱難。」

4歲開始學京劇,16歲拜入昆曲表演藝術家張洵澎門下,轉學昆曲,張冉從懂事起,就一直沈浸於戲曲的世界,她的生活除了學戲就是演出。作為一個演員,她熟悉台上的唱念做打,卻完全不懂如何去經營一個工作室。

決定成立工作室以後,很多朋友都勸張冉放棄。大家都說這件事會很累很辛苦,很可能做不下去,甚至有人直接對她說:「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因為做這件事死掉。」

這反而激發了張冉的鬥誌,「我倒要看看我是怎麽死的。」她從父母那裏拿了第一筆啟動資金,將工作室註冊下來。

起初,工作室只有張冉一個人全職投入,她的一位朋友無償提供一些幫助。張冉把自己一個人當十個人用,奔走在學校、社群及各種機構,尋求昆曲推廣的合作。

挫折無可避免。張冉還記得自己主動約一位校長,希望在學校裏做一個昆曲社團。校長聽了他的想法,說:「我們好像不需要昆曲社團。」

「我也沒有放棄,就一直盯著她,說請你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張冉經歷過很多失敗,但從未想過放棄。在她的堅持下,工作室慢慢走上了正軌。

在她走進校園之初,學生們並不了解昆曲。張冉絞盡腦汁把講座內容做得生動有趣。她精心挑選自己最美的行頭帶進學校展示給孩子們,「小姑娘喜歡美的東西,你要摸準她們的心理,我小時候也是這樣的。」每次講座後,總有七八個學生主動找她報名參加社團。

如今,張冉和盧灣第一中心小學、尚陽外國語學校、上海協和雙語學校三所學校合作,成立了昆曲社團,定期活動,助力古老的昆曲在青少年中生根發芽。

張冉還有一位特殊的殘疾人學生孫科彌。2020年,上海殘疾人藝術團要招募學生,上海文聯派了一批各領域的藝術家協助招募,張冉就是其中一員。

張冉陪同殘疾人學生孫科彌一起上台演出

當時,孫科彌坐著輪椅進來,唱了一首歌。張冉一下就被這個高位截癱的女孩子打動了,「她的聲音和氣質特別適合唱昆曲。」考試中場休息時,張冉又遇到了孫科彌,她問對方喜不喜歡昆曲,孫科彌特別高興,問:「我能和你學昆曲嗎?」

這段師徒緣分開啟後,一直持續至今。孫科彌出行不便,但每周都風雨無阻地到張冉的工作室上課。前年她還代表上海殘疾人藝術團獲全國戲曲類比賽二等獎。孫科彌曾對張冉說,昆曲特別感染自己,每次唱起昆曲,都覺得內心豐盈。

「昆曲讓她的精神世界更美好,這是最讓我高興的事。」張冉說。

教授昆曲社團小朋友

傳承推廣昆曲,是「一輩子的目標」

在生活中,張冉沒什麽業余愛好,她說自己是個「無趣」的人。朋友叫她吃飯喝酒,她都缺乏興趣。一次幾個朋友過生日,喊她去KTV,她坐在包房裏,一直幫大家點歌,一首都不願意唱。朋友們看出她的窘迫,沒多久就讓她趕緊回家。

張冉的日常生活十分固定,絕大部份都圍繞著昆曲:每天去練功房唱三四個小時戲,如果有演出就停掉排練,專心應對演出。每個月她去合作學校講七八次課,其他推廣活動也至少有三四次。沈浸在昆曲的世界裏,她就覺得開心。

專註普及昆曲6年多,如今張冉的工作室已經有3名員工,都是全身心熱愛昆曲的同路人。這些夥伴承擔起工作室的營運工作,讓張冉得以做回自己。

張冉說自己「內心住著無數個小女孩」,「我的職業讓我必須這樣。沒有這樣的心境,在舞台上真的做不出來。」她是一名閨門旦演員,在舞台上扮演的都是十幾歲的少女。即使早就過了這個年紀,她在心態上也努力和這些幾百年前的少女共情。

只有在推廣昆曲時,她必須要收起16歲的心態,回歸真實年齡去打拼。張冉記得剛成立工作室時,有人批評她在台上「不貼合人物」。「他們說你的杜麗娘有一點成熟,有一點強悍。這和我當時的生活狀態是匹配的。那時我什麽都要沖在前面,把自己搞成一個女強人了。」

現在,隨著工作室走上正軌,夥伴們分擔掉許多經營工作,張冉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在舞台上把我演這些小女孩塑造打磨成觀眾心中最準確的少女,是我的目標。」

對昆曲傳承和推廣,張冉也有自己的夢想和目標,「我會繼續跟著恩師張洵澎潛心學習昆曲,把老一輩人一代代流傳下來的瑰寶傳承好。我也會繼續做昆曲的推廣,這是我一輩子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