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出发去西藏、去拉萨的日子。我早就买好了从武威到兰州、从兰州到西宁的高铁票,从西宁到拉萨的卧铺票也已搞定。收拾好了行装,养足了精神,提前一星期便开始泡水喝红景天。这一切,只为一个魂牵梦绕了我半个多世纪的梦——把自己的脚印留在雪域高原这块美丽神奇的土地上。
唱着【坐上火车去拉萨】,想一想,都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间大约是在睡眠中度过。做过多少梦难以说清,但要说你从小就有什么理想?什么美梦?你可能就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从读书识字开始,就会唱【在北京的金山上】这一首才旦卓玛演唱的藏族民歌。它从百万农奴心中飞出来,传遍大江南北,也深深的刻在我的纯净的脑海里。也是从此开始,西藏、拉萨、农奴等专属的词语便在我的心中沉淀了下来。我盼望着有一天去那里,亲眼目睹喜马拉雅圣洁的雪山,亲手捧起羊卓雍措的清凉的碧水,亲身丈量雅鲁藏布幽深的峡谷,亲口尝一嘴酥油糌粑喝一杯青稞美酒,亲耳聆听一段【格萨尔王传】,亲自下场跳几支欢乐的锅庄。
这个梦一开始显得幼稚,遥远,模糊,但却从没有消失和忘却,反而随着时光更替,人世变迁,岁月沧桑而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清清晰。而今终于要成真了,才意识到自己怀揣着这个梦走过了太久太久。风雨人生路上,自己也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为这场梦想的奔赴,默默的准备了半个多世纪。
少年的梦因着贫乏的认知,显得瘦弱、纤细、支离破碎。直到西藏和平解放是1951年。听说过布达拉宫,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听说过第一个从北坡登上珠峰的女运动员叫潘多。听说过1959年西藏叛乱,1962年中印边境反击战。后来知道了青藏公路、可可西里、雪域高原,冬虫夏草、藏羚羊、红景天。喜欢学着电影里打仗的我,看到连环画中藏族民兵背着枪,枪管上有两个尖利的叉子,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支架还是刺刀?贫穷落后限制了少年的想象。于是我认为我们脚下的黄土高原好比青藏高原,绵延高峻、披着霞光的雪山,应该与我们远远看到的毛毛山差不多,高原之舟牦牛的样子与生产队的黄牛大同小异,只不过牦牛不会犁地,是用来运输,用来吃肉,用来生产牛奶的。
我就不明白,不是只有猪才可以宰杀吗?生产队的牛摔断了腿,全村子的人每人才可以分到半斤肉。还有那酥油骚乎乎的味道,闻到气味我都直摇头,而我爹喝起来,嘘……嘘……滚烫的茯茶,打一个鸡蛋,调一勺白糖,小口啜饮,那嘘声让人浮想联翩,似乎那就是玉液琼浆,美不胜收。而酥油就来自我家乡南部的天祝藏区。上天垂怜,我们与藏族人做着邻居,世代友好。我们家甚至和天祝草原的藏族牧民多有交往。可是,在少年的心中,天祝与西藏一样遥不可及。
其实我家乡许多的风俗习惯都深深地打上了藏族的烙印。我的家乡地处河西走廊东端,自古以来大多游离在塞外,处在中原版图边缘。明朝筑的新边就从大靖城边上迤逦而过就是明证。大靖二字的来历,属于明朝甘肃总兵达云大败蒙古阿赤兔后而命名,距今不过500余年。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波诡云谲的历史风云,大靖成了西北著名的商埠,也成了回汉藏蒙多民族融合的重镇。我家对面是东浅山,刚进山沟不远,朝左转进去的这个沟,名字叫「鄂博爷沟沟」,这个名字的发音和书写都是近十年来才搞清楚。那个沟的上游两山之间有一块平地,一堆乱石堆在那里,其正是曾经的「玛尼堆」,藏语叫做「鄂博」,蒙古语中叫「敖包」。只是在我的记忆中,它凌乱无序破败不堪,更没有五彩的经幡等等,那些都早已化为封建的四旧的东西被时代抛弃。放羊的时候,只要经过那里,我总是心怀忐忑远远绕过去。总感到那石堆很神秘、阴森、奇怪而敬而远之。也有大胆的伙伴们肆意的站到石堆顶上,尽情地跳跃玩耍。我妈告诉我不能在那上面玩,那样腿会痛的。现在明白了,那是本地早期先民,深受藏族佛教影响而留下的宗教记忆。
从中学到大学,对西藏的认知仍然非常浅薄的停留在书本上。尽管学了一些地理历史,读了一些西藏的传奇文学,但还是一些孤立的点,成不了线,更成不了篇。那里海拔高,空气稀薄,米饭煮不熟。那里气候寒冷,紫外线强,大人小孩都是红二团。那里有粗犷的汉子,美丽的卓玛,嘹亮的歌声,欢快的锅庄。那里有达赖喇嘛、班禅大师、灵童转世、金瓶掣签。有红宫、白宫、大昭寺、八廓街、圣湖、神山。点点滴滴的了解,不断给那儿时的梦,点画出神秘缤纷的色彩。去西藏,已经有了川藏线、青藏线、滇藏线、新藏线。每一条线都充满种种艰难险阻,遥远而不可及。这几条崎岖不平、充满变数的路还没有成为坦途,而我的准备工作也还处在心中的蠢蠢欲动状态。身体是允许的,但知识的、经济的、时间的、心理的准备,还远远不够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真正引起我对藏传佛教、藏地文化兴趣的人,应该说是金庸。他是海内外老少皆知的文学大师,新武侠小说的泰山北斗。他们这一代人,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掌握、运用,是今天的所谓大师们不可同日而语的。他的小说中以博大宏阔的中华大地,源远流长的中华历史,多元融合的中华文化,五彩斑斓的故事情节为背景。让读者在与令狐冲、张无忌、乔峰、韦小宝、郭靖、杨过、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一起爱,一起恨的同时,感受文学的震撼和文化的滋养, 也让你沉入到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当中。那里面出现的红衣喇嘛、黑白摩诃、日月双轮,红教、黄教、白教、花教、显宗、密宗,都令我既兴趣盎然又感到无知无力。这些知识点弄清楚之后,新的更多的疑问又产生了,就如希腊神话中滚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我一直在坚持,通过各种渠道,不断丰富着自己对藏传佛教,藏族文化的认知。不同的是,每次这样的循环并不是回到了原点,而是吸收、沉淀、剥离、新陈代谢。日积月累的不断探索,不知不觉中,我觉得已经变得足够坚韧,足够强大。但对佛、对宗喀巴、对莲花生、对前藏后藏、安多藏区、华锐英雄部落、大乘、小乘的了解还是一知半解。更重要的是那份善心,那份虔诚,那份执着,那份敬仰,那份清明还不至于让我在朝圣的路上做到心无旁骛,一往无前。我还只能待在书桌前,待在书卷里,待在电脑勾画的世界里,镜中看花,水中望月。
蹲在井里是不知道世界有多大的。同样,不去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感受人间的冷暖,又怎么能够理解和认识佛、与佛结缘呢?一个人只能把修心修行化作行动,在行动中锤炼意志,陶冶情操,锻造品质,砥砺人格,才能走进佛,化身佛,亲近真善美,远离贪嗔痴。同样一个人,只有把心灵完全敞开了,让圣洁的佛光沐浴着你的身体,荡涤着你的灵魂,让晓畅清明的佛理,深入你的心里,使你获取内心的强大,内心的安宁,你才算是一只脚迈入了那深邃的殿堂。
于是在后来的十多年里,我总是不失时机的把自己置身在天堂寺、塔尔寺、拉卜楞寺、郎木寺、海藏寺、青山寺、白马寺 ,对着各样的佛像,以世俗的眼光认识佛,感应佛。或者就在去五台山、峨眉山、九华山、泰山、嵩山、恒山,去大同、敦煌、天水、龙门、三亚的路上。庸常无风的日子里,把日光驻留在南怀瑾【说金刚经】【仓央嘉措诗传】【尘埃落定】【敦煌本纪】【鸠摩罗什】【释迦牟尼传】构建起的另一个空间中。
现在回想走过的路,这些行动,都是无意而为之,却又不知不觉中都为着一个目标迈近,那就是有一天来到拉萨。去朝见那神奇的布达拉,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那里可能会给自己打开一扇门,透进一束光,展露给我一个全新的大千世界。
今天,当我开始喝着红景天泡的茶水,唱着欢快嘹亮的藏歌,踏上这期望已久的天路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样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这显然不是一次说走就走的率性而为,也不是为了诗和远方的冲动之作,而是一次与生俱来就无法绕开的心灵之旅、精神之旅。这种因果早已内生而成,只不过一切都在等待一个机缘而已。
现在机缘已至,就让我信心百倍,精神抖擞,踏上这次朝圣之旅,圆梦之旅吧!
2024年7月14日
作者简介
崔国栋,古浪县人。甘肃省武威二中数学正高级教师。曾获得甘肃省青年教学能手,省级骨干教师,武威市优秀园丁等荣誉称号。中国延安文艺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武威市作协会员,古浪县作协会员。先后有100多万文字发表于【飞天】【甘肃日报】【武威日报】【西部人文学】等纸媒和多家微信文学平台。2021年12月出版散文集【窗前,那盏明灯】,该散文集于2023年5月获得武威市第三届「王宗庆文学奖」。教书育人是事业,吟诗作文是癖好。数学使我衣食无忧,文史使我精神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