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小雨的名著时光
引言
没有哪个历史人物的临终遗言，能比马超更富有内涵了。
父亲马腾的 一生一刻 ，所化开的，是马超的千言万语，却又最终凝结成的一段遗言。
那一段遗言，又让两千年后的笔者，勾起了千头万绪——你能从中感受到的，是一头野兽进化成人类的过程中，所经历的被抽筋剥骨之后的疼痛。
野兽进化成人的旅途
要聊历史上的马超，就必须先提一嘴吕布。
这两人特别有对比性，三国演义那个罗贯中确实是很懂写小说的。前表吕布，后表马超，其实历史上的吕马，真就像是两头未经过文明充足的教化的半兽人，一个生在并州的边疆，一个在羌人的地盘上闯荡成人。
他们一前一后的闯入了三国的军事政治舞台，既对三国上下大肆破坏闹腾，自己也在权术斗争的洗礼中遍体鳞伤。
说他们反复无常不懂礼义廉耻，可问题是，跟一头野兽讲这些汉族文化，他们也不懂的。
他们唯一擅长的，就是生存、杀戮还有狡诈。
狡诈让他们有时显得很聪明，粗文强武可以帮助他们在野兽群里面脱颖而出。
但是这种聪明不是政治的聪明，而是狼性的聪明。这是属于野兽的本能欲望。
他们最后的膨胀，是一种必然。
所以一个(吕布)出卖干爹反复无常，四处和人各种不对付。
另一个(马超)把自己亲爹都给卖了，也四处和人各种不对付。
反正吕布干过的事情，马超全部都变本加厉的干了一遍。
要说三国里面最有野兽气质的，还得是马超。
他倒是相对更像是演义中那只毫无信义的三姓野兽。
吕布他自己首先是当过主簿的，虽然头脑上和那帮士族子弟没法比，但野蛮气质上就是没有马超来得精神。
只不过罗贯中笔下你的那个锦马超，动不动就给他一个名门之后的称号，倒显得他很有文秀气质。
其实没有的，这是个容易迷惑的地方。
马超祖上是名将马援这没有错，但是传来传去，传到他父亲马腾这一代的时候，早就已经没落了，以至于马腾一度都跟石秀一样，去当了个樵夫了。
那马腾后来是怎么发迹的呢？首先他自己是很有本事的人，先是参加了朝廷的平叛军，但是发现没有搞头，最后自己倒是成了叛军中的一员。
那时他还找到了一个搭档，叫做韩遂。
这个韩遂的咖位比马腾要大，造反的资格比马腾老多了，而且还是个文化人出身，马腾自己倒更像个大老粗。
不过两人倒是水平相当，所以一见如故拜了兄弟，成为西北的两大地头蛇。
名义上仍然是东汉的臣子，但是各自就是想要独霸一方了。
在马腾打拼的过程中，他生的其中一个儿子，也就是马超了。但是说是儿子，马腾基本上就是拿马超当成狼狗在养的，因为他不是正妻生下来的，确实就是不受重视，始终放在战场第一线去跟别人肉搏拼杀。
在马腾和韩遂闹翻的时候，马超还在打斗中，差点被韩遂家的阎行给直接干掉，那时的马超才20岁。
从20岁到32岁，马超一直在父亲马腾的身边拼命，越拼是越有大将之威，以至于后来已经独当一面了。
在这期间，已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好几次都想让马超入朝为官。
曹操的意图很明确——你马超这么强的人，放在边关，我不放心。
但是马超他们凭什么让曹操放心呢？我们就是要当地头蛇的。汉献帝受你曹操掌控这个谁不知道呢，天下凭什么由你来控制？我马家拼了那么大的地盘，莫名其妙送给一个陌生人？
说到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操作，是多么有政治威力了。
没有错，你们全部都不服气，但是我曹操不需要你们服气，我只是有权力给你莫名其妙的压力，你还有苦说不出，因为我名正言顺。
而且 ，你们不接受，我可以慢慢等机会，等到你马腾顶不住韩遂那边的压力(韩遂马腾是敌对关系)，这是第一压力。你也已经老到力不从心了 ，这是第二压力。我曹操这个时候正好兵强马壮，随时也可以过来弄你，这是第三压力。
在这三重压力之下，曹操派了张既去请马腾回洛阳。张既一路上大张旗鼓宣称马腾要入朝为官了，等于把马腾给架起来了。
这就是挟天子以令马腾的威力展现时刻。
这个时候，换成你是马腾，你会怎么选择呢？
你会想说，我也已经老了，虽说暂时和韩遂和解了，可是带来的压力始终很大。
曹操又那么强，现在他要我入朝为官，我要不搬入朝中享受清福，我还是个聪明人吗？但是地盘我又不想丢掉，怎么办？
恰好，我有个儿子马超，他很猛的。假如曹操同意他留在这里，继续保有我家族的势力，而且我入朝之后，等于也算有了个靠山，韩遂想要弄我地盘也要掂量一下。
而且让马腾很满意的是，曹操还真愿意让马超继续留在那边掌握地盘，等于曹操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好事情呢？
于是马腾做出了决定，就留下这个他最不上心的庶子马超一人，带上其他的儿子入朝享受幸福，这就是马腾的一生一刻。
在多重压力之下，马腾做出的就是一个让他最没有压力的选择。
可是没有压力，就是代表他已经瘫软在曹操的砧板上。
人类就是这样的，力不从心之后，不想战胜压力来把握命运，而是躲避。
只不过马腾他玩的是政治啊，政治就是零和游戏的绞肉机。
就说假如你是曹操，你又怎么对待马腾呢？
他显然会这样想：马腾这老小子，一不是我的心腹，二来贼头贼脑的，让我就是不放心，但是第三点，也就是马腾最后被灭掉的最关键一点，就是他马腾不知道说，曹操对于把边关完全掌握到自己手上的心思，到底是有多么的坚决。
我认为在分析整个事件的过程中，都要基于这个立场去思考。
他马腾想的是自己家族依然掌握地盘，同时又在曹操手底下享清福。
可是从曹操这一边来看呢，他曹操首先也不亏，反而还赚大发了。
没有错，我让他马超留在那边，可问题是，他本来就在那边嘛，我叫他那么多次，他也不愿意来嘛。
在我不好收拾他的时候，还多了马腾一堆人质。
等到我真想收拾马超的时候，他马腾在我这边，我就不能收拾马超了吗？
不，我还是可以的，而且非但可以，我还能让马超里外不是人的煎熬。
那么到这里，马超的态度就是决定性的了，马腾最后死就死在这里。他看似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但是方方面面都没法把控，包括马超这边。
马超是什么啊，是一个从小在西北打仗打到32岁的战将，在羌人的文化中立足生长的狼犬，你没法以汉族的价值观去看待他。
关于亲情，他是淡漠的，也许还有不被父亲当回事的不平衡，我们没法进入他的内心，但是我们可以从他后来的选择中去窥探他的内心。
也许，当父亲马腾入朝为官之后，马超是踌躇满志的，乃至于信马由缰的亢奋。因为这边我马家的势力全部由我主导了，我是老大，全部都我说了算的。
但是他不知道，命运所有的馈赠都暗地标明了价格，这句话真是妙不可言的广用。
父亲马腾一生一刻的轻松，就是马超往后人生无限的沉重代价。他马超想要真正接受马腾的遗产，他要嘛当一只野兽，要嘛当一个人类，再没有半兽人这个选择了。
他想当一个人类，那他就乖乖的跟他父亲一样，有朝一日到曹操的砧板上躺好了，是死是活取决于曹操。
要嘛他就选择当一头野兽，即使他不想当，曹操也有能力逼他当。因为曹操是一定要把西北拿下的。
一旦马腾到了曹操手里，马超只要有所犹豫，他就彻底丧失了战术主导权。
所以当建安十六年，曹操下令夏侯渊与钟繇合军西进，西北那一群地头蛇，只要是还长着脑袋的生物，都知道曹操他就是要对西北这边动心思了。
于是这个时候，天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到马超这里了。
他该怎么办呢？要么在曹操动兵之前马超主动交出地盘，他不可能甘愿，所以他没做。
要么彻底放弃战术主导权，等待曹操开始动手之后，他才开始反抗，这也是一个选择。
反正到时曹操杀了他家老马，马超虽然依然掉进粪坑，但是好歹贱了曹操一身。
可是这里有个难题：西北那边可不是他马超一个人说了算的。
马超如果过程中始终无声的消极，军阀里面难免各自猜疑，这很难办的。
但是马超做出的决定，却是主动结连与反抗，他不想要让曹操掌握一切主导权，战场上的主导权何等重要，所以他决定了，那就做一头野兽吧。
他选择的是主动串联军阀们去对抗，这一抉择，马超是贯彻到底的。
所有的情感与牵缠全部抛一边，唯一想要的，就是留有自己的地盘。
通过结连军阀，甚至认韩遂做父亲来团结大家，让曹操能够知难而退。退了之后，要杀马腾曹操反而会有所顾忌，这是对马超来说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曹操杀马腾，不是因为马超反抗，而是马超后来输掉了自己的地盘，但是没有完全垮掉，曹操继续追加的一种惩罚。
这没有办法啊，假如说马超的父亲当年在那一刻，可以顶住压力不去当人质，马超反叛之后顶多就是曹操那边在骂他，可是就是马腾在曹操手上，那整个的评价就完全不一样了。
跟父亲马腾一样，马超做出了一个看起来最是轻松的决定，什么都不顾的人最轻松了。
可是外在最是轻松的，也就是内在最有压力的，
这多么的有意思：
马超在面临抉择之前 ，他是薛定谔的盒子里的生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人类还是野兽，可是当面对曹操带来的抉择时刻，他选择的是做了一头野兽，但是恰恰是这个选择，才是他成为人类的开端。
因为当曹操把他父亲一家几百口全部杀掉之后，原本淡薄的情感反而会开始涌现了。
天下各种嘴巴的拷问他可以一时逃避，但是过后，全家因他而死的痛苦，确实是会也确实是有在他内心发酵的。
他本来不是什么文明人，他的经历决定了他只是一头狼，可是当他面对亲情的拷问之时，就是对于人性的催逼，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的宿命。
而且，老天爷生怕马超忘记这场考验，在他后来奔波生涯中，又经历了两次家人被杀的结果，这活生生的是当了三次的秦明了——他想忘记，命运就再来一次(攻破冀州之际)，他又想忘记，命运就接着再来一次(投奔刘备之际)，关于教做人，老天爷给马超的耐心远超过吕布。
在吕布还想继续游戏人间时，老天爷不耐烦的让他滚蛋了，可是马超不一样的，这一只野兽最终竟然没有死在敌人的搏斗中，而是死在床上，可是这只不过是拉长了他的痛苦。
于是，说到这里，马超临死之前的这段遗言，让这一历史人物的一生，变得特殊无比了。
这段看起来简短无比的文字，确实是我见到的遗言中最富有宿命感的一段，这个奔波了一生的人物，不管他有多丧尽天良，当留下这段话之后，他真正成为了全部意义上的人类了：
臣门宗二百馀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托陛下，余无复言
余无复言 这四个字，充满着的情绪是何等浓烈，但是更妙的是这句： 惟有从弟岱 ，惟，就是只有，只有这个马岱，怎么会是只有呢？他马超自己不是还有儿子和女儿吗？可是恰恰这就是马超这段遗言的情感力量所在，因为当年他爸爸被杀的那个200多个家人，只有这个马岱，他也逃了出来。
所以，我只希望你关照他。
马超是否为当年的选择而后悔，我不知道，但是遗言背后的情感，已经不言而喻了。
从此之后，你可以说他是个残暴的坏人，但不能说他是禽兽。
结语
对许多人来说，这人生啊，就是一场炼狱，马超降落到这个世间，他完成的是从半兽人转变成人类的一场旅途，是老天爷赋予这只生灵的使命，他完成了，这就叫做：
三灭家门终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