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天下 > 影视

真服他,像做解剖手术一样拍电影

2024-02-15影视

最会「解剖」知识分子的锡兰,终于带来新作了。

一个乡村教师被女学生指控性骚扰,这该怎么办?

可这不是【狩猎】,锡兰不想替他伸冤。

这位社会学导演把男主角拖到这个窘境,是为了看他如何从假装的理想主义者,露出枯草般的真实样貌。

【枯草】

在影片的前半段,萨米是清高的知识分子。在安纳托利亚这个只有冬和夏的贫瘠小镇,在靠种土豆为生的当地居民中间,他是文明来客,同事、警察、官员都高看他一眼。当地人只想着揾食,只有他忧虑学校边的流浪狗们如何熬过冬天。

他以异乡人的姿态打量这里的一切,时刻做好要离开的准备。当朋友给他介绍一位女老师时,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推给了自己的同事,理由是他很快要离开。

伊斯坦布尔,这个他没去过的远方一直在安慰他。但在他的课堂上,他只教孩子画他们熟悉的东西,当孩子提出想画大海时,他不解,」你们都没见过呀」。

就是这样一个清高、内心充满抽象的爱的人,想不到,自己会被平日里关系颇为亲近的女学生砸碎一切。

那个女学生叫施芬,正值青春萌动之际,她给男生写的情书被萨米发现,或许在某些飘飘然的时刻,他把施芬当成了只有自己才能独享的情感宠物,结果看到情书,自恋碎了一地,他拿走情书并拒绝归还。

为了报复他,施芬对校长添油加醋地夸大了他们日常的相处。她敏锐地知道这个老师做错了什么:送她礼物,和她私下无边界的交谈。这些逾矩的「友好」在特别的时刻会给他带来利落直接的报复。

被一个小女孩精准拿捏,他愤怒又委屈,四处寻找元凶,不断怀疑有人在整他;他当众羞辱施芬;他将满腔愤怒发泄在所有孩子身上,对他们说:「你们成为不了艺术家,长大都只能种土豆。」

萨米清高背后,虚伪、自私的本性一览无余。这部电影里,人性的光彩部分都在女性角色身上。

一个是小小女生,施芬。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她如此聪明、狡黠、果断。在被「宠爱」时,没有被老师的小礼物、小夸奖冲昏脑袋;在被羞辱到痛哭时,没有懦弱地祈求原谅;在影片最后,萨米离开之际,软硬兼施地逼她道歉,她依然佯装不明地拒绝。她知道怎么和权力玩耍,甚至懂得如何将它玩弄于指间。对比自以为是的萨米,抛却道德束缚的施芬是如此真实、直接。

另一个是成熟女性,女老师露蕾。她散发的是一种由高度自我负责带来的智慧、真诚、平静的力量。当萨米翻来覆去说自己的那些得失时,她淡淡地谈起自己在动乱中被炸伤,失去了一条腿,她不渲染痛苦,不想借此去获得什么关注。当萨米喋喋不休现实不够美好时,她直言:「那你为这块土地做了什么呢?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置身事外,这块土地当然不够好。」

混乱、动荡、破碎、痛苦,都是生命注定会遭遇的事情。沉浸其中并无意义,因此消沉,未免懦夫。

人与人的区别,或许就在这里。

比起不能接受清高被戳破、永远抵达不了理想之地的萨米,露蕾接受了破损的身体与破损的命运。蛰居这僻壤,她没有将失望变成对外界的恨,也不把爱和希望都投向抽象的远方。她明确知道,自己该为生活的不顺负责,并且永远只有自己。所以她直言不讳:「当你去了伊斯坦布尔,你的问题就会如影随形,跟着你来。」

在这两个女性的照耀下,萨米更显得愚蠢而渺小。

他曾把露蕾推开,但发现露蕾残破的外表下涌动着的智与趣,以及她和他同事之间的关系已经跃于他之上后,好妒的他又后悔了,因为他那么渴望成为胜利者。

片中有一段俩人独处的晚餐戏,堪称坦诚对决懦弱、力量对战卑小的经典之战:露蕾和萨米从个人的理想、与所在环境的关系、信仰谈到历史。萨米试图把自己粉饰成一个热爱家人、乐善好施的人。但露蕾的平静和坦率,让他溃不成军。

他虚伪地想像占领一个山头似来猎取一个女人,填补空洞的内心。而他面前这个女人,明知他的自私甚至愚蠢,一样给予他真诚,不含敌意、不设诱惑。这就是人格的对比。

人人都说锡兰不喜欢知识分子。不,从露蕾就可以看出,他有欣赏的知识分子形象——萨米嘴上关心着流浪狗,但他从它们身边路过时,没有弯腰递过一根火腿肠;露蕾刚学会开车,就在雪天赶着去一个病了的学生家为他补课。

知识不是用来粉饰自我,而是指导践行的。

片尾,锡兰安排了一段萨米的独白,借由他对施芬的想象说出自己枯草一般的心境。他将这凋零的痛苦归之于中年,我并不以为然。固然种种科学研究证明,中年是人一生中幸福指数最低的时段,但该为之负责任的并非年龄,依然是个体本身。

回到电影里,异乡人的心态就决定了萨米无法获得幸福。当你将自己脱离于周遭,抬升到超越众人的高度,或许可以获得聊以自慰的优越感,但本质上也失去了和人真诚交往,获得情感连接、现实体验的可能性。

而这些真实的体验,才是幸福所在。

在上一部【冬眠】之后,锡兰这部【枯草】依然延续慢电影的基调,将对话作为描绘人物的重要手法。漫长的絮谈里,看似没有什么要点,但是一切都被表达分明。广角镜头、极少的摄影机运动以及极简的构图,构成他鲜明的视觉符号。越简单的外在,涌动着的内心就是越丰富的。

作为工科毕业的土耳其人,锡兰一直以俄罗斯文学爱好者自居,他说自己有一颗俄罗斯灵魂。他的作品里,处处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思考,那些破碎的人,那些缓慢的自白,那些被喧嚣生活掩盖住的真相。他用慢模拟一种永恒,在这个什么都在快速变动的时代,只有人性永恒。

于是,比起【冬眠】获得金棕榈的时代,【枯草】对于缓慢深长的叙事的坚守,更有一番意义。当故事的价值似乎都已经被短视频重构了时,锡兰用漫天的白雪提醒我们:假清高是最容易的事,永远别用白雪的纯洁掩饰生活的真实。

楼主说:

去年5月,【枯草】首次亮相戛纳国际电影节,女主角米尔维·迪兹达尔凭借该片拿下最佳女主角奖。最近,它上线流媒体,大家终于可以一睹真容。

从1997年处女作【小镇】开始,到后来的【冬眠】【野梨树】,现在的【枯草】,锡兰始终以土耳其乡村风情为背景,讲述困顿失意的知识分子的故事,平平淡淡中有股静默无声的力量。

若看完【枯草】意犹未尽,楼主还推荐大家看【野梨树】,概括起来,是小镇文艺青年返乡记,这部电影也是当年楼主心中的年度十佳之一。

陈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