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天下 > 军事

开国少将李中权回忆辽沈战役:解放锦州城,活捉并亲自审问范汉杰

2024-01-09军事

10月7日我纵将锦北阵地移交给二纵、三纵,然后从西面渡过女儿河,绕到锦州南面,仅留27师81团在锦州以西汤泥河子一线,继续封锁敌机场。

10月9日,我们九纵与七纵发起扫清锦南外围的战斗。至12日晨,我攻占了敌在锦南的主要据点罕王殿山(又称松山)、刘家屯及敌在锦南的全部阵地,歼敌900余人,残敌逃回城里,锦南外围全部为我控制。

根据城南地形开阔和攻城炮兵数量较少的情况,我和詹才芳研究决定,在女儿河和小凌河之间挖数道纵横的交通沟,以减少部队运动时的伤亡和缩短接敌距离。这一工程从12日开始作业,在工具少、器材不足,又不时遭到敌人火力射击的情况下,我纵指战员不畏艰苦,不怕困难,经昼夜苦战,挖战壕6条,全长达2.3万余米,将进攻的出发阵地推进到离城垣仅200余米处。战壕挖得很深,可以运动人、马和大炮;并构筑了主攻团的指挥所掩蔽部以及机枪阵地和炮兵阵地等。

此时,锦州城区已完全处于我东北野战军5大主力的瞰制之下,对锦州的总攻击即将开始。

锦州是联结东北、华北两大战区的战略枢纽,也是国民党军坚固设防的重要城市,由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及第6兵团司令卢浚泉坐镇,守军为敌93军、新8军军部的6个师计10万余人。为保住锦州,蒋介石亲自飞赴沈阳和葫芦岛组织救援。但现在一切都已无济于事,在我军的重围之下,锦州守敌已如瓮中之鳖,难逃灭亡的命运。

在总攻开始前,我和詹才芳召开了纵队党委会,对怎样保证攻城一举成功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决定由25师、26师并肩担任突破任务。25师为左翼,从中兴街至太子街之间突破;26师为右翼,从太子街至牡丹街之间突破。两师直插火车站,与从北面突进来的二、三纵会师。27师(欠81团)为纵队预备队。

接着,我和詹分别到担任主攻任务的75团、76团进行战前动员,指战员们对攻打锦州的重大意义认识明确,一致表示坚决完成战斗任务,并自上而下地开展人人动脑筋想办法的群众活动,"打擂比武"、"点将挂帅"、"挑战应战"搞得热火朝天。同时,我们还进行了战前的各项准备工作。纵队及各师、团的指挥员带领主攻团队的干部和"尖刀连"的战斗小组长,反复勘察地形,区分任务,选择冲击路线,研究具体打法,并设置多种情况进行演习。为保证战斗任务的完成,我们还要求各级指挥员要靠前指挥;尖刀连打开突破口后,团首长即应跟进指挥;两个营进入突破口后,师首长跟进;两个团进入突破口后,纵队首长跟进。

攻城之前,东总指示南面七、九两纵由七纵首长统一指挥。七纵司令员邓华开始认为两个纵队一起搞好,后来又觉得还是分开搞好;不久又说一起搞,接着又提出还是分开好,一直到13日上午,又要一起搞。詹才芳很不高兴地对我说:

"你看,又叫我们跟他一起搞!"

我当时急了,说:"可动不得呀,阵地都挖好了,再动怎么行啊?你打电话给他,说我们不同意。"

老詹拉不下脸面,为难地说:"我可不给他打这个电话。"

我说:"那好,我来打。"

我叫电话员接通了电话,带着气说:"你是邓华同志吗?我是李中权,你们怎么搞的?开始你叫我们一起搞,又叫单独搞,又叫一起搞,又叫分开。现在马上就要总攻了,又要搅在一起搞,大部队这样拉来拉去怎么行呢?"

邓华见我发火,便说:"那你们的意见呢?"

我说:"我们准备单独搞,不动了,动不得。"

邓华说:"那好,那你们就单独搞吧。"

我撂下电话,对詹才芳说:"他同意单独搞了。"

詹才芳听了高兴地说:"这就好了。"

到当天夜里,我纵一切准备就绪,突击部队进入攻击出发地待命。

14日上午10时15分,锦州总攻开始。霎那间,我军500门大炮齐声怒吼,撼天动地,锦州城顿时硝烟弥漫,一片火海。

未待炮火延伸,我纵与七纵即同时发起冲击。我纵出发阵地在女儿河畔,河床很高,攻城要往上爬,有很大难度。但我们的突击部队有无坚不摧的战斗力。我纵担任"尖刀连"的75团1连和76团2连,迅速涉水过河,不到10分钟就打开了突破口。

76团5连4班长赵洪泉边冲边喊:"同志们!冲过封锁线,抢占突破口!"第一个冲到城下,用手榴弹炸死守敌。战士朱万林手擎红旗乘机登上城垣,刚刚竖起红旗,即中弹牺牲。这时,赵洪泉已身负重伤,他忍痛爬上突破口,第2次竖起红旗;但一颗炮弹飞来,轰地一声旗杆被炸断,赵洪泉再次负伤昏倒。红旗是战士的生命,是胜利的象征。英雄的战士们为了胜利,为了护旗,不怕流血牺牲,一个人倒下去,几个人冲上来。1排排长刘金奋勇向前,高举起炸断旗杆的红旗,大声呐喊:"同志们,冲啊!"红旗又在城垣上迎风招展。突然,1排长也负伤倒下了,战士李玉明立即接过红旗,第4次竖立在突破口上。鲜艳的红旗在硝烟战火中猎猎飘扬,召唤着我纵战士勇猛前进!3分钟内红旗三伏四起,这就是后来在部队中广为传颂的锦州突破口"四竖红旗"的英雄事迹。

锦州之敌采用的是环城防御,南面的184师是沟帮子战斗漏歼的一个师,防御很深,很有战斗力,而我们这个方向相对来说炮兵火力弱一些,因而突破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敌趁我立足未稳,不惜代价,反复向我突击部队冲击。我76团1营营长徐治华不幸壮烈牺牲;2营800多人,打下来只剩50多人;该团政委皋峰被敌化学炮弹冲击波掀倒在河里,警卫人员救起后,穿着被冰冷的河水浸透的棉衣,立即爬上城垣指挥战斗。由于我突击部队广大指战员奋不顾身,勇猛作战,终于打退了敌人的多次反扑,巩固并扩大了突破口,我75、76两个先头团随即冲入城内,迅速向纵深发展。

我和詹司令员随76团跟进指挥。整个锦州城枪炮声响成一片,敌我火力相互射击,空中不时有敌机轰炸扫射(此战敌共出动飞机1069架次),地下到处是敌人埋设的地雷,前边我工兵部队划了无数白圈。我和老詹绕着白圈走,敌机一俯冲我们就卧倒,敌机刚一过我们立即跃起前进。我们最关心的是我纵的进展情况,一切危险都已置之度外。我们疾步跨过敌人的尸体,绕过障碍物,边前进边指挥;看到战士们那英勇杀敌的战斗场面,倍感我们战士的可爱。战士们见到司令、政委,很受鼓舞,纷纷要我们注意安全。我们鼓励他们努力作战,杀敌立功,战士们高喊着口号又向前冲击。

我纵3万多人于当日11时全部突入城内,受到东总的及时通报。我们各部队运用小群多路、分割穿插、迂回包围的战术,向北猛插。为了避开敌人设在街区的地雷和明碉暗堡的火力,战士们采取"炸药开路"和"切豆腐"的办法,将街道相邻建筑物的墙壁炸开一个个小洞,逐屋挖洞穿越,遇到坚硬处就拿大铁棒或大木头撞穿,屋屋相连,形成一条条通道,分几路向敌纵深推进,将敌分割成一块块吃掉。

当日20时,25师占领了伪市公署,进到敌第6兵团司令部附近,以73团籍制敌司令部火力,主力继续沿中兴街向北发展。26师主力沿富和街、国和街、民和街向敌第6兵团司令部进攻,一部继续向北发展;该师77团由善和街插至龙口街,并沿民和街、吉野街北进,包围了敌铁路局,24时会同友军消灭了铁路局的敌人。

此时,我73团、76团、78团协同兄弟部队达成了对敌第6兵团司令部的合围。敌人凭借坚固的工事顽抗,东侧300米处陆军医院大楼的敌人也向我射击。我78团以2营5连为突击连,连续爆破9个地堡、12道铁丝网、9栋楼房,全团迅即全歼了陆军医院之守敌。15日拂晓,我73、76、78团和友邻部队一齐攻入敌第6兵团司令部,守敌全部就歼。

与此同时,我27师于14日将锦州城东南部残敌全部肃清。81团于14日下午攻占了锦州西郊飞机场,歼敌一部,缴获飞机4架;一部从旧城向西突围的敌人也被我81团俘获。

锦州攻坚战历经31小时,于15日下午17时胜利结束,锦州宣告解放。在这场具有决定意义的战役中,我纵共歼敌2.3万余名,缴获敌机4架和大量武器装备及物资器材,胜利地完成了东总赋予的各项战斗任务,受到东北野战军首长的表扬,并给予"全纵奋发努力,进步甚快"的评价。我75团、76团受到东总的通令嘉奖。

锦州解放,蒋军10多万精锐被我歼灭,然而,锦州防区之最高指挥官,东北"剿总"副司令上将军衔的范汉杰,及敌第6兵团司令中将军衔的芦浚泉等几名高级将领却未见踪影,在敌第6兵团司令部(南四大街中央银行楼下)和范汉杰的指挥所(南四大街锦州邮局)的俘虏中均找不到他们。这引起了我军各级的注意。

战前,我东北野战军政治部将范汉杰等人的照片均复制下发各部队,以便俘获时便于辨认。我们的战斗动员口号之一就是"解放锦州市,活捉范汉杰!"因此,大家知道范系广东人,中高个,年约40余,上将军衔,黄浦学员,原为蒋军陆军副总司令兼第1兵团司令,后调秦皇岛任冀热辽边区可令官,以后又提升为东北"剿总"副司令,负责指挥第6兵团、炮兵部队、93军、54军及92军、49军各一部,驻守锦州,南防山海关、葫芦岛,北至义县、朝阳,东至黑山、沟帮子一线。国民党报纸上经常吹嘘范为"蒋军之杰",什么"善于指挥机械化兵团作战",俨然是一叱咤风云的人物。

16日8时,我九纵政治部民运部长王柬向我报告:"我纵直属队在公路上抓着一对中年男女,南方口音,身穿便衣,自说是在东北做买卖的,想回南方去。可长相就是照片的那个样子,很可能是范汉杰,现在他还没有承认。"

我说:"快把这个人带来纵队部问清楚。"

王柬道:"那女人好像就是范汉杰的老婆子。"

我说:"那你们就分开问。"

过了一会儿,王柬等人跑来报告;"李政委,那个人就是范汉杰。我们先厉声问那女人:'你男人已经承认是范汉杰,你为什么还不承认?'那女人吓坏了,说:'是啊,是啊,他是范汉杰。'我们反过来又问男的:'你老婆子已经承认你是范汉杰,你为什么不承认?'那男的仍然矢口否认。于是我们要他来纵队部,他不来,我们就拉着他走;他不肯走,躺在地上耍赖。我们的战士急了,说:'你耍死狗,我们就拖着你走。'他个儿又大,身子又胖,好几个战士用力硬是拖着他走。走没有几步,他就喊叫起来:'我后脑拖流血了,不要拖了。我承认我是范汉杰呀,你们快给我上药!'在拖的时候范汉杰的脑后确被石块划破了皮,流了点血。既然他承认是范汉杰,我们就说:'我军优待俘虏,你承认是范汉杰那就好了,你起来走,先去卫生所上药,然后去见我们纵队首长。'范听话了,乖乖爬起来同我们去卫生所。上药的时候还问医生:'会不会得破伤风?有生命危险吗?'医生护士都笑了,说:'不会的,不会得破伤风,你会活得好好的。"

听了王柬向我报告的这些情况后,我大喜。一方面请詹才芳来,一方面即写了万万火急电报,报告东总首长林、罗、刘、谭:"于16日8时,我纵已俘获范汉杰。"

我即同詹才芳一起把我们的纵队司令部简单打扫布置了一下,使之更整洁庄严。

范汉杰带到了。他高高的个子,身体胖胖的,40几岁,头戴东北老百姓的旧毡帽,身穿一件破旧的厚棉袄,下着一件破棉裤,脸上黑黑的,看起来已是几天没有洗脸了,一副狼狈的样子。原来10月14日,他眼见我军破城,知道大势已去,就妄图突围向西南海口逃跑。他仅率少数随员,化了便装,窥我军结合部之空隙,由东城门附近出城,逃到南山农场北麓。越过农场时,与浚泉、李汝和等走散。天亮时,锦州市内激战,他躲在松山东面的一个小窝棚里住下,肚子饿了就找老百姓要点饭吃。天黑后,又夜行妄想向西南葫芦岛方向逃去。没想到16日早晨被我纵战士俘获。

我令范坐在我们对面的凳子上。我双目正视着他,他不由得低下头去。

我问他:"范汉杰将军,你现在做了我军的俘虏,你有什么感想呀?"

范回答说:"贵军攻锦是我们万万预想不到的,没有雄才大略、深谋远虑的大战略家是不会出此一着的。贵军胜利了,我们失败了。佩服!佩服!"

詹司令员问道:"你所辖的防区有哪些部队?我们发起攻锦战役你们事先知道不知道。"

范的回答和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完全一致。最后他十分感叹地说:"我们的部队是有战斗力的,装备是精良的,是能打仗的。只是我们高层指挥的失着,乃有此惨败。"话语中对卫立煌及杜聿明援锦不力深表怨恨。

我又问:"你是黄浦军校的早期学生吗?"

范答:"我是黄浦军校的早期学生。周恩来、叶剑英、林彪等人我都很熟悉。"

我正色道:"周恩来、叶剑英现在都是我们人民解放军的领导者,又是我们党的领导者;林彪是我们的直接指挥者。是他们领导我军打败你们的。你却成了人民的罪人!你现在作何想法?"

"这……"范汉杰口塞语涩,但仍打肿脸充胖子:"今天我们是战败了,贵军是胜利了。……但我深信我们还有广大的国土,还有众多的人民,还有美国的国际援助,我们是还可以再战的,这点想必贵军也是知道的。"

这些话既令人气愤,又令人好笑,我厉声驳斥他道:"范汉杰,你别作梦了!人民已不再是你们的人民了,国土也将不再是你们的了!你们的反动政府﹣﹣蒋家王朝是要被彻底推翻的!好戏还在后头咧。"

詹司令员最后说道:"你这套化装实在太可笑了,我们可以发一套棉衣给你,你去洗洗吧。优待俘虏是我军的政策。"

警卫人员把范汉杰押了下去。

约两小时后,总部回电:

范被俘,甚慰!即将范捆绑押送总部。

我与老詹合计了一下,将干部和警卫人员置于我们办公室两侧的房内,并准备好绳子。然后将范汉杰再次押了上来。

我问范道:"范汉杰,你现在怎么想的?请你说说。"

范汉杰装腔作势地回答说:"我现在无颜见到我的部下芦浚泉(敌第6兵团司令,也为我纵所俘)等将领,我深感对不起他们。我盼望贵军能放我回去,我很想念他们!……"

詹才芳不等他把话说完,怒喊道:"你对人民犯下了大罪,你知道吗?"

我将桌子一拍,喝令道:"将范汉杰抓起来!"

范汉杰一怔,两侧屋里的干部和警卫员就一齐出来,一条绳子将范汉杰捆绑了起来。总部来的摄影组面对此情此景迅速地对准镜头,摄下了这一场面。

范汉杰被推上了美式中吉普车,连同芦浚泉等一齐押送总部。

望着远远北去的汽车,我、老詹和纵队的同志们纵声哈哈大笑起来。

锦州攻克后,我纵在锦州稍做休整。我纵各部队认真遵守"入城八条守则",保护了工厂、医院和学校,处处维护群众利益,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受到人民群众的衷心爱戴,也受到东总的通报表扬。我们终于用自己的模范行动,彻底洗刷了"蝗虫一般的臭名",维护了我纵的荣誉。

【李中权(1915年~2014年8月4日),四川达县人。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等。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