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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国祥 | 王君植率「娘子军」上阿里

2024-01-04军事

作者 袁国祥

王君植是1949年夏在西安参军的一个大学生。为人豪爽,性格开朗。她随359旅刚编成的五师独立团参加过扶眉战疫,又穿越了甘肃到达敦煌,在那里学习、训练。过冬后便又徒步行军出阳关,越过死亡之海,到达新疆的若羌。稍事休整,王君植和十几个女兵顶风雪,冒严寒,搭帐篷,穿越大沙漠,到达新疆东南一隅的且末县。1950年春,部队展开大生产运动,干部战士都参加劳动,丰收在望时,她和副团长安志明结了婚。接着,五师独立团移师于田,被编为新疆军区独立骑兵师第二团。他们参加了修筑新藏公路和军事训练,准备进军西藏。此时,王君植被调到师政治部当了宣传干事,她虽已有身孕,但仍坚持工作,组织一些女同志参加宣传队,自己编剧导演,排练了一些节目,为部队演出鼓舞士气。

1951年5月4日,安志明奉命带两个加强连,继进藏先遣连之后,翻越昆仑山进军西藏,去解放阿里。临行前王君植即将生育,师长何家产说:「安志明等几天再走吧!」安志明回答:「我是后续部队的领导,不随军出发哪能行!」于是,他告别妻子立即上马出发了。

第二天,王君植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前来祝贺的团长郑志文说:「安副团长出征西藏,现在又生下儿子,起个名字叫‘双喜’吧!」何师长说:「为了鼓励他父亲进藏,不如叫‘进军’!」于是,郑团长派人骑快马,一下追了40里,向安支队长报告了这个好消息。安志明很高兴,带着部队奋勇前进,不仅很快跨越昆仑山与先遣连会合,接着投入剿匪战斗,解放了全阿里。

1952年夏,独立骑兵师的骆驼大队全部转移到皮山县的桑珠山村,从那里开始向中印边防前线的阿里运送粮食等物资,要让已挨饿的边防战士吃饱穿暖。当时,王震将军号召新疆部队要「安下心,扎下根,长期建设新新疆!」师长何家产也要求已编成的阿里骑兵支队要树立「长期建藏」的思想。于是他亲自与宣传干事王君植谈话,让她当家属队长,带领丈夫已上阿里的二三十个干部家属也骑着骆驼长途跋涉到阿里,让她们和亲人团聚,加强保卫和建设新西藏的信心。家属队临行时,组织科长何师长的夫人傅兆南前来送行,她还给王君植半岁的可爱儿子小进军送了一个小斗篷。

王君植带去的家属娃娃有20多人,其中有红军营长朱少清的妻子黄秀珍、老八路参谋长贺景富的妻子孙启珍、后勤主任左风山的妻子程英、连长谢元生的妻子张俊英,以及参加过解放战争的两位副连长的妻子等。还有一部分是进藏先遣连的干部家属,因为他们大多是原来起义军官的家室,所以小孩也不少,现在已分别两年,他们更盼望团聚。如先遣连连长曹海林的妻子马桂芳就被任命为副队长,由于她会维吾尔族语言,成了王君植的得力帮手。参谋周奎琪的妻子、卫生员张桂英也很能干,一路上为这支娘子军的医疗保健工作出了大力。排长孔庆宏的维吾尔族妻子阿那尔汗,则表现非常积极,经常帮助别人照顾孩子。而兽医司马义的妻子阿拉木汗则带着她的4个孩子,大女儿14岁,小儿子不到两岁。还有个白翻译的妻子郝红艳是上海人,讲究吃穿,娇气十足,王队长就谈心帮助,只让她担负送开水的任务。在以后的行军中,她逐渐转变,改掉了好逸恶劳的习惯,成为一名积极上进的好姐妹。

在骑骆驼走向昆仑山的路上,王君植发现程英大姐为人忠厚,吃苦耐劳,小孩也大了,便让她当炊事班长,另派积极热情的黄秀珍和孙启珍当炊事员,要保证大家沿途能吃好吃饱。另外,她看到曾在抗日战争中就支援前线,来自河北老解放区的张俊英思想开朗,乐观活跃,经常唱着「白毛女」「王秀鸾」等歌曲,带头工作,积极行军。便请她和马副队长一道管理上下骆驼、掌握行军生活,以及捆驮子、搭帐篷等具体工作,并帮助她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保证不出任何事故。

王君植曾经对我说:「我们家属队是准军事化组织,大家都穿着棉军装和老羊皮大衣,享受着国家供给制待遇。我们长达一个多月的艰苦行军也像参加了一次战役,为了配合骆驼队工作,尽量不增加骆驼负担,我曾宣布三条纪律:‘一、帮助运输队员缷驮子、做饭;二、大人每天走30里路,小孩可绑在驼背上;三、高山险路不骑骆驼,特别注意小孩安全。’实际上,在行军中什么问题都可能发生,离开桑株两天,阿拉木汗的小儿子就发烧了。骆驼大队医生姓陈,是浙江人,工作非常认真。他负责我们的医疗工作,立即来给孩子打针、服药,很快控制了病情。陈医生还向我们家属队讲了一些高山病的防治办法,鼓励大家克服困难,战胜瘴气,跨过昆仑天险,安全到达阿里」。

「我们来到桑株大坂之下,仰望冰封雪裹的山头,心中不寒而栗。藏北运输指挥所领导为保证我们翻越这座险峻的大雪山,雇请当地柯尔克孜族牧民赶来了几十头牦牛。我们哪里骑过牦牛,更何况头痛欲裂,呼吸困难,深感遇到鬼门关。但要想进入阿里,必须打胜这一仗。我动员说:‘先遣连的同志,我们的丈夫,他们能从于田爬过更高更险的昆仑山,解放了全阿里。我们也要像他们一样勇敢顽强,坚决翻过桑株大坂。’在爬山途中,耗牛不听指挥,猛往上冲,吓得大家抱紧鞍子,哇哇直叫,在柯族牧工和运输队员的帮助下总算爬上了山顶」。王君植没骑耗牛,她是拉着马尾巴,艰难攀登上去的,自己心跳气喘,流汗流泪,小进军在她背上难受得哭闹。其他孩子也出现严重病态,有的还流鼻血、吐白沫、拉肚子,她还要前后招呼,让陈医生或张桂英来帮助医治。总之,她们忍受了从未经历过的艰辛,终于爬上了昆仑山顶。看吧!祖国山河多么壮丽,心中顿生无限豪情,也体现了军人家属的光荣。

谁知,上山难,下山更难。山陡路滑,只能步行。实在累了,就坐下喘息。特别是走在悬崖边上,使人提心吊胆,因为已有骆驼摔下百丈深渊。大家你拉我扶,牵着孩子,慢慢走出险境。突然看到一个黑影直落山下,我吓了一跳,结果是一个孩子的帽子被风吹下山崖。走到平缓的山谷地段,家属们才喝水吃馕,再骑上骆驼继续下山。经过一天的艰难跋涉,她们终于到达了喀喇喀什河旁的蒙古包兵站。

以后的路程虽然遥远,有的大坂也很艰险,但经过桑株大坂锻炼的娘子军已经无所畏惧,视若平常了。她们每天朝行夜宿,搭帐篷、解行李、做饭吃饭,照顾孩子,早早睡觉。次日天亮即起,又做那套相反的工作,和驼队战士密切配合,然后上骆驼起程。到危险山地,或冷得厉害时,便下骆驼走路。总之又走了半个月,才走出熊彩大雪山,来到班公湖旁。这里好舒服啊!山清水秀,骆驼和人都需要休息一下。骆驼放出去吃青草,孩子们高兴地玩耍,大人则抓紧搞卫生,洗衣服。这时,不仅爽朗的张俊英又唱起了「支前小调」,阿那尔汗也高兴地唱起了维吾尔族民歌。当她们看到王君植带着孩子,又忙工作时,便跑来帮助她洗衣服。王队长说:「你们去帮阿拉木汗吧!」阿那尔汗说:「你看!这草滩上晒的衣服和尿片子,都是我帮她洗的。」正说着,程英她们已做好了可口的羊肉揪片子,马桂芳副队长则呼喊着让大家去打饭,一阵幸福感顿时涌上王君植的心头。是的,家属队从于田出发到现在仅一个月,长途行军中的艰难困苦都被一一克服,传闲话的没有了,吵架现象不见了,工作抢着干,小孩大家管,呈现一派团结互助,亲如姐妹的气氛,这个「娘子军连」已变成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了。

骆驼队沿班公湖岸又走了3天,才绕到日土草原上,但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王君植下令搭帐篷休息,并开始架锅做饭。这时,已到日土工作的安支队长站在刚建起的二连营房的哨楼上,用望远镜看到了骆驼大队和那几顶刚架起的帐篷。他高兴极了,立即让同样着急的贺景福参谋长带战士骑马去迎接。当他们从齐腰深的河水中驮过这批老婆娃娃后,家属队算是走完了最艰难的行程。贺景富高兴地和他妻子孙启珍相会,并扶她上马,护送过河。然后让大家骑马前进,派战士们牵马保护,很快送到了日土宗军营。几个和美的家庭在这里团聚了,驻日土的二连连长谢元生见到他从河北老家来的妻子时,只知儍笑,不知说啥好,倒是张俊英大方的拉住他的手,说起了夫妻间的悄悄话。当安支队长把王君植和小儿子迎接进自己住房,急不可待地抱住妻子亲吻时,小进军吓哭了。他大喊:「我要妈妈!」安志明赶快抱起儿子亲吻时,小家伙不认他,哭得更厉害了,因为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不认识的爸爸。

家属队又走了一周,才到达阿里首府和骑兵支队驻地。噶尔昆沙军营沸腾了,第一次出现了女军人和一批衣着华丽的妇女儿童。当她们被引进那简陋的土房子,甚至是地窝子中,一家人团聚的欢乐难于言表。在这里,不仅后勤处主任、曾在延安为毛主席站过哨的左风山和他的妻子程英、女儿相会了,而且先遣连连长曹海林和妻子马桂芳也相聚了。当然,周奎琪参谋、司马义兽医、白翻译和孔排长等都高兴的把自己的妻子,有的还有儿女一起带进了自己地窖子家中。是的,高原环境很艰苦,大家情绪很乐观,干部们看到了成家的希望,广大战士也很高兴,因为军营中出现花朵,生活不再苦燥了。

高兴的时间不长,问题就来了。阿里气候不好,又缺蔬菜水果,家属孩子得病的多了。特别是到了冬季,天寒地冻,大雪茫茫,日子更不好过。说来也怪,上来的女孩子大多能适应,男娃娃就差多了,有的常得病。首先是司马义的小儿子,路上就消瘦,到了昆沙也不见好,没度过那个冬天,首先病死了。安支队长和王君植的小进军身体也很虚弱,不再大声哭闹了,他得的病和先遣连许多烈士的病一样,全身浮肿,接着溃烂流黄水。医生建议送下山,但冰封雪裹的昆仑山不可能逾越,眼看着小进军的生命消失,夫妻俩只有痛哭。当他们用何师长夫人傅兆南送的那件小斗篷包好小进军,埋到一个大红柳沙包中时,一起上山来的阿姨和小朋友们都哭了。不到两岁的小进军、阿拉木汗的小儿子,这些还未开放的花朵,竟为祖国边防事业献出了他们幼小的生命。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给干部战士上文化课,带女同志参加劳动,还组织她们学射击、练投弹,并兼管图书室的宣传干事王君植又要生小孩了。安支队长为保证她的营养,不仅从印度商人那里买来奶粉、饼干,而且从藏胞那里买来一些土鸡下的小蛋。幸亏有卫生队长刘广益接生,总算安全生下了个女儿,小名就叫「阿里」。为了养好这个孩子,夫妻俩想尽办法,但发育总不正常,时有疾病出现。这时,安志明的病情加重,心脏不好,呼吸困难,牙痛得常睡不着觉。尽管西藏军区已定他为副师级干部,仍任阿里骑兵支队支队长兼政委。很快,中共西藏工委也派来一批干部,组建起了阿里分工委,并任命他为分工委书记。他虽日夜操劳,尽心竭力,做好各方面工作,但身体已不允许长期待在高原了。1953年夏,安志明被任命为南疆军区副参谋长,王君植也调至南疆军区文工团工作。这样,他们在新任的支队政委、分工委书记孙德富到来后,交待了工作,才带着小女儿,跟随骆驼队,骑着马下山,离开了那永远难忘、生死相依的阿里高原。

小阿里到喀什后,不仅保住了生命,而且健康地成长起来,长大后起名安娜。接着,王君植又生了一个儿子叫安疆,他们在南疆军区大院内,过着安宁幸福的生活。我们同住在一个军营,文工团又和文化科联系密切,王君植写的文章也常见报纸。所以,我们虽无深交,也算认识。但是,到了1956年,她的厄运来了。一封检举信说她是个「特务分子」,在那极左思潮泛滥的政治运动中,她有口说不清,被送到农场中劳动改造。安志明无法挽救,被迫离婚,造成了一幕人间悲剧。使人更生气的是,他们在阿里生的女儿、喀什某医院护士安娜,因缺少母爱和教养,竟犯了罪,被判了劳动教养。当我看到那法院的布告时,心中难过极了。如果她的父母不离婚,安娜就不会有这样的悲惨下场。

王君植被打成反革命,心中当然不服。经她一再申诉,案件复查,真相大白,原来是曾经追求过她的一个男人,知她已婚,心生嫉恨,诬告了她。为此,南疆军区为她公开平反,并恢复了工作。时年46岁的王君植恢复了自由,到【阿克苏报】社当了编辑。当她到乌鲁木齐,又见到已任新疆军区步校教务长的安志明时,安早已和另一位女医生结婚,并生育有两个孩子。王君植悲怆难忍,只好找到南疆军区文工团时的战友王洛宾处诉苦。王洛宾也是刚从监狱中出来,对她自然产生同情,鼓励她振作精神,过好晚年生活。这样书信来往,产生了感情,但遗憾的是王洛宾多次追求,而王君植放不下在劳改中又婚,生下的那个残疾儿子。接着王洛宾数次出国,阴差阳错,两人没有走到一起。最近,我见到王君植,她还是那样开朗乐覌,看来生活得潇洒。她说她早已离休在家,正在写书,书名是【我和王洛宾的黄昏恋】。我说:「您算了吧!王洛宾已死多年,何必再给他加这么个故事。」她说,我有他的十几封信,舍不得丢掉,何况出版社闻风而至,向我要稿子。面对这位曾称雄阿里高原,又备受坎坷的老同志,我只能说:「您慎重点吧!」

2016年我听说王君植同志去世了。那年由新疆拍摄的反映进藏先遣连解放西藏阿里的电视片【雪浴昆仑】上映时,请来了安志明和王君植在阿里生的女儿安娜(小名阿里)前来参加了座谈会。我曾问安娜,你妈妈写的书稿还在不在?她说:「被那个残疾的儿子全烧了。」以后安娜和她丈夫又来了两次乌市,因家庭贫困,想要点父亲遗产,连新疆军区的大门都进不去,是我把她的报告写信送进去。但新疆推南疆,南疆推地方,谁也没有管!我曾先后为她俩夫妻付路费3000元,并关照她丈夫的单位农三师,给予照顾。还不错,最后答应解决他俩住房问题,但又说还缺2万元,我便寄给安娜2万元。次年,我到喀什见到安娜,已经住进新房。房中空空无物,我又给了她5000元买家具,这才算建起了一个家。以后,安娜又打电话给我说:「儿子考上了农业大学,但交不起学费。」我说你让他来找我,结果他儿子王安远来我家,我给了他3800元去农大报了到。以后,新疆新闻社长李德华召开了一个记者会,让我讲了安娜一家的悲惨不幸生活,一位企业家当场表示:「王安远上大学的事,我包了,以后毕业我给他安排工作。」这样,安娜的贫困危机才算度过。2019年,我又到喀什时,见她儿子已回喀什在电力部门工作,两人总算过上了安宁幸福的生活。我想老首长安志明和老战友王君植如还活着,也会得到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