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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泰国过日子,缅甸女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2024-07-20国际

在曼谷的公寓小区里,常可以看到一种组合:

中国雇主走在前面,她们的缅甸女佣,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在泰国,中国人,尤其是拖家带口的中国人,离不开保姆。

而泰国境内的保姆,十之八九都是缅甸人。

日子长了,便见证了许多,来自邻国的女人们,各自的人生故事。

一、尼泊尔人

我的第一个保姆,名叫玛雅。

从法律上讲,她是缅甸人;但是从样貌上,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印度」女人。

一百多年前,殖民印度和缅甸的英国人,将大批来自尼泊尔、孟加拉的移民,迁入缅甸境内,人为制造混杂交错的民族格局,让本土居民彼此制衡。

这其中,就有作为佣兵而来的,玛雅的祖先。

17岁时,她嫁给了自己通过媒人介绍的丈夫。

家中的兄弟们,艰难地凑齐了一份嫁妆,保证了她顺利的出嫁。

婚姻本身高昂的代价,让玛雅无暇质疑其本身的意义,只能去珍惜、去接受,去面对一个整日以手机上的美女舞蹈为乐的丈夫,并对此心存感激。

婚后不久,她生下了一个儿子。

在缅甸的尼巴利村落,将一个成年的女儿,或者妻子送到泰国打工,是一种常见的策略。一个女人成为保姆,往往就能介绍好几个亲戚或同村姐妹走上同样的道路。

于是等到儿子长到了上学的年纪,她便离开丈夫,到泰国投奔自己的一个表亲。

一开始在医院当护工,后来转到一家华人月子中心当月嫂。

尼泊尔女人在哪儿,哪里就会被一层宝莱坞的滤镜所笼罩。

她们拥有着南亚民族特有的外向,时刻充满热情,喜怒皆形于色,说话时有节奏地轻轻晃动头颈。

小区里的缅甸保姆,十之八九是尼泊尔人。

每当三个以上尼泊尔女子,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时,仿佛会有印度音乐弥漫于每一寸空气中。

中国主妇,在前头聊天。

中国主顾们的婴儿,在尼泊尔保姆的臂弯或背带里,合着印度神曲手舞足蹈,从小便被洗了脑。

她有时会拿出手机,看看她远在缅甸的儿子和丈夫。

手机里的丈夫,似乎比刚结婚时更年轻了,像是一个被宠坏的花花公子。

儿子,如同丈夫的复刻,给母亲发来的视频里,一大半以上都是在跳舞。

思念之苦,似乎不常出现于南亚人永远快乐的面容之上——但是一旦显现,便会无从隐藏。

不久之后,玛雅辞去了工作,回到了月子中心。

理由是,在那个封闭的世界里,众多来自家乡的姐妹,才能给人一种回家的感觉。

每到休假,尼泊尔女人,便会穿上大红大绿的纱丽,消失于曼谷的某处公园或神庙之中。

只有在那一刻,玛雅才像是回到了家。

回到了她的村落,她的丈夫、孩子身边。

在手机上,花红柳绿的女人们,摆出各种印度电影里的姿势。

看上去,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很快乐。

二、大学生

第二个保姆,名叫阿敏。

来应聘保姆时,我便感到强烈的违和感。

她衣着时尚,发型前卫,学富五车,侃侃而谈,目露精光。一眼看去,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

她毕业于某个缅甸大学的英文专业,兼修东南亚艺术史,每当谈起缅甸的历史文化,政治局势,她眼神中闪耀着某种狂热的光彩。

让她当我的保姆,我感到受之有愧。

她出生于缅甸东部一座大城,家中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还算过得去,早在昂山素季还在流亡时,她家便已经用上了洗衣机。

开明的父母,倾尽所有,供她读书,她修得了一个英文专业,和一个艺术史专业的学士学位。

我曾经问她,英语这么好,为啥要来当保姆?

她回答,自己英语也就那样,真要找个高端的工作,水平还不行。

「你大学英语专业,水平还能不行?」我有点惊讶。

「我们缅甸天天打仗,那教育水平,能教得出什么来呢?」

她黯然地说道,语气有点自嘲。

从她入驻的第一天起,我便总觉得她做不长久。

因为我总觉得,她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保姆。

如果不是缅甸国运多舛,动荡不休,这等高级人才,怎么会沦落来泰国应聘保姆的境地。

她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们的国家,这个世界,本应该让她们拥有一些,更值得她们去追求的东西。

我没有这个自信,总觉得自己在暴殄天物,也不觉得这般人物,能够甘心在锅碗尿布之间「久居人下」。

没过多久,我的预感应验了。

她辞掉了工作,和泰国的男友,去泰国北方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工作。据说新的老板还是中国人,开出的工资很丰厚,工作「和电脑有关」。

我毫不犹豫批准了她的辞呈,为她感到高兴,也有些担忧。

当然,我没有说出担忧的内容。

至少在那里,她能够学有所用吧。

我这样,安慰自己。

三、恋爱脑

第三个保姆,还是一个缅甸女子,名叫「碧」——或者简称「B」。

与阿敏比起来,阿B妹妹相貌更接近预想中的「保姆」。

她出生在掸邦的一个小村庄,有一个专制而凶暴的父亲。

童年时,她的母亲不堪忍受丈夫的折磨,毅然偷渡泰国,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多年之后,母亲寄给了她一个地址,碧不顾一切地变卖了母亲留给她的金戒指,踏上泰国寻母的道路。

见到母亲时,母亲吓了一跳,与多年未见的女儿紧紧相拥。

但是,这并不是童话故事,没有从此幸福无忧的结尾——到了泰国,碧还是要自谋生路。

于是,她尝试了各种行业,做过帮厨、餐厅服务员、保洁,最终在月子中心的介绍下,来到我家成为保姆。

她没有过分穷苦造成的与世脱节,也没有那些大学毕业生的精明与高傲。

做事足够勤奋,学习一点就通,而且愿意承担一切力所能及的工作,不会让你做中国保姆那种「带娃不做饭,做饭不干活」的选择题。

尽管她很年轻,从没有过自己的孩子,但是却能够耐心地和吵闹的婴儿相处

我对她,非常满意。

尽管有时,她会对婴儿的苦恼有些无措,也会在休息的间隙,望着窗外的远方发呆。

但是,在这样的年纪,谁又不会对未来迷茫呢?

几个月后,我的好运气到头了。

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土耳其的留学生,两人谈起了恋爱。

火鸡男(好像名叫「马赫德」)也够厉害,居然万里迢迢而来,跑到泰国来与缅甸女网友「奔现」,两人住在了一起,每天他都会送她来上班,接她下班。

B脸上,开始有了幸福的光彩,恋爱中女孩特有的笑容开始浮现在她的嘴角。

但是,女孩一旦恋爱了,就不会再热衷于工作——尤其是保姆这样一种没有多少前途可言的工作。

果然,没过多久,她提出了辞职。

我不想去猜,一个缅甸保姆,和一个土耳其留学生之间的爱情故事,是否能够长久。

很久之后,我去联系到她,问她的近况——实际上没说出口的阴暗潜台词是,想看看她和土耳其男人是否已经分手,有没有重新回来工作的可能。

她说,已经和土耳其人住在了一起。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自己男朋友家里做免费的家务,总比在别人家里做收费的保姆要强。

大概吧。

四、偷渡者

我的最后一个保姆,名叫阿美。

她与我同样年纪,但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惆怅,永远一脸旧社会的苦大仇深,悲戚而又麻木的神情,像是一段燃尽的木炭。

她是克伦邦人,家乡就在著名的妙瓦底以西300公里。

由于她所在的村落,由克伦族武装实际控制,因此很幸运地没有受到战火波及。但是周围市县打成一锅粥,因此道路中断,物资匮乏,物价飞涨。

当地人只能背井离乡,偷渡到泰国打黑工,以此养家糊口。

原本,她到泰国,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但是仗打起来之后,她只能绕一个大远路,千里迢迢跑到大其力,从泰北清莱通过「自然通道」入境,然后再辗转来到曼谷。

6月的一天,她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登上远行的客车,穿越无数个战火纷飞的交战区,在泰北边境下车,在一个向导的带领下穿越山林,越过形同虚设的边境线,然后登上一辆在边境等待好的皮卡车。

一路上,她没有随身携带任何贵重财物,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甚至为了人身安全,还把头给剃光了。

出发后第三天的凌晨,她抵达了曼谷。

当天,她便住进了那户中国人的客厅里,在曼谷彻夜不惜的喧嚣中,沉沉睡去。

开始的两天,她短暂地扮演了一个模范保姆。

任劳任怨,带娃有方,住在客厅的地板上也毫无怨言。一脸被生活苦楚压弯的麻木,似乎隐藏着缅甸劳动人民伟大坚忍的灵魂。

一度,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靠谱的保姆,一个当代的大堰河,生活终于可以轻松一些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来的第四天,接了一个不知从何方打来的电话。

然后,便毫无征兆地,变脸了。

她不再做任何家务,将婴儿不管不顾地扔在床上,大大咧咧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或者蹲在阳台长时间地通电话。

对一切外界的信息,她都置若罔闻。

两个小时后,她从这个家中消失,登上一辆出租车,去向不明。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回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行为,促使她如此突然而决绝地消失。

家中财物,也并没有什么状况。

或许,她本就没有打算在这个家长久地停留下去,中国雇主逼仄的客厅,只是她从缅甸到泰国某个最终归宿的路上,一处临时的免费客栈。

她,突然有了,或者早在上路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归宿。一个比给人辛辛苦苦当保姆,要更有前途得多的活计。

几天后,我在泰国媒体上看到一则新闻:

泰国警方拦截了一辆正在从清莱开往曼谷的大巴车,抓获了100多名偷渡入境的缅甸劳工。

她当然不在其中,但是她当时来的路,或许与这些不走运的缅甸同胞,相似吧

现在的我,依旧在苦苦寻找着下一个保姆。

我时常在想象,下一个她,来自何方,长什么样,有着怎样的故事,怎样的过往。

她,或许正在枪声四起的村落中,打点行囊;或许正在上一个泰国主人的家中,打扫后院。

或许她正在穿越国境,或许正在潜行的大巴车中酣睡,或许正在憧憬着一段新的开始,一段新的爱情。

或者对身后渐行渐远的家乡,投下最后一道思念的目光。

至于那些曾与我家有缘的她们,我感谢她们曾经为我,为我的孩子而付出的时间。

我无暇去奢求她们的久留,苛责她们的工作,我需要忙着去找下一个缅甸女人,去解决我急需解决的问题。

无论是缅甸人、尼泊尔人、泰国人。

无论是在路上的,未到达的,已离去的。

祝愿她们,都有一个美好,而光明的未来吧。

文:泰国网约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