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界公认四大女优第二位 田中绢代跌宕起伏的一生

作者:石割平/円尾敏郎 副标题:日本の映画女優 出版社:ワイズ出版 出版年:2010-5-11

田中绢代(1909-1977)曾经咬牙切齿地说：「拍戏，就是和导演决斗。即便是摔下悬崖，指甲盖都脱落了，也要不顾一切的爬上来！」恰恰是这种决绝的态度让她最终走上了神坛。

14岁走上日本影坛的田中绢代，在53年的影艺生涯中拍摄了近三百部影片，创造了许多栩栩如生、令人难忘的日本女性形象，被誉为「日本性格女演员的活字典」。

刚进影坛的田中绢代

风靡国际影坛的经典电影——【望乡/サンダカン八番娼館 望郷】(1974)，是田中绢代65岁高龄时留下的杰作。

田中绢代最为人铭记的身份是电影女优，这位富于魅力的女演员主演过小津安二郎(1903-1963)、沟口健二(1898-1956)、成濑巳喜男(1905-1969)等导演的众多影片，这当中她大多饰演被令人窒息的父权制社会压迫的女性形象。

拍摄【宗方姐妹】(1950)时，田中绢代和高峰秀子及上原谦合影

她把自己的一生，全部、无私地奉献给了自己所热爱的电影艺术事业。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没有走一个普通女人应当走的道路。我同电影结了婚。除了电影，我再没有过丈夫。虽然人生的那一半我没有涉足，但对此我并不后悔。」

田中绢代塑造过众多栩栩如生、令人难忘的日本女性形象，其电影生涯横跨了20世纪30年代默片和20世纪50年代有声片日本电影的两个黄金时代。

【从大屋演员到干部演员】

田中绢代1909年11月29日生于日本山口县下关市丸山町的一个贫民家庭里。

她是家中的老幺，上面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父亲做买卖维持全家生活，虽然家族曾经也显赫过，但家中数次遭劫，终于落入难以生存的困境，在田中绢代7岁时，举家迁往大阪天王寺附近的贫民区。

小学毕业后，她参加了乐天地的琵琶少女歌剧团，以出色的表演，博得了观众极大的好评。

田中绢代早期的银幕宣传照

她看起来貌不出众，不仅年龄小，身材更为瘦小。然而，正是这一点，帮了她很大的忙。

角色本身就够可怜的了，再加上她的表演，每每使观众难以抑制住情感而流下同情的热泪。

这一时期的表演训练，为她以后走上银幕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在少女歌剧团附近有一家电影院，田中绢代经常去看电影。

田中绢代早期的电影剧照

慢慢地，她就被电影给迷住了，她想若是自己能演电影，那该多好呵！于是，她就勇敢地向母亲提出去当电影演员的要求。

田中绢代的母亲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琵琶师，所以极力反对她当电影演员。

1923年，琵琶少女歌剧团解散，母亲在伯父的一再劝说下才终于同意女儿去当电影演员。

1924年8月，14岁的田中绢代加入了松竹加茂电影制片厂，成为加茂制片厂的一名"大屋演员"。所谓大屋演员就是戏份很少的龙套演员。

她第一次登上银幕，是在默片时代的大明星柳咲子主演的【元禄女】(1924)一片中扮演了一个配角。这部影片，使她迈开了幸运的第一步。

电影【元禄女】(1924)的定妆照，田中绢代

一年后，她转入东京松竹蒲田制片厂，在清水宏(1903-1966)、五所平之助(1902-1981)、岛津保次郎(1897-1945)、牛原虚彦(1897-1985)等一流导演的关怀指导下，田中绢代的演技提高得很快。

只用了短短三年半她便升为松竹的干部演员，地位仅次于当时大红大紫的第一女优栗岛澄子。

田中绢代与东海林太郎

乍看起来，她一点也不象个女演员，但在银幕上，却无一人能与她相比，尤其是她扮演的那些不幸少女的角色，更是深得人们的赞赏，于是，她的名声蒸蒸日上。

【与清水宏短暂的婚姻】

这时期，导演清水宏热烈地向田中绢代求婚，但是她的母亲不同意，后经厂长城户四郎的同意，他们才得以成婚。当时在田中绢代才18岁。

导演清水宏

而厂长城户四郎却对他俩提出了一个要求：作为同意结婚的前提，两人先接触一个时期，当然可以住在一起，也可以算作妻子和丈夫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彼此认为达到了相互理解时再正式登记结婚。

因为城户四郎内心还是有些不太愿意田中绢代这么早就结婚，毕竟她的演艺事业才刚开始，但两人情深意切，所以城户四郎的要求两人立马答应了。

电影【進軍】(1930)日本DVD版封套

虽然名曰试验结婚，实际上一对青年男女生活在一起，必然带来新的变化。随着拍片次数的增加，田中绢代的明星宝座越来越稳固。

尽管清水宏非常热爱田中绢代，但田中绢代却感到十分不痛快，且因他们俩都很好强，两人的亲密关系仅仅保持了两年，便告终结。

1929年新年时，田中绢代正式被提为干部演员，仅次于大干部演员栗岛澄子。

电影【我落第了，但…… 落第はしたけれど】(1930)剧照，田中绢代和月田一郎

也许是因为田中绢代的成功刺激了清水宏，在田中绢代晋级祝贺招待会结束的当天晚上，两人便又发生了严重冲突。

破例在招待会喝了些酒的田中绢代，回到家因头痛而躺下。清水宏半夜回来，本想祝贺田中绢代，但又觉得有失身份，而故意摆丈夫威风大声吼叫：「丈夫回来，你还躺着不动！」

田中绢代反言相讥，结果被清水宏煽了一记耳光。气极的田中绢代说：「我豁出去了，我现在就和你决裂。」然后离开两人住的地方，再也没回去。

两人自此分道扬镳。直到1937年两人再次合作拍摄电影【出发/出発】(1938)时，两人才握手言和，保持了维持一生的友谊，直到1966年清水宏去世。

电影【出发】(1938)宣传照，田中绢代

回顾这段往事，田中绢代诚恳地说：「后来，我和清水先生又成了朋友。当初我在恨他的时候甚至觉得杀了他才甘心。然而，他是我最初接触的男人，在心里留下了永久的、难以消失的东西！」

电影【我毕业了，但……】(1929)剧照，田中绢代

【五所平之助帮她确立影坛地位】

1929年，田中绢代主演了一部无声电影的杰作——【我毕业了，但……/大学は出たけれど】(1929)这部影片由小津安二郎导演，是以昭和初年毕业即失业的不幸青年们表示哀叹和自嘲的一句话，一字不改地作为片名的。

这一时期她拍摄的默片，还有五所平之助于1927年导演的【乡村的新娘/村の花嫁】(1928)，以及牛原虚彦于1930年导演的【年轻人为何哭泣】等。

电影【太太和妻子】(1931)剧照，田中绢代

1931年，田中绢代在五所平之助导演的第一部真正的有声片【太太和妻子/マダムと女房】中(1931)扮演了一位剧作家的年轻妻子。

这部影片虽然在拍摄条件方面受到很多限制，但还是获得很大成功。田中绢代同松竹制片厂的所有导演都合作过。但尤以演出清水宏、五所平之助导演的影片最多。

电影【青春之梦今何在/青春の夢いまいづこ】(1932)剧照，田中绢代

正是这部电影由此确立了田中绢代在日本影坛的地位。逐渐成长为大正·昭和时代的日本女演员、黎明期的日本电影界大明星。

之后她在五所平之助的指导下，拍了许多细腻地刻画人物命运的杰出作品。

电影【人生的负担】(1935)日本版海报

其中如1935年拍摄的描写靠工资生活的家庭小风波和孩子问题的【人生的负担/人生のお荷物】(1935)，以及以充满温情的幽默、含蓄而又写实的笔调描写小市民日常生活的【花篮之歌/花籠の歌】(1937)。

电影【伊豆的舞女】(1933)日本DVD版封套，田中绢代版

此外堪称日本偶像片始祖的【伊豆的舞女/伊豆の踊子】(1933)，为她冠上松竹头牌青春偶像头衔，这部川端康成(1899-1972)名篇后来被反复搬上银幕，能主演此片的女演员要么是天后级人物，要么后来都成了国民级清纯玉女——美空云雀(1937-1989)、吉永小百合、山口百惠等。

电影【伊豆的舞女】(1963)日本DVD版封套，吉永小百合版

其中的吉永小百合因此成为市川昆(1915-2008)改编文学的缪斯，后来两人合作将田中绢代的一生搬上银幕，名为【电影女优/映画女優】(1987)。

此外，田中绢代在这一时期拍摄的主要作晶还有岛津保次郎1935年导演的【琴与佐助/春琴抄 お琴と佐助】(1935)、野村浩将(1905-1973)1938年导演的【爱染桂/続 愛染かつら】(1939)以及同年涩谷实(1907-1980)导演的【母与子/母と子】(1938)等。

电影【琴与佐助】(1935)日本DVD版封套，田中绢代版

电影【春琴抄】(1976)日本版海报，山口百惠版

在这些影片中，田中绢代的表演真絷、朴实、自然、细腻，她所塑造的人物，具有典型日本女性的特征，特别是她周身洋溢着的那股下层劳动妇女温柔、淳朴的气息，更具有强烈的艺术魅力。

生活中的田中绢代和自己养的狗

然而，由于身体条件的限制，她缺乏现代妇女那种飒爽、豪放的素质，所以不能不影响她对各种类型人物的表演和创造，这也使她不断地感受到新星们对她的威胁。

为此，田中绢代经常要付出很大的精力和劳动去钻研、探索表演技巧。

田中绢代影楼照

【飞吻事件导致她想自杀】

她最初的对手川崎弘子(1912-1971)，名气大大超过她，然而幸运的是，不久川崎弘子就结婚引退了。

以后的竞争对手还有桑野通子(1915-1946)、高杉早苗(1918-1995)，她们各用自己明艳的姿容和清新的魅力而使田中绢代的光彩一时黯淡下去。

可是，她们也因结婚而相继退出了影坛。就这点来说，田中绢代是常常处在幸运之神的保护之下的。

1947年，田中绢代由于在沟口健二导演的【女优须磨子之恋/女優須磨子の恋】(1947)、木下惠介(1912-1998)导演的【结婚】(1947)和【不死鸟/不死鳥】(1947)这三部影片中的出色表演，而荣获了【每日电影】竞赛最佳女演员奖。

1948年，她又因成功地主演了小津安二郎导演的【风中的母鸡/風の中の牝雞】(1948)一片，而再次荣获【每日电影】竞赛最佳女渡员奖。

此外，她又参加了木下惠介导演的【陆军/陸軍】(1944)、【四谷怪谈 前篇/四谷怪談 新釈】(1949)和沟口健二导演的【夜之女/夜の女たち】(1948)等影片的拍摄。

1949年10月，当时的日本尚在美军占领下，田中绢代应夏威夷国际娱乐演出组织的邀请，以日美友好使节的身分赴美访问。

在美国，她不仅见到了很多好莱坞巨星，同时也看到了新的化妆技术，因此增强了使自己变得年轻的信心。

田中绢代从美国回来时已与去时截然不同，典型的日本民族服装变成西服上披着皮短上衣的服饰，戴着绿墨镜、黑手套，脖子上还挂着夏威夷人送给她的花环。

当她从飞机上走下和驱车驶过东京的繁华大街银座时，还用鲜红的嘴唇频频地向众人飞吻，她的这种行为深深的刺痛了刚刚被美国打败的日本国民的自尊心，这使前来迎接的记者们天为震惊。

随即，新闻界和舆论界纷纷对她予以强烈的斥责。一时，田中绢代从得意的顶峰迅速跌进了失望的深渊。

由于这个缘故，田中绢代在1950年曾想息影隐居，甚至有了想从镰仓山崖上跳下的轻生冲动。然而，就在人们以为这位大明星从此消声匿迹的时候，大导演沟口健二力排众议，大胆地重新启用了她。

【田中绢代和沟口健二的情感纠葛】

沟口健二与田中绢代的接触，超出了导演与一个女演员的关系，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推动了他俩事业的发展。

此时沟口健二决心帮助她走出困境，为她量身定做了【武蔵野夫人】(1951)的剧本，邀请她出演主角。顺利的拍摄过程一扫往日的阴霾。

紧接着在1952年，田中绢代在沟口健二流传后世的杰作——【西鹤一代女/西鶴一代女】(1952)中竟奇迹般地「复活」了。

在拍摄【西鹤一代女】时，沟口健二曾说过：「我已经被田中绢代迷住啦！想摆脱也摆脱不开！」

之后，她一鼓作气，又主演了沟口健二的名片【雨月物语/雨月物語】(1953)，这两部影片使她东山再起，在国际影坛上贏得了极大的声誉。

1953年8月，田中绢代与沟口健二携【雨月物语】赴威尼斯参加国际电影节。影片展映后，受到各国代表的高度赞赏，并获得电影节授予的最高荣誉——银狮奖(本届未发金狮奖)。

【雨月物语】在威尼斯首映的前夜，沟口健二邀请田中绢代到自己的房间喝茶，两人终于放下了彼此的架子，畅饮聊天。

临走时，一向腼腆的沟口健二鼓足勇气，希望她今晚留下，田中绢代也没有拒绝，在片场以女演员的身份，把灵魂交给了沟口的她，这次全身心的作为女人，投入了他的怀抱。

这时的沟口健二对田中绢代的欣赏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他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

年轻时曾放荡不羁的沟口健二，对田中绢代一直抱着少年似的纯精神上的爱，直到临死时都十分珍视它。

也是在沟口健二的帮助和引导下，田中绢代坚定了当演员的信心，并且创造了个人电影事业的伟大成就。

日本电影界普通认为田中绢代是在沟口健二的严格培养下成长起来的。

但两人后来的裂痕却来自于两方面，一是沟口健二想结婚，田中绢代不愿意；二是田中绢代想当导演，沟口健二却认为「绢代拍不了电影」。

恰恰「如果田中绢代一直把导演工作做下去，一旦失败就会损害她这个大明星的名声」这样的PUA，引起了田中绢代的「反弹和叛逆」。

于是两人的合作在1954年田中绢代决定挑战导演，沟口健二不看好而戛然而止。

1956年，沟口健二去世后，田中绢代说：「能真心实意帮助我的人，再也没有了！」

后来田中绢代在新藤兼人(1912-2012)所拍的沟口健二纪录片中说道：「要是先生真心愿意娶我为妻，把田中绢代看成女人，而不是女优，作为一个女人即使一生不嫁，我也觉得我已经结过婚了。」

【晚年没有工作可接】

之后她又与木下惠介、内田吐梦(1898-1970)、市川昆、熊井启(1929-2007)等大导演合作，拍摄了许多佳作。实际上，演技卓群的田中绢代几乎跟所有日本最优秀的大导演有过合作。

其间，较少人知的则是她曾经执导过六部自己的影片，但都不太成功。这当中至少有一部很是特别，即【永远的乳房/乳房よ永遠なれ】(1955)。

影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讲述两个孩子的母亲富美子对命运不满，从诗歌上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与她不忠的丈夫离了婚。

其后她被诊断患乳腺癌，接受乳房切除术似乎不仅让她延长了寿命，更使生活的信心重燃——至少暂时如此。

影片有种慷慨的坦诚与直率，尤其是围绕着女性性欲望的内容更是令人振奋。

临近尾声，随着死亡的迫近，田中绢代挥洒出一系列冷峻而强有力的画面，将会让你在看过影片后久久不能忘怀。

1958年，田中绢代在木下惠介导演的【楢山节考/楢山節考】(1958)中扮演了一位为了「节约粮食」而自杀的70多岁的老妇人，为了更加逼真地完成这个用砖头撞掉几颗牙齿的悲惨场景，田中秀子拔掉了几颗自己的牙齿。并因此荣获了【电影旬报】最佳女演员奖。

1960年，田中绢代因成功地主演市川昆导演的【弟弟/おとうと】(1960)一片，荣获【每日电影】竞赛女配角奖，1970年11月，她又荣获紫绶带奖章。

1974年，65岁高龄的田中绢代在熊井启导演的【望乡】中，扮演了主角阿崎婆。

为了演好阿崎婆这样一个受尽苦楚的贫困妇人的角色，她不顾众人劝阻，令自己本就瘦消的身体又减轻了10斤，整个人变得更加佝偻干枯。

她每天早 上五点多就在摄影棚里读剧本，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用牛皮筋扎紧手臂，以使自己可以青筋暴露而接近贫困者的老态。

为了表现饥饿，她提前两天就不吃饭；为了 使自己投入苦难的生活状态，她回家只是走路而不坐车，下雨的时候也不打伞……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在镜头前展现出一个真正的「南洋姐」形象。

影片在柏林国际电影节上展映后，她荣获了女主角奖；在国内又荣获【电影旬报】最佳女演员奖、【每日电影】竞赛最佳女演员奖和艺术选奖文部大臣奖。

这是田中绢代在50多年从事电影创作的辛勤劳动中，用泪和汗的代价所赢得来的最高荣誉。

当她得到柏林电影节影后时，表面上说：「我可以和天国的老师(沟口健二)交代了。」

背地里，她打电话倾诉苦水，大说对方的坏话，甚至说：「你等我上个便所。」

上完之后继续打电话，继续骂。同时，她也最懂，最理解，最欣赏沟口健二。

65岁还能享受这些至高荣誉恐怕也就田中绢代了，这个时候日本四大女优的另外三人山田五十铃(1917-2012)、原节子(1920-2015)和高峰秀子(1924-2010)都已经慢慢在影坛消失。

晚年的田中绢代没有工作可接，又骄傲的不允许自己外出寻找拍片机会，每天在家中看黑白电视(没有钱买彩色的)，步行(没有钱坐公车)去吃鳗鱼饭，还是那种最下等的鳗鱼饭。

1977年3月23日，田中绢代因患脑肿疡在东京顺天堂医院去世，终年68岁。

她没有亲属。3月29日，日本政府追赠她三等瑞玉勋章。

同年4月1日，由松竹电影会社社长城户四郎担任治丧委员会委员长，由田中绢代的表弟小林正树(1916-1996)导演主持，举行了五千多人参加的盛大葬礼，深切悼念这位日本当代最著名的女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