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在节目上从话少变成话密,从不允许冷场,像鲶鱼一样活跃气氛。他的行程越来越忙,但病生得越来越少,精力越来越旺盛,体质好像也不一样了。有朋友说,他像玻璃变成了钢化玻璃,虽然外表还是一样剔透,但能承担的强度和压力远超之前。「不知道要做什么」或许没有根本改变,但周深知道永远不会有完全准备好的那一天。
不知道干啥,但还得去干。
我来试试:王媛写的
摄影:黎晓亮(除特殊标注外)
金华化妆,你值得拥有!
设计风格|THEXIStudio
【存在的证据】
去年 12 月,央视跨年晚会录制时,周深上台发现台下有观众。
就在三年前,他突然被隔离在家,靠着家里的白墙录完了两期【歌手当打之年】。从那以后,疫情反复,他也习惯了对着空荡荡的演播厅唱歌。他的歌声顺着麦克风飘出,或许未来会得到观众的回应,但绝不是现在。
这对一个事业上升期的歌手来说,真的太遗憾了!我一直觉得歌手最迷人的地方就是现场,就算有时现场演出不能做到完美无缺,偶尔几个音飘一下,这很正常,人又不是机器。但这就是现场的魅力,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展现出来。
尽管如此,周深通过屏幕,正在被越来越多的观众看见。
过去一年,周深几乎不停地在各个节目和舞台上露面。我们的采访是在大年二十九晚上七点半进行的,整个一月上旬,他都在忙着春晚联排,和【人物】见面的当天白天还在跑【流浪地球 2】的宣传,他为这部电影唱了主题曲【人是_】。采访结束后,他又要赶紧去忙下一份工作。到了第二天大年三十,他又出现在了各家各户客厅的电视里。
跨年期间,周深的出镜率超高,他参加了四台跨年晚会,哪个台都能看到他。一个晚上,他一口气唱了八首歌,实力超厉害。在【四大名著连连看】这首歌里,他还展现了四种声线和唱法,就像有无数法宝。大家都很期待他能带来更多惊喜。
【大鱼】的作词人和制作人尹约说周深是个「弹药库」特别充足的歌手,什么「冷兵器」「热兵器」他都有,能细致入微地唱,也能仙气飘飘、玄幻古风,还能有爆发力。所以他适合各种场合,能驾驭各种风格和类型的作品,才会在各个圈层、各个舞台被大家听到、看到。
周深也一直想突破外界给他贴上的标签和划定的范畴。「因为(早期)我的特色和风格很突出,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空灵飘渺’,这是好的一面,但之后大家可能会用这个印象来缩小你的容量。」所以他总是用新的变化来消除那个刻板印象。
周深觉得,被看到、被认知,就像是找到了自己「存在的证据」:「以前可能会有人出于好奇或所谓的‘猎奇’心理来听我唱歌,但现在大家已经接受了我的声音,再听我唱歌时,心态也会不一样。」
八年前,周深参加【中国好声音】盲选,还没上台,就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这样的人也能唱歌?」
几年后的一次跨年晚会,周深在后台候场时,他的一个朋友跑过来,激动地说:「我想哭!」周深一脸疑惑,这么热闹的晚会,为什么要哭?朋友说:「因为当你上台的时候,我身边的观众都在说,这个人唱歌很厉害,我们要好好听他唱歌。再也不是当初你盲选时听到的那句话了。」
【含羞的野心】
还是要从那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说起。2015 年,尹约在为自己填词的歌曲【玫瑰与小鹿】寻找合适的歌手。那是一首具有童话色彩的歌。那年一月,她在欧洲工作,工作之余,她把周深在【中国好声音】上演唱的【贝加尔湖畔】连上大巴车的蓝牙。
那天雪下得很大,剧组的车刚过白朗峰隧道,就到了目的地。尹约还想再听听周深的声音,可酒店房间里没合适的音响。她找了个透明水晶杯,把手机放进去,能扩音。周深的歌声从冰天雪地的水晶杯中传出,像这场景一样清澈、纯净。尹约想,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声音。
周深犹豫要不要参加【中国好声音】出道当歌手,他在直播平台以「卡布叻」的身份唱歌时,从不露脸,也不发照片。他说:「我能想象到自己站到人前唱歌的样子,所以我为什么要去放大这种感觉呢?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其他歌手有很大的区别,可能需要比其他老师多走一段被接纳的过程。」
找了他三年,前两年周深一直没答应。最后答应的原因是,导演每天发十几条 60 秒语音,还说要去机场接他。周深觉得,不答应的话,会给别人添麻烦。
休息时,周深总缩在录音间角落里,都不敢跟人说话。
周深第一次进录音棚录个人单曲,环境、设备和人都很陌生,他像含羞草一样,下意识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因为这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方式。录音室的老师们都觉得他嗓音好,但也知道他还没达到职业歌手的状态。有经验的歌手会在录音前有意识地运动、练声,甚至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确保录音当天能处于最佳状态。但周深那天穿得很厚,还重感冒,说话都有鼻音。录制按钮一打开,收音室里的周深还在唱,这首歌原来的制作人就在控制室说:「这孩子还是个素人,今天可以收工了。」
刚出道那会,他老迷茫了,不知道咋办。生活中,他挺内向,不爱社交,人一多的地儿他都不去。一块儿吃饭,要是给他本菜单,他能一下午都不知道吃啥,他还说:「你们点就行,别管我,给我菜单就是浪费时间。」
之后周深去国外录【大鱼】。在参与这首歌制作的尹约眼中,这歌特别适合发挥周深的声音特点,结果录了三天,一条能用的都没有。尹约想不通,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这首歌要表达的都给周深讲明白了,两人也都竭尽全力了,「我就问他,你声音里那些美妙的特质和色彩咋都没了?我挺纳闷的。」
到第四天,尹约忍无可忍,直接冲进录音的小隔间,戴上歌手的耳机试了一下,这才发现耳机里人声小得不正常。周深那时自卑到不敢面对自己的声音,在听不清自己声音的情况下「盲唱」硬录了三天,他都不敢跟国外的录音师说。
周深坚定地要唱歌,但他在社交方面有些困难,这一点外人很难察觉。他在公司的宿舍里一住就是 6 年,那间宿舍只有二十几平方米。他想小声练歌,却因为隔音不好被保安找上门,说有人投诉。第一年最艰难的时候,他只能去唱拼盘演唱会,拿一点演出费,有时一个季度甚至一分钱都拿不到。当时有直播公司邀请他回去做直播,至少能有稳定的收入,但周深还是拒绝了。没有演出的时候,他就每天听歌、看电影,努力健身,天气不好就在宿舍楼梯间里上上下下跑,锻炼肺活量。
2018 年,周深去【歌手】面试过一次,结果跟【大鱼】录制时的状况如出一辙。他是同组歌手中第一个试唱的,设备没调试好,唱着唱着耳机里没电了,声音也呲了。他只能手忙脚乱地唱完,下一位歌手紧接着就进来了,这次面试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他只能跟朋友打趣说,「我是去给后面的歌手试音的。」
后来周深找前辈问节目组对那场面试的看法,节目组说他们觉得周深没野心。
这个答案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但也不无道理,竞赛类节目一般更喜欢有野心、能在舞台上放开的选手,而当时的周深身上,他们没看到这些特质。
【把自己掰开】
在【歌手】之前,很多人觉得周深,声音挺清脆,可气场太弱,好像不像是个表演型歌手。有段时间,他都习惯了在各个音乐节目上「一轮游」,很多节目都爱请这样的歌手来露露脸,因为他有个「撒手锏」,但又不想一直留着他。这样的歌手,除了能来秀秀自己与众不同的嗓音,还能有啥用?
很长时间里,周深都不觉得自己的音色是命运的馈赠。小学时他是学校合唱团的领唱,同学们陆续进入变声期,但他没有。「你不会觉得这是天赋,也不会觉得是礼物,就会想怎么我跟大家这么不一样。」周深说,「那时音乐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玩具。」
得到一个玩具,可以让人暂时摆脱现实的孤独,获得短暂的快乐和自由,但这跟人的价值无关。高中毕业后,周深听了父母的建议,去乌克兰留学学医,但语言和高难度的专业课让他不得不放弃。之前的钱和时间都浪费了,周深觉得学音乐是「最后的退路」,也许学成后可以当音乐老师。
刚转学到乌克兰利沃夫国立立谢科音乐科学院,周深就失声了,他患了声带小结,说五个字的话,得破音三个字。「绝望啊,刚转学到音乐学院就失声了,这多可怕啊。」
难受的时候,他就开始反复听自己在直播间里用「卡布叻」这个昵称唱的那些歌。「哇塞,卡布叻,你之前居然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唱歌天赋,真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
大半年后,周深的声带小结恢复了,又能唱歌了。他感觉自己像被放过一马。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失而复得的声音对自己来说是很珍贵的。但对别人来说呢?周深不确定,一路走来,他收到的否定和赞美一样多。尽管他一直强调自己唱歌用的是原声,还是有很多人下意识地把他归类为反串歌手。他也问过自己,如果自己的声音是女生的,大家会觉得好听吗?
周深有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2016 年,他参加了一档歌手蒙面唱歌的节目【蒙面唱将猜猜猜】。节目组给他准备了面具、假发、高跟鞋和薄纱连衣裙。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反串歌手,他要先把自己打扮成洋娃娃一样的女生。化妆时,他还让化妆师把自己脖子上的痣遮掉,怕妈妈在电视上认出自己会难过。
果然,这个节目他还是没能走完全程,但周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让他听到观众对他歌声的纯客观评价。「看到好多弹幕说‘这声音真好听’,我觉得特别棒,这是最直接的,也是我最喜欢的评价,没什么附加条件。」
周深现在说起来,就跟讲趣事一样。他能把自己之前的窘迫说得很有意思。那时候在舞台上唱歌,哪顾得上什么表现力,就希望别紧张到发抖。他绘声绘色地模仿自己第一次在大型典礼上唱歌唱破音的情景,当时站在台上的他就注意到台下有人挑了挑眉,现在说起来是自嘲,但他会一直记得这些瞬间。
周深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他当时老觉得自己这儿不行那儿不行,老说自己不好,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朋友们都被他气坏了,就规定他再说一次就罚 500 块钱。按这标准,周深那得每天给朋友们好多钱啊。
周深知道这样不好,但一直改不了。他老觉得亏欠别人。尹约让他看看自己,说:「你这蚌壳里怀的是夜明珠,你好歹瞅一眼。」
最后帮他打开局面的,还是那种亏欠感。周深刚参加综艺节目的时候,「整期可能就说了三个字,‘嗯,啊?哦!’我那时觉得我真棒,没打断大家流程,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但后来,周深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辜负给机会的老师,大家聚到一起录节目,自己不说话,是在浪费灯光、舞美和其他人的工作。
他这才明白,原来展示自己也是一份责任。
他试着把蚌壳掰开。每次录节目,他都打气很久,「今天一定要说两句,不求多,就两句。」
他想不辜负别人的信任,也渴望被看到。最重要的是,2018 年周深再次参加【蒙面歌王】,作为猜评团成员的大张伟认出了他,喊道:「周深,你咋还没红啊!」
周深突然有了种被击中的感觉,他好像确定了自己怀里的夜明珠光别人也能看到。「大张伟老师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更坚定地要把自己掰开,努力留在舞台上。」
他不仅在舞台上有变化,这几年自己也在「扩容」。最开始他体质很弱,常生病感冒,录完节目就累得不行,失眠记录在聊天软件里一划老长。
周深在节目上从话少变成了话密,他特别注重节目效果,怕冷场,就像一条鲶鱼一样,逆着自己的性格去活跃气氛。他的行程越来越忙,但生病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精力越来越充沛,好像体质都不一样了。有朋友说,这几年他好像从玻璃变成了钢化玻璃,表面还是一样透明,但实际上,他已经能承受远超之前的强度和压力。「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许这一点并没有根本的改变,但周深知道永远也不会有完全准备好的那一天。
不知道干啥,但还得去干。
【礼物就在我手上】
2020 年春季,【歌手·当打之年】第八期录制前,还剩不到三十个小时,周深准备唱的歌编曲出了问题,团队得临时换歌,他们最后选了【达拉崩吧】。
这是个让外界彻底记住周深的舞台。2016 年的【大鱼】让周深有了代表作,但因为是电影主题曲,很多人记住了歌,却不认识歌手。这曾是周深很大的困扰。
那这些武器都得亮出来了。之前,周深只会在私底下挑战声线闭合唱法,有机会登上舞台时,他觉得这可能是「一轮游」中唯一的机会,所以只敢用自己最有特色的本声去「亮最亮的那把剑」。
天呐,周深在【歌手·当打之年】竟然一轮又一轮地「存活」下来了,这真的让人大跌眼镜。他说自己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总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但如果能比预想的好一点,哪怕多唱一首歌、多展现一点点,他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周深在【达拉崩吧】中一人切换了 5 种声线,他不知道这个二次元风格的表演大众能不能接受,但他唱得很开心,这个舞台上的周深没有任何标签。
唱完这首歌后,周深觉得自己的声音不仅是天赋,更是礼物。他说:「天赋需要别人认可,但礼物不需要别人喜欢。我的礼物就在我手上,就是最好的。」
后来,越来越多人认识了「周深」,不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还了解到他这个人,知道他是个很有表现力的歌手。每次录歌和演唱的五六个小时里,他能从「武器库」里挑出几件武器,把它们磨成合适的刀刃和颜色,要用的时候,每一件都很锋利。
周深的第一张翻唱专辑是徐威录制的。今年,徐威又为周深录制了【流浪地球 2】的主题曲【人是_】。这首歌的主题很宏大,结合【流浪地球 2】的剧情,作词人唐恬在这首歌里提出了末日的拷问:人是宇宙偶然诞生的,脆弱渺小,但末日来临时,人该如何抉择和存在呢?
在录音棚里,徐威听到周深纯用本嗓把副歌顶到了极高的位置,「表达很坚决,情绪很浓烈,甚至有点撕裂感」。这让他很惊讶,因为在与周深的合作中,这种情况很少见。
早年周深不喜欢自己真声高音,觉得太白不好听,真假音转换是他的特色和优点。但这次他想尝试这种唱法,通过真声挤压,让声音有攻击性,来展现歌曲中的矛盾与挣扎。
徐威觉得周深现在比以前更能接受自己的声音了。
【一粒没有煳的芝麻】
哪怕填歌词时都听了几百遍这旋律,唐恬第一次听到未经后期混音和修饰的【人是_】时,还是当场哭了。「这得对人类有很强的怜悯心,还要有那种破釜沉舟的破碎感,而周深的声音里全有。」
在唐恬看来,周深最大的特点不是音域宽,也不是唱功好,而是他能在歌曲中进行有感染力的情感交流。她也明白,现在周深能成为各大晚会、音乐节目和影视剧原声带的热门人选,是因为他唱的这些歌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周深对身边人永远有关照和理解之心,这使他能在歌曲中产生共情。有合作过的制作人调侃周深是个「特别好的乙方」,能力如此,性格也一样。
周深一直以服务他人需求为行动导向,这是他最重要的准则。【奔跑吧】导演姚译添选择周深作为第六季常驻嘉宾的原因之一,是觉得他很会替他人着想,能和所有嘉宾融合。周深在节目上很放得开,也会主动给其他人抛梗。
过多为他人考虑,也可能有弊端。周深在艺术上少了点任性。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周深有创作能力,录音时如果要自己配和声,不用写谱或用乐器提示,张口就能唱。【大鱼】华彩部分的吟唱,也是他在棚里即兴演唱的。可等到能在专辑里毫无顾忌地表达自我时,他却会陷入一种纠结之中。
周深自己也承认,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该出专辑了」。大家都希望他能有更贴近自我表达、意涵更丰富和深入的作品。去年他也为新专辑做了很多准备,但始终觉得还不够好。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自信。」周深说。让自己放开从来都不容易。每到新节目、新环境,周深还是会「社恐」,但他会逼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去适应。
双刃剑的好处是,周深让自己有了一种很强的适应能力。环境怎么变,他都能很快适应,找到合适的地方,扎下根来。
周深把他的适应能力归功于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因为父母很忙,所以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有一次,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他做完饭,给爸爸妈妈送饭。路上有个一两米深的大坑,上面盖着一层编织布,他没注意,就「哐」的一声掉进去了。
妈妈见到他时,周深拎着饭,满脸是血,头上还磕出一个大包。他也没让父母带自己去医院,而是放下饭,自己去诊所包扎了伤口。自那时起,周深就觉得无论什么情况,都得自己去面对。
坦白讲,这几年对音乐人不太友好。疫情一来,线下演出基本没戏;短视频一火,音乐创作和传播的逻辑全变了;专辑不吃香了,音乐人搞自我表达和多样创作的空间也小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周深用韧性为自己拓展更多空间。他已成为现今人们在音乐上的「最大公约数」,在较大范围内满足多数听众的需求。他也希望听众需要他时,他始终都在。
2019 年 9 月,周深参加【歌手·当打之年】还有段时间呢。中秋节,朋友妈妈在家烤月饼,结果烤糊了,一盘月饼从烤箱拿出来黑乎乎的。
朋友把照片当糗事发给周深,周深看到后超兴奋,把图拉大,截出没糊的芝麻,给对方发了五六遍表情包,还说:「你看,每个糊透的月饼上都有没糊的芝麻,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