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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捷最经典的六首词,都是千古篇,悲欢离合总无情,写尽人间沧桑

2024-04-16国风

蒋捷(约1245~1305后),字胜欲,号竹山,南宋词人, 宋末元初阳羡(今江苏宜兴)人。先世为宜兴大族,南宋咸淳十年(1274)进士。南宋覆灭,深怀亡国之痛,隐居不仕,人称「竹山先生」、「樱桃进士」,其气节为时人所重。长于词,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宋末四大家」。其词多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恸 、风格多样,而以悲凉清俊、萧寥疏爽为主。尤以造语奇巧之作,在宋季词坛上独标一格,有【竹山词】1卷,收入毛晋【宋六十名家词】本、【彊村丛书】本,又【竹山词】2卷,收入涉园景宋元明词续刊本。

在宋朝多如牛毛的词人中,蒋捷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他不豪放不婉约,不悲伤低沉,不乐观豁达,不轻松明快。说不上他是哪一派的词人,或者说,他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斟酌许久,大抵可以用一句诗去形容他的词风:手倦抛书午梦长。

1、【虞美人•听雨】•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赏析】 这首词以「听雨」为媒介,概括出词人少年、壮年和晚年的特殊感受,将几十年大跨度的时间和空间相融合。少年时他只知追欢逐笑享受陶醉;壮年则飘泊孤苦,触景生情,感伤满怀;而老年又寂寞孤独,孑然一身。词人一生的悲欢离合,尽在雨声中体现。此词在结构上运用时空跳跃,以「听雨」复沓串连,上、下片浑然一体,具有跌宕回旋的匠心。 少年的时候,无忧无虑,不需要为生活发愁,可以自在玩耍。脑海中充满着浪漫的幻想,就想邂逅一段纯真美好的爱情,过上永远幸福无忧的日子,连做的梦都是玫瑰色的。这个时候就是爱听流行歌曲,因为可以咿咿呀呀地唱着数也数不清的小情绪。

真的长大了,才发现那时的念头都是虚幻的,细碎的生活如潮水涌来,将浪漫的念头全压碎了。现在不仅要养活自己,还有一家老小嗷嗷待哺,于是不得不离家奔波,寻求谋生的机会。在这样的压力下,哪还有工夫去做玫瑰色的梦呢?更何况现在是孤身羁旅,他乡谋生,连可以倾诉衷肠,相互扶持,共渡难关,予以安慰的家人都不在身边,也只能一任眼角的泪水自由滑落了。

而等到年老了,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都见过了,也就无所谓喜怒哀乐了。这种看尽人世繁华的心态不必一定经历亡国才能体认,每一位到了白头年纪的人都会这样。只是蒋捷要更为沉痛。这个时候,人或许爱听听戏,因为戏文里的故事就是自己的人生。或许也就像这样,孤独地坐着,静静地回想平凡而飞扬的自我故事。

听雨,听的并不是雨,而是雨点滑落间,正在消逝的点滴生命。

蒋捷生当宋、元易代之际,大约在宋度宗咸淳十年(1274)进士,而几年以后宋朝就亡了 。他的一生是在战乱年代中颠沛流离、饱经忧患的一生。这首词正是他的忧患余生的自述。这首词可能写于宋亡以后。【虞美人·听雨】记录了蒋捷从朝代衰败到朝代灭亡说经历的人生。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他见证了悲欢离合,流离失所,也难怪会写下那么多抒发亡国之悲的词。

2、【贺新郎•兵后寓吴】•蒋捷

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著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赏析】 什么是期待中的幸福?不幸之人的答案往往是他此时最缺失的东西。对于乱离之中的遗民来说,当然是安宁的家庭生活。所以在苏州吴江一带漂泊避乱的蒋捷,看到了别人家垂下的锦绣帘幕,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与家人对坐笑谈的场景。其实这番平凡景象也是人间最珍贵的幸福了,也是和平岁月的众生向往。王安石便在写给妹妹的一首诗里这样深情回忆:「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在家人身边,任何外界的浮名富贵都不存在,只有最深的信任与最美的温情。

当然,这场幸福对于蒋捷来说,都只能是想想了,他依然在奔走,为躲避兵乱,也为谋个生计。在这样的乱离年代,读书人的命运往往最为凄凉,因为他们的所学无法直接用来兑换果腹的食物。没有力气,没有手艺,没有功夫,只有一肚子的穷酸知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功利的活儿,想去给农家抄写一下必备的养牛书籍,但却依然被无情地拒绝了。我家已经有了一套了,再要一本重复的,能有何用呢?

蒋捷在晚年换了好多份工作,一会儿在大户人家做个教书先生,一会儿在县城里摆摊算卦,一会儿又在宜兴家中无所事事,都是这般无助凄凉。据说他最终在家乡的一座小庙里出家为僧,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3、【女冠子•元夕】•蒋捷

蕙花香也。雪晴池馆如画。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况年来、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剔残红灺。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吴笺银粉砑。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赏析】 蒋捷记叙的亡国之后的元夕景象,与刘辰翁大为不同,他没有见到依然璀璨繁盛的灯火,而是稀稀落落的几盏应景小灯。这可能是因为刘辰翁居住的杭州,在宋亡之后仍然是重要都市,而蒋捷则主要流寓在苏州下辖的几座县城,当然比不过东南都会的繁庶。

不过蒋捷记忆中的元夕同样艳丽壮观。这首词的开篇由又在盛开的蕙花引出的大片文字,就是用来与今日潦草灯会相对比的回忆。这当然是对于南宋财力的夸耀,一处普通的江边小城,就能够举办如此盛大的灯会,真是值得骄傲呀!

同样地,蒋捷也有与李清照、刘辰翁相近的感受,那便是情怀不再。就算灯火依然,游女依旧,也没有心情与她们调笑了。这样的心情与上文盛衰变迁相结合,词情也就悲苦不已了。

但蒋捷自有解脱的办法,便是如一百多年前那位写了【东京梦华录】的孟元老一样,将曾经见证的,现在依然时时如梦的旧日繁华与故事记录下来,留给后人一个光辉伟大的记忆。其实,很多南宋遗民都选择了这种方式,周密就在宋亡后写了大量记录南宋故事的笔记,在记述中寄托着自己的故国哀思。

最后,蒋捷留下了一些希望,人们还是不愿忘记过去的南宋。你听,邻家的小姑娘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南宋初年的元宵金曲【宝鼎现】呢!那我的回忆文字应该有人会看,也愿意相信吧。当然,我们并不知道,蒋捷最后发出的微笑,是否带着几滴眼泪。

4、【梅花引•荆溪阻雪】•蒋捷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不?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绵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赏析】南宋灭亡后,词人便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寒冬时节词人乘舟沿荆溪而行,或者是离家外出,或者是从外地返回家乡,途中为雪所阻,空寂无聊,于是写了这首词,描述当时的心境。 荆溪是流经蒋捷家乡宜兴的小溪,此刻他正结束一段漫长的浙江漂泊,回到了故乡。尽管现在因大雪被困在了荆溪之上,但离家也很近了,可他却产生了一些近乡情怯的愁绪。回家了,本应是身心都得到安放,但蒋捷在开篇却追问自己,漂泊许久后的归家,心有没有一起带回来?答案是没有,因为他紧锁着眉头。这看似非常奇怪,但转念一想,也很自然。因为离家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回来的时候当年的老朋友都不在了,而自己也垂垂老矣,没有当年的精力花前醉酒,柳下泛舟了,就是再怎么用力做梦,也回不去往日时光了。

心安是人们共同的追求,白居易就说「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是对遭贬后被迫离乡的自我宽慰。苏轼在被贬广东的时候听闻一歌女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后,大为感动,随即填下一首【定风波】赠之。蒋捷却从反面立说,言故乡不能让自己心安,这或许只能是他的青春时代过得太逍遥自在了,才会产生这么大的冲击。其实少年更是一种心态,只要少年心不改,不管何时归来,都将是当年离开的样子。在这一点上,苏轼就更为通透,那首【定风波】的下阕便这样写道:「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5、【一剪梅•舟过吴江】•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赏析】 元十三年(1276年)春元军破临安,在此之后词人开始流浪,其在流浪途中舟行流经吴江县的吴淞江时,即景生情,写下这首词。 时光就像行船,飘飘摇摇,悠悠忽忽,便经过了各样的风景。刚刚还是温柔浪漫,一下子就变作了风雨飘摇的悲伤。而这些迷离的烟雨间,又隐藏了多少人生故事。

这些故事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年少时的自在轻狂。青春就是用来挥霍的,就是用来疯玩的,但也总是短暂的,眨眼之间就过完了,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在为生计碌碌了好久。所以流光容易把人抛啊,抛弃出安乐的青春,抛进无尽的生活旋涡,最终又将把人抛出整个世界。

有时候也会重回旧地,也能看到当初的模样,就像蒋捷已经过了吴江,家就在眼前。然而时光染红了樱桃,染绿了芭蕉,也就是抛弃了春天,万里归来的他也早就不是个少年,被无情地抛弃在了过去的某个时间,于是回家也不能抚平时光无情的创伤。

这首词不大会写在亡国之后,因为始终有一股甜甜气息的温暖伴随着忧伤,只有在青春将逝的时候,才会对流光有这样温暖而感伤的认识。

6、【少年游】•蒋捷

枫林红透晚烟青,客思满鸥汀。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借竹为名。

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作棹歌声。

【赏析】 这是蒋捷晚年的生命悲歌,清疏惆怅,又带着一些无奈平淡。枫林红透,是深秋的时序,此刻的蒋捷,已到生命的冬季,但他非要用深秋比附自己,还用晚烟青来形容晚景的平和,显然是一副倔强不甘的姿态。

不过他还是得面对亡国与衰老。国亡后的二十年来,他四处漂泊,无地为家,但依然保持着宋亡前那个与家乡门口竹山同名的号,便是故国情节的坚守,还是那副倔强。

春风未了秋风到,非常顺畅的季节变换间,蒋捷觉得愉快的青春实在太短了,还没有过够,便戛然而止,提前进入了无比漫长的人生秋冬。既然如此,某些倔强也就没必要了,青春时候的歌曲也就不要再唱了,换成闲淡的渔歌吧,只要不至于滑落到独钓寒江雪的冷酷,便是莫大幸运。不管遭遇着怎样的困境,还是要倔强地守住心中的底线。

写在最后

在宋末词人中,蒋捷词别开生面,最有特色和个性。在社交上,他与声同气应的周密、王沂孙、张炎等人不见有任何来往,词风也是另辟蹊径,不主一家,而兼融豪放词的清奇流畅和婉约词的含蓄蕴藉,既无辛派后劲粗放直率之病,也无姜派末流刻削隐晦之失。 他敢于直接表现亡国遗民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和对异族统治的不满情绪,【沁园春·为老人书南堂壁】和【贺新郎·乡士以狂得罪赋此饯行】二词,就充满着一股不屈的奇气。蒋捷词还多角度地表现出亡国后遗民们飘泊流浪的凄凉感受和饥寒交迫的生存困境。

此处,蒋词的情感基调不像王沂孙、张炎词那样一味的低沉阴暗,有的词作格调清新,乐观轻快,如【霜天晓角】(人影窗纱)和【昭君怨·卖花人】写折花和卖花,极富生活情趣。蒋捷在宋末词坛上独立于时代风气之外,卓然成家,对清初阳羡派词人颇有影响。

清人刘熙载评价蒋捷,「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然洗练缜密,语多创获。其志视梅溪(史达祖)较贞,视梦窗(吴文英)较清。刘文房(刘长卿)为五言长城,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欤!」足见,在后世,至少在清朝,蒋捷的作品,文学价值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也获得了不菲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