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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英:宋词三百首中他的词所选最多,为何少有人能背诵他一首词

2024-02-08国风

吴文英:不到空庭地,难解梦窗愁

唐诗宋词,或清闲淡雅,疏梅暗影,或繁花闹春,浓香袭人,或如长江一泻千里,奔腾澎湃,或似小溪潺潺细流,涓涓涧鸣;人们阅之赏之,见仁见智,各有喜好。

好诗好词的受众总是多多,但能被各个层次的人为之喝彩,如李杜苏辛者,总是不多,更多的是另一种现象,这就是有的词人或诗人,专家同民众的意见总是相左,业内人士推崇之极而大众却并不认可,这在宋词中尤为突出,如周邦彦,如姜夔,包括今天要说的这吴文英。

说起这吴文英可谓是大名鼎鼎,宋词三百首中,他的词所选最多,大概有二十五首之多,稳居第一,而如苏东坡或辛弃疾等人同他相比,就少了很多了;但这吴文英的词究竟好在何处,却是没有几人能说清楚的。

年轻时我也曾读过几首吴词,但总有种朦胧之感,如雾中看花一般;这倒并不是他用典过多,而是其思维之跳跃,让人紧追不及,加之色彩斑斓,令人眩目,因此,除了感觉其辞句优美,神韵骚雅外,似乎又说不出好在哪儿,画面感不是太强。

「宋词家之有梦窗,殆犹唐诗人之长吉乎。」将词家之吴文英比诗家之李贺,这评价是很高了,但吴文英的词好像也属除了能摘出个别句子感觉神美之外,很难品味出全词之美,所以我相信,如果就一般爱好者来说,能背下一首吴词者怕是不多。

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晚年又号觉翁。四明人,即今浙江宁波人。他一生未第,游幕终身,于苏州、杭州、越州三地居留最久,并以苏州为中心,北上到过淮安、镇江,苏杭道中又历经吴江、无锡,及茹霅二溪。游踪所至,每有题咏。

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后为浙东安抚使吴潜及嗣荣王赵与芮门下客,「晚年困踬以死」,享年六十岁左右。

吴文英的一生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少年时他长期在德清居住,而且也有恋情,后来故地重游之时,亦曾写下很多忆旧的词章;成年后旅居杭州,这阶段,又有浪漫的情感经历,他与一位杭州女子同居,情合意投,时光如蜜,被人称为「十载西湖」之恋。

及三十岁后,他移居苏州,交游甚广,学人骚客颇多来往,十分欢娱;后来便在吴越间辗转,虽寄人篱下,衣食能足,然终非长久之计,所以及到晚年之际,知音一去,终落到贫病困顿,寂寞而死。

吴文英是末代词人,他去世时离宋亡国的崖山之战仅距七年,吴文英吐亡国之音但未历亡国之痛,但在他的词中蕴藏着一种感慨故国残山剩水的悲哀,读来让人颇为伤感。

作为一介布衣之身,一生未涉政坛,且又无花边香艳旧事,不但正史无传,就是各地方志都没有给他立传,他就如差不多同时期的词人蒋捷一般,家世生平不详,我们只能从他词作和其他的一些零星记载中,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轨迹。

吴文英本姓翁,可能是过继给吴氏而改姓吴,年轻时喜工文词却无意于科举,故而一生未仕;他交游甚广,所存词中赠酬之人就达六十余人,三教九流无所不及,既有文人政客,亦有普通民众,当然也有权贵,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名臣吴潜和权臣贾似道。

吴潜历官兵部尚书和浙东安抚使等职。曾两度入相。后为贾似道诬陷,被劾贬谪,卒于谪所,吴潜同吴文英的交谊较深,吴文英也曾为他的幕僚,而他品德的高洁也影响了吴文英,后来他被贬遇害,吴文英亦写词悼念。

吴文英同贾似道的交集最为后世所诟病,贾似道是被列入【奸臣传】中之人,名声一直很臭,而吴文英曾与他有较深关系。现存【梦窗词】中有四首是赠贾似道的,以至于后人对吴文英的品行有着不耻之辞。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对吴文英的操行过多地苛责,吴文英与贾似道的交往,只是一种酬应关系。以词章出入侯门,本是当时的风气,吴文英既为词人,以词作结交权贵,并以此为生乃属正常,他在诗词中也并无谄佞干求之语。

在宋代这种现象多多,何况吴文英并不是以此来搏个出身,他并不是一个趋附钻营之人,否则就不会最后「困踬以死」了,所以,从各方面来看,吴文英还是个狷介自好之士。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年神禹?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这首【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的词最能代表吴文英的风格,登高望远,于苍茫寥廓处怀古思今本是历来文士喜作之题,但吴文英写来却别有高处,他从沧海桑田,大禹治水的神话,来对照而今国势衰褪,一句「无言倦凭秋树」,虽含蓄深藏,然其中之哀感,一望便知。

同李商隐一样,吴文英也是个爱「吊书袋」之人,「幽云怪雨」、「雁起青天」、「零圭断璧」都是神话传说,如果不懂这些典故,光从字面去理解,就会有晦涩隔断之感;所以他同时代的诗人张炎评价他的词如七宝楼台,眩人耳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

上片还在登高望远,下片起句便忽尔人家,当读者还在山顶品味「雁起青天」时,他却早已坐在人家窗下喝茶,欣赏这「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美景了,茶未喝完,他一个跳跃,「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又回到山上去了。

这一会儿山颠一人儿山下的,让人感觉很是突兀,就如同有人形容听爱因斯坦授课,懂还是懂,就是跟不上趟,这也同我们习惯的柳七长调,渐次铺陈,娓娓道来的风格迥异,方才秋树,忽道春船,这节奏直让人眩晕。

词到了南宋,渐次变成了一个高度艺术化的载体,变成了纯粹的文人制作,我们从吴文英的词就能看出,想要欣赏读透这词,没有很高的文学修养是不可能的,欣赏门槛越来越高,没有十年寒窗之功实难窥其堂奥。

吴文英是仅次于辛弃疾词数量的词作大家,辛词虽然也爱用典,但还不算太艰涩,词句也平实,加上写有不少清新可人的小词,所以受众多多;柳永的慢词用辞也是如此,所以市井闾巷,酒楼歌台,上至赵官家,下到贩夫走卒,「凡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故而普及率极高。

而辛后之人填词却使事用典、精工细构,斟酌推敲、穷思极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作者写得辛苦,读者解得艰辛,于是,普及率严重受限,最后是曲高和寡,落入雕琢过甚的窘境。

「断烟离绪。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蹋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作为南宋最有影响力的词作家,古人评价他的词是:「吴词潜气内转,上下映带,有天梯石栈之妙」,吴文英的词,最大的特点是用词用句精炼无比,在辞藻华丽的同时,不失内在的神韵。

这首【霜叶飞·重九】词,便能够看到一些这样的特点。据说这首词是一首悼亡词,是悼念亡姬之作,作者通过虚实结合的叙述,将该词写的生动华丽,十分具有气韵,读来不禁令人唏嘘。

「断烟离绪」「红隐霜树」「缘愁万缕」 了了数语,便将凄迷的景象烘托着离恨之情浸润,其凄凉心境直让人心碎。一束黄花瓶中,花香四溢,戚戚沥沥的小雨中,顾四周,独一人,曾携手的携手伊人何在,只梦中手执团扇,低声吟唱,歌声与寒蝉共鸣,是如此悲凉呜咽。

人亡心死,欢颜不再,一个「谩」字,看似轻松,似乎是随便说说而已;但看自己早已白雪飞头,明年的许诺天晓得还是否能实现一切都只是作者强作欢颜之语,其极端沉痛之情,由此可见。

吴文英是个文学人物,于政治无甚可言,而他的游历范围也仅局限一江浙一隅,他学周邦彦,但却没有周邦彦那么多香艳的故事,笔记小说,野史话本中亦无他的行踪,他之所以在南宋驰声传名,主要是由于他那【梦窗词】中三百余首哀艳动人的词篇。

他生活的时代 元已代金而起,南宋政权已岌岌可危。面对风雨飘摇的时局,吴文英既不能奋起呐喊,只能通过写景咏物,伤今感昔,表达对国事的忧思。在他的词中,或伤戚宋室的衰微,或隐喻南宋君臣的偷安,或描写山河的凋敝荒凉,或痛悼被迫害的忠臣良将。同时,又夹杂着对人世沧桑的感叹,把家国之感与身世之痛融为一体,其沉郁哀伤之情随处可见。

吴文英被称为「词中李商隐」,不仅是艺术风格还是人生道路,二人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吧,不同的是,李商隐的题材广泛,即风情伤感,也涉及时事,或关心民生疾苦,或借古谏今,或嘲讽官宦。

而相比之下吴文英的题材就窄了很多,他走的却依旧是「香草美人」的路子,仍是花间词的老套路,一副「花前病酒」的模样,多是表达对国家现状的忧虑无奈和自身内心的愁苦。

在风格上,二人都晦涩艰深,缠绵悱恻。但就晦涩来说,二者的晦涩却不尽相同;吴文英的晦涩,其实更像李贺,想象奇特,用字险怪,与李贺一样,他很是喜好炼字炼句。

吴文英的词后世是十分地推崇,而且一直将其视为周邦彦之后的正声,所谓「梦窗深得清真之妙」是也;蒋兆兰在【词说】谓梦窗词是「英思壮采,绵丽沉警」,「佳处正在密丽,疏快非其本色」,并将其词风归于「密丽」二字。

这个归纳有点玄妙,大致是说吴词没有晏欧的俊雅雍容,更不可能有苏辛的悲慨旷放;他绮丽过周、秦而无其清越,哀感比冯、李却失其真率,如此评价,不知是也不是。

我总是觉得,吴词里蕴藏着一种感慨家国剩水残山的悲哀,这已是亡国之音!亡国之音哀以思,吴词的哀思不是像李后那样喷薄泼泻, 而是以其精思细构谱出的一曲哀歌。

吴文英怎么说都是文弱地书生一枚,可惜他生不逢时,处在那大宋灭顶在即之际,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们不能指望他能如文天祥那样,以救国为已任,亦不能如辛弃疾那般地慷慨高歌,一抒心中垒气,他只能国祚衰微的时代,咏诵几首哀词来寄托自己的情思,他能做到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至于懂吴词之人甚少的缘由,这也是没办法之事,由来曲高和寡,知其妙者自谓其非人可及,不知其妙者曰神马玩意儿,自己懂就好了,毕竟咖啡大蒜,各有滋味,各有爱好,不到空庭地,难解梦窗愁,您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