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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謝暉|五十歲再結一次婚需要更大的勇氣嗎?

2024-02-06體育

2月14日,在他迎來虛歲五十生日的這天,謝暉將和自己兩個孩子的母親、俄羅斯人達莉婭在遠離市區的僻靜之地舉辦一個小型婚禮,這是一個被疫情延誤了四年的婚禮。

他說,這次就辦得低調點,也更符合眼下的心境和狀態。上賽季末帶領大連人從中超降級後,作為主帥的他背責卸任,球隊不久後也宣告解散。

因此,此刻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失業的人,一個等待的人。這也是足球教練的宿命——他們總是在等待,等待上任,也等待早晚會到來的下課。不可避免的,他的言語中帶著等待之人特有的那種酸澀、不甘和切切之意。

這個下午,我們的談話從五旬謝暉在醫院打著點滴看大螢幕裏放的【繁花】、回憶起九十年代的謝暉如何穿著「八只襇」、褲腳管裏能塞四只老母雞的太子褲招搖過市開始,遂一發不可收拾,直至回顧了他的半生。

對於足球,他承認:「我有怨氣,我常常會忍不住吐槽,但只要看到足球,我的眼裏就有光」;

關於太太,他說:「是她讓我變得完整」;

對於孩子,他的期待是「他們能成為幸福的人」……

活到五十歲,謝暉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人生無論曾經怎樣激越和不羈,其實並不比大多數人更超脫。他也在一定程度上認了命,知道自己將始終作為中國足壇乃至社會的一個異類而存在。

但他完全不打算改變,反而他最近產生了一個新的覺悟,要做一個梅詩金公爵(註: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白癡】中的主人公)那樣的「白癡」。


(截取一個采訪片段,還有更多精彩影片,敬請期待)

關於青春

屬於我們這代人的繁花年代

「我有點反感現在什麽采訪裏都會提【繁花】,」謝暉上來笑瞇瞇調侃一句,「哪能啦?潘經理前夫需要蹭流量了咯?」

雖然和佟晨潔離婚多年,但他們的關系其實不像外界想得那麽僵。這次拍【繁花】,「潘經理」還問他借去一台家中的雷鳴燈牌打字機。「我是天天催,就怕被弄丟。」謝暉解釋,「那是我爺爺留下來的。」

不可否認,【繁花】拍的就是謝暉這代人一生中最好的年代。「我是75年出生的,電視劇拍的就是我20歲不到的時候,我的青春。一閉上眼睛,我就能回憶起那個時代,跟現在完全兩個世界。」

那時候,像謝暉這樣的年輕球員在申花一個月的薪金剛從78元跳到1800元。「但你想在黃河路上吃頓大王蛇宴是吃不起的,要老板請客的。一桌上檔次的菜都要四五千,你的薪金是它的一半。」

電視劇【繁花】裏的黃河路,但謝暉說,他印象裏黃河路就是這樣光芒璀璨的

90年代初,謝暉還沒有培養出後來的穿衣品味,他像這座城市裏其他收入還算不錯的青年一樣以穿夢特嬌和迪阿多拉等品牌為榮。所以,當他前陣子在醫院裏吊著水看【繁花】時,最感陌生的形象還是阿寶。

「他穿得太過於精致了,就是太對了,問題90年代沒人穿對的,誰穿對?我都穿錯。」他說,「那時候的西裝都是亂七八糟,一天世界的。重磅真絲、八只襇……誰會像阿寶穿得那麽對啊?」

雖然當時的上海人又窮又「巴」,但謝暉的印象裏,每個人都對未來滿懷憧憬。

「就是單純地相信未來一定是美好的,好像什麽都可能發生。大家當時什麽都沒有,所以大時代下的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那個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他在短短幾年間經歷的薪金飆升,從一個維度有力地證明了未來確實是美好的。93年,他在申花二隊一個月領78元;進入甲A時代後,徐根寶給他每月開1800元;再到1997年,申花一場贏球獎已經發到了100萬。

我們再一次津津有味地回憶了他用鞋盒裝7萬元贏球獎金的故事,這個故事之所以讓人屢聽不厭,在於它深刻的對照性:一個身處時代巨變中的年輕球員,面對人生中第一筆「巨資」時那樣興奮又不知所措。時代和個人、一大一小全部被濃縮在了一個故事當中。一個不可能再被復制的故事。

但這個故事卻有一個苦澀的尾巴:當謝暉小心翼翼捧著鞋盒坐上回家的出租車時,他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她在電話裏關照我,千萬不要把錢弄丟了,因為我這個人很會丟東西。我說‘不會的,這個錢就在我面前。’然後我掛了電話,全程就一直抱著鞋盒,全神貫註地盯著它,回到家發現手機丟了。」

他當時用的是諾基亞,帶伸縮天線的那種,13500元一台。他強調,這還不是當時市面上售價最貴的一款,但也足以讓自己感到「肉痛」。

五十歲的謝暉陷入對於青春的回憶

他從什麽時候開始真正賺到了大錢,以至不再把錢當錢了?謝暉在自己的記憶之河裏打撈了一陣,「我一直對金錢這東西沒有什麽概念,但矛盾的是,我在投資方面倒是有點概念。」

「可能應該這麽理解,我覺得投資是通往自由的一條陽關道。」這裏所說的「自由」,他特別指出,就是可以 大聲對某些人說「不」的權利。

「我想盡快迎來這一天,能對他們說‘去你的’。」問題是後來他才知道,

「你永遠不能說這句話,即使實作財富自由了也不行。因為足球圈不允許,因為你在足球圈還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把錢當成是一條退路,知道自己隨時都有退路就可以了。」

關於職業生涯

假設世界是個遊戲,而我們是其中的角色?

2021年夏,「酒後醉談」事件發生後,雖然當時的輿論幾乎一邊倒地聲援他,但謝暉心裏清楚,自己在中國做職業教練的這條道怕是走到了頭。

在他從南通支雲辭職後的某一天,我們相約在158坊吃魚炸薯條。在對英超球隊和英倫搖滾樂隊的回憶縫隙中,他突然蹦出一句,自己要去國外進修了。「也許去英國,也許去德國。 只要有一片綠茵場,有足球,有陽光、有個隊給我帶就行了 。」

南通支雲時期的謝暉

他的教練生涯本來也是從業余隊起步的,這樣的例子在五大聯賽並不多見。巴薩出來的哥迪奧拿教練生涯也從巴薩開始;切爾西功臣蘭帕德只用短短兩年就成為切爾西主帥……簡而言之,你是什麽級別的球員,就帶什麽級別的球隊。

但是,謝暉至今都會一字一句驕傲而響亮地告訴你:「在2012年的‘陳毅杯’決賽中——順便說一句那場比賽由唐蒙解說——我率領同濟大學3比0戰勝了對手!」

後來,他開始在東方綠舟帶幸運星97/98青少年隊。

「當時我一個月的薪金還不如每天開車到訓練場再開回來的油錢。」「但這是你自己選的呀,你可以選擇幹其他的」,我們提出異議。「我也不知道此外能幹什麽,」他幽幽然道,「我只知道,我要開過去帶球隊。」

回顧一下謝暉過去十多年的教練生涯就會發現,他真的是一步步慢慢往上爬,最後爬到了中超主帥的位置。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得到過任何球員時代的名氣加持,而他則展現了讓所有人驚訝的堅韌。

此前沒人看好他做教練的,根寶都跟他說:「你這個人不能當教練的。」「很正常,我頭發染染,跑車開開,怎麽看都不像個教練吧?這怎麽言傳身教呢?」

而在他更年輕的時候,老教練們也曾一致判斷他不是個能踢球的。「他們說我重心高得不得了,技術又很一般……都被他們說錯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他似笑不笑,「所以我這輩子一直在做的一件事,就是prove them wrong(證明他們是錯的)……」

他說,自己一輩子都在「prove them wrong」

此時,他的話頭突然一轉,投擲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如果它就是個遊戲,而我們只不過是遊戲中的角色而已?」

他繼而闡述自己的想法:

「假設有一個遊戲設定者,早在你出生前就已經設定了你的使命。那麽我這輩子是來幹什麽的?我想自己從事足球就不是為了成事、不是為了成功,而是要完成一樁自己的使命。」

他緩緩伸出那只從出生時就短了一截的食指,

「我小時候總是問大人,為什麽只有自己的手指短一截?後來知道了,老天爺就是要讓我踢球,因為用手的專案我一樣都玩不了。像我父親是練標槍的,而他的朋友都是打網球的。網球的圈子在當時就是比足球高很多,上升的通道比踢球厲害得多。如果單純討論謀生手段的話,你打網球是最好的,會很有‘出息’的,帶引號的出息。」

在時間的流逝中、在質疑的堆疊裏,他開始假設自己是個遊戲中的角色,是一個「天選之人」,以此給自己心理暗示。「這樣想就是最好的心理按摩,你就不懼怕任何失敗,你會認為所有的失敗都是你的墊腳石,而不是你的絆腳石。」

關於大連人

沒有工作的時候,只有他們給了我機會

咖啡館裏漸漸人頭攢動起來,睡了一個白天的咖啡館老板也來上班了。看到謝暉,他兩眼一放光、立刻端著酒杯走過來,「謝指導,敬你的‘就壓著打’!」老板甚至不是球迷,說明謝暉的醉酒言論傳播太廣了。

回到那個「魚炸薯條」之夜,中途曾有人認出過他,並走到面前問他是不是謝暉。「不是,你認錯人了。」謝暉客氣而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只是和他長得像。」

那一刻,或許他真心實意地希望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不必背負作為謝暉的這個事實而帶來的所有麻煩。「照我的性格,我說話早晚一定會惹出事端的,而這件事只是 我為自己說錯話付出代價最小的一件 。」他總結道。

後來發生的事情其實並不在他的計劃範圍內:由大連市政府牽頭組建的足球改革領導小組在選帥時進行公開招聘,最後竟然拍板定了他。

「所以在我和大連簽約的時候就想好了,一定要堅持到最後一刻。不管發生了什麽,也不管有沒有人支持。」因為人要懂得感恩,「在沒有工作的時候,只有他們給了你機會。」

現在,我們來到了整篇文章中最難繼續往下講述的時刻。關於在大連高開低走的兩個賽季、關於那些倒戈的球員、關於降級以及所有由此產生的負面評論,是否應該如實記錄謝暉對此的態度和反應?

他在采訪中指出,這麽做沒有意義。因為他的身份——一個把球隊帶降級的「罪人」的身份決定了,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是錯,都是在狡辯。

「我只想記住一些美好的時刻,重要的是,每一個成員都竭盡全力地為了同一個目標奮鬥過,這個是最關鍵的。」

但他忘了,世人從不會記住過程,只有結果會留下。

在諸多的指責中,他只想糾正一種說法,關於有球員說他沒把自己當「自己人」的言論。「我為什麽要把你當自己人?」謝暉反問,「我和誰都不特別親,因為整個球隊都是我的自己人,連打掃衛生的阿姨都是。」

然後他說了一個故事,那是自己在上港期間擔任保亞斯助教時的事了。

有一天晚上,他和保亞斯兩個人喝著紅酒,開始彼此吐露心扉。「你是個性情中人,」葡萄牙人語重心長叮囑他,

「所以如果以後做主教練,有一點一定要當心:千萬不要和自己的球員建立私人關系。你要把和他們之間的關系拉拉直,才不會在關鍵的時候失去判斷力。」

後來的教練生涯中,他始終謹記這一點忠告,並且做到了極致。他不拉幫結派,尤其不優待自己人。對於大連隊裏所謂的「自己人」、那兩個上海球員,反而尤為嚴苛。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被理解,所以如果球隊在順境中還好,一旦出現了問題,球員很容易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拉攏。

「球員都是單純的,就是吃一頓飯,喝一杯酒的事,他們就願意為你賣命。但我刻意保持距離,因為這種人情關系就是徹底的陋習。」他只希望還在踢球的人明白一個最基本的道理,

「你們不是為某個教練、某個老總踢球,而是為你自己、為這支球隊在踢。」

「……我告訴球員:‘就一點, 你們看到足球的時候眼裏有沒有光 ?’」他漸漸激動,開始用手指關節敲擊台面,「都不能理解,什麽叫眼裏有光?這就是愛的本能反應啊。我們的媒體每次國足輸球都在批評缺乏精神,眼裏都沒光,還談什麽精神!」

他搖了搖頭,要糾正的太多了。一個國家的足球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這個國家國民的價值觀。「 足球必須是團結的、忘我的、不趨利的、不內耗的 ,」他笑笑,接下去的不能說了,只好不響。

「做教練的人 ,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是大概率事件。」但他心裏清楚,現在的自己比四年前剛開始做職業隊主教練時要強。「每一年 ,我都在進步。我爬得很慢,但我在一步步往上爬。」

或許有更快的路,但只有這一條路讓他心安理得。「他們早就跟我說,‘你也塞(錢)呀,再不塞來不及來,年紀大了。」他說,

「但我一根筋別不過來,對我來說,復雜的東西我都不要。也幸好沒那麽做,不然現在可能我也在裏面。」

關於純粹和初心

人人都是聰明人,那就讓我當「白癡」好了

回到他之前的假設,謝暉相信,如果人說服自己這個世界還存在一個更高的操控者時,他們也就有了敬畏之心。

「你才不會覺得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才不會看見桌上放著什麽就去拿。」他說,「你會覺得被處於自己之上的某個人看到,這種敬畏心其實就是一個人內心的道德感。」

可惜的是,

「現在當我們提到道德的時候,它唯一的用處似乎就是去綁架他人。特別是那些無德之人,就非常希望蹦出來一件事,然後用所謂的道德來綁架你。網絡時代就是這樣,所以說無趣得很。你和他們說不了理,那就不要說。你還有別的選擇,你可以選擇走開。」

從午後聊到了街頭華燈初上,服務員送來了小桌燈,籠罩在咖啡館裏的昏沈暮色被照亮了。而謝暉如今也來到了這樣一個年齡,足以看清人世的蒙昧了。

講到情緒激動處,脫去了自己的外套

「50歲了,想明白應該怎麽活了嗎?」「明白了,」他說,

「就這麽活著,守著初心而活。至少我可以說,自己還能不受外界幹擾。至少還能透過閱讀,透過和同道中人的交流,確信原來我不是外星人,我的想法也能有人共鳴,就是這麽簡單。」

他環顧四周,

「我其實很羨慕加繆那一代人,很多年前,也有過這樣的一個冷颼颼的午後,一群存在主義分子卻在巴黎左岸的咖啡館裏熱火朝天爭論某個話題。外面的人不能理解他們,當他們是怪胎,但他們絕不孤獨……」

他突然回過神來,被自己的話逗樂了。「初心,這話說出去要被人家笑死了,牙齒笑掉了……其實我這兩天正好在重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癡】,這本書好像挺能夠回答你剛才那個問題。」

「你看,梅詩金公爵就是一個人人笑他白癡的人。一個人活得純粹,堅守自己的道德,並且心有大愛,你應該敬仰他還是憐憫他?我這個問題,對於早幾十年的文學青年來說,可能根本不會構成一個問題。」

但是眼下,他覺得這的確是個問題。「我們身邊有那麽多聰明的人,他們覺得自己還不夠聰明,所以都在看鬼谷子。」

「你想想,如果一個單位裏面好些人都在看鬼谷子,所謂的縱橫家是吧。但縱橫的本質是什麽?爾虞我詐!而且看了還要復盤和總結,這多少可怕!每一天都要復盤,每一天都要總結,檢點自己算計錯了什麽,還有什麽沒有算計到,我覺得這真的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悲哀。」

既然這樣,既然人人都在找捷徑,都想當聰明人,他笑笑,那就讓自己來當「白癡」好了。

關於人生的頓悟

嘗試享受痛苦,它是活著的證明

作為一個回顧半生的采訪,我們無可避免聊到了他人生中幾次重大的打擊。比如落選世界杯大名單,比如某次的失戀。

「一輩子總有幾次經歷,讓你覺得天要塌下來了。但回過頭來看,也是讓你可以從頭到腳重新洗一遍的機會。我覺得人是需要有這樣的挫敗感,到什麽都沒有的地步,再重新積蓄力量。」

他講起自己十多年前因為失戀去西藏療傷,偶遇一個小喇嘛的故事。

「他當時正坐著喝茶,看著我走進去,就好像是專門等我一樣。」喇嘛聽謝暉講述自己的感情遭遇,說了一句話,一語點醒了夢中人。「你不是愛她,你愛的是自己。你痛苦的真正原因不是失去她,而是自尊心受了傷。」

但他還是祝賀謝暉,

「很多人沒有經歷過這種失戀的痛苦,所以你要去嘗試感受、甚至享受這種痛,把它記在心裏。雖然它是撕心裂肺的,但也是一種你活著的證明。」

聽了這話,謝暉覺得那個瞬間自己頭上好像劈下來一道金光。

「如果說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有頓悟的時刻,那麽這就是我頓悟的一刻。我知道了什麽是活著,活著是不容易的,要學會活著更難。很多人只是在呼吸,他們不是活著。」

接著小喇嘛告訴了他一句更重要的話,「有了這些經歷以後,你才能夠抽身出來,去做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什麽事,你要靠自己去找到。」

回憶生命中的頓悟時刻

回到上海後,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尋找、等待,然後確信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還是足球。他加盟上港,成為預備隊主帥。

確定自己還是想走教練這條路以後,謝暉就完全掐滅了之前參加綜藝節目的那份熱情。後來,又開始流行明星直播帶貨了。有機構的朋友找到他,「你就做個穿搭博主,做做直播帶帶貨,年入幾百萬是閉著眼睛的。」

他也心動過,畢竟這已經遠比中超土帥的收入高了,但也就是動了幾下。

「有些領域你一旦涉足了,就不可能再重新回來做教練了。我還是想做教練,所以一定要守住、把持住。這不容易,尤其在這個時代。因為你能清清楚楚看到別人的獲益,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理由堅持下去。沒有了理由,你就只能靠信仰。」

對話謝暉 一個不偏執的人,她讓我完整

音響裏傳出了【玫瑰人生】,不知道被翻唱了多少遍的一首歌,庇亞芙的韻致是早已沒有了。這個世界永遠是模仿的人多,而超越的少……是時候聊聊愛情和婚姻了。

「很多書以前看跟現在看的感覺不一樣,因為現在你是帶著人生的閱歷去理解。比如【安娜·卡列尼娜】,我以前就是看愛情故事,人性是看不懂的。所以會感到奇怪,一個人怎麽會突然瘋掉呢。我想:她好脆弱啊!」那時候他20歲,自以為強大到不可被征服,「會這麽想是因為自己還沒有真正活過,還不知道生活會把你磨成什麽樣子。然後活到今天,終於明白了,原來脆弱的並不是安娜,而是 生命本身 。」

新聞晨報·周到 :感情經歷豐富如你,為什麽最後選擇這個女人呢?

謝暉 :一個人在你生命中出現的順序還是很重要的,在你身心都做好準備的情況下,你遇到了一個正確的人,這就是所謂的合適。

新聞晨報·周到 :當你準備好的時候,可能很多人都可以成為正確的人。

謝暉 :我們說得很好聽:命中註定的那一個。其實可能現實中會有五六七八個這麽多,也許都適合你。但絕大多數你是一定要錯過的,因為你不可能討七八個老婆,就這麽簡單。但是在這些人裏面,你找到了哪怕一個就成功了,有些人全部都錯過了,那是運氣不太好。所以說唯一什麽的,都是騙人的。你自己認為的唯一,那是在你的腦子裏被理想化過的,你把它錯誤地認為是這麽回事,是你自己在跟自己作怪。

新聞晨報·周到 :50歲的時候結婚,會比年輕的時候更需要勇氣嗎?

謝暉 :當你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個對的人時,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我覺得結婚是應該的,本來就是4年前應該辦的婚禮。現在空下來了,就要給她一個說法,給她一個儀式。我雖然是二婚,人家又不是二婚,是不是?你不能不講道理。

新聞晨報·周到 :跟我們說說她是什麽樣的人?

謝暉 :一個不偏激的人,一個和我在很多方面都能達成共識的人。和她在一起,你懂得了什麽是感情裏真正的價值,而我以前追逐的都是像煙花一樣絢爛的東西……

新聞晨報·周到 :什麽是真正的價值?

謝暉 :她讓我變得完整。就像在【甜心先生】裏湯姆·克魯斯對女主角說的:「you complete me」。

新聞晨報·周到 :有什麽事情是自己有了孩子後才會懂的?

謝暉 :你終於理解了父母是什麽概念,你重新審視自己跟父母的關系。你才知道,中國人所謂的孝是什麽意思,它遠不止傳宗接代,或者像【世說新語】裏那個人用身體去融化河面的冰塊捉魚給繼母吃……有了孩子以後,我也絕不再跟父母爭辯。

新聞晨報·周到 :據說你不給孩子報輔導班?

謝暉 :對,我就隨他們去。我很討厭那句話,說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太恐怖了,這麽小就要把所有人都當假想敵,就要拼個你死我活。

新聞晨報·周到 :萬一真的輸在起跑線上怎麽辦?

謝暉 :輸就輸了,出去找個他喜歡的事做,餓不死就行。

新聞晨報·周到 :你希望自己的孩子未來成為什麽樣的人?

謝暉 :幸福的人。

新聞晨報·周到 :但是幸福這件事情太難了,你只可能擁有某一方面的幸福,不可能擁有完整的幸福。

謝暉 :那就做一個完整的人,不幸福的人才是真實的,他渴望幸福也是真實的,這才是一個健康的人。

謝暉 :其實人生的底色就是苦的。

新聞晨報·周到 :但老實說,你其實也沒經歷太多的苦吧?

謝暉 :只是還沒到時候,所以我要開始準備迎接苦難,慢慢學習面對生死。說到底,人都得面對生離死別是吧?這些關都沒過,還提什麽別的?所以你要學習,學習把死亡放在頭腦裏某個地方,然後你才懂感激。

你才能對鳥語花香,對一場談話中靈光閃現的時刻,對一杯好酒,對一口香噴噴的飯菜充滿感恩。要知道這些都是有限的,你不要以為這口飯你可以一直吃下去,這口氣自己可以無限制地呼吸下去。不要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人生就是一個衰落的過程,你要對死亡有正確的認識,才不至於陷入憂郁甚至抑郁。

新聞晨報·周到 :怎麽正確認識?

謝暉 用你的使命去接受死亡 ,明確你是來幹嘛的,那幹完了就可以走了,還貪戀什麽呢?

新聞晨報·周到 :你尋求的終極意義是什麽?

謝暉 :肯定不是所謂的成功,這種成功我早就獲得過了。也許歸根結底, 我只是在找一條回家的路 。就像披頭四唱的,long and winding road,一條長而曲折的道路。

新聞晨報·周到 :你兒女雙全,即將舉辦婚禮,你已經有家了。

謝暉 :但我的靈魂還沒有獲得安寧,你看,我還是會抱怨,我內心還是會有憤怒。毛姆的【面紗】裏有一句我很喜歡的話,那是當女主人公凱蒂企圖用無盡的工作為自己贖罪時,修道院院長對她說的一句話:「一個人是無法在工作中、享樂中,世界上或者修道院裏找到平靜的,只能在靈魂中找到它。」我想找的是比平靜更難得的東西, 我想找到安寧

新聞晨報·周到 :話題有點沈重,講個好玩的故事結束這個采訪吧!

謝暉 :你知道的,我在申花的時候經常半夜逃出去。我們一般是幾個人一起翻墻爬出去,但我和他們去的地方不一樣,我是去復旦大學一帶的酒吧聽音樂。有一個晚上,我爬出去以後看到路邊停著一輛警車,就去後視鏡照下鏡子,因為爬得有點狼狽。這時候車上下來一個人,是我們領隊。因為我們正好有一個鐵鍋被人偷了,他在那抓小偷,正好把我給等下來了。

新聞晨報·周到 :被發現之後罰錢了嗎?

謝暉 :罰了1萬,那時候我薪金是1800塊。

新聞晨報·周到 :後來還敢爬嗎?

謝暉 那為了理想還得爬啊 ,但我換了一條道,他們不知道哪條道,那是那棟樓唯一一個連警車都看不到的地方,哈哈哈。

新聞晨報·周到 :所以對你來說,其實是為了逃而逃,為了證明自己是自由的,至少你的意誌是自由的。

謝暉 :你起初以為一切都是自己自由選擇的,後來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必然。從後往前來推,我在德國踢球為什麽能完全融入當地的文化?就是因為當時在復旦附近的酒吧裏和留學生之間的交往打下了基礎;而我為什麽可以和留學生張口就開英文?因為我小時候每天聽爺爺無線電裏放的BBC……

人生其實並不復雜,一件事的發生導致了另一件事,所有發生的事情和經歷的場景塑造了今天的你。所以人生不像很多人說的是一團亂麻,最終,它被扯成了一根簡單的直線。

後記

駐唱樂隊開始在台上準備當晚的演出了,已經有很多客人認出謝暉,把手機朝向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戴上了那副飛行員墨鏡。

待調音完畢後,老板沖台上的主唱揮揮手,「哥們,咱們選首歌送給謝暉吧!」「謝暉是我的偶像啊!」主唱說。

熟悉的前奏響了起來,是他喜歡的披頭四。謝暉笑了,【Let it be】。是的,就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