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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之際,他仍在惦念強大的南斯拉夫籃球

2024-09-08體育

300斤的胖子單人快攻,300斤的胖子自拋自扣,300斤的胖子笑顏如花,對手戈蘭·達拉積從山崩地裂中穿過,哈哈一樂,與胖子擊掌慶賀。

據不完全統計,胖子約基奇現年29歲半,在NBA打了9年,常規賽675場球21078分鐘9778次出手中,只有227次嘗試入樽,命中其中216次,入樽出手占比2.3%。另外,若幹年前約基奇自己做過一套哲學思辨,說:「NBA是個大馬戲團,球員就是馬戲團裏的動物,到處有人想和你合影拍照。牽絆你的事情越多,你就逐漸失去真實的感覺。但我們只是運動員,我們只是在打籃球。」

但今天他扣了。他本可以不扣,過去就是一個鐵血上籃,沒人會責怪他,也沒人真的在乎,畢竟這不是被濃眉蓋了兩個之後必須扣一個找回場子的季後賽。哲學歸哲學,生活歸生活,聰明如約老師應當心知肚明,打到他這個層面上,籃球不僅僅是籃球,運動員也不僅僅是運動員。所有裝腔作勢的返璞歸真都不過是二十一世紀遮遮掩掩的終南捷徑,另一種形態的牌坊設定罷了。於是他扣了,他表演了。沒有別的原因,籃球不是打打殺殺,籃球是人情世故。在什麽地方做什麽事,NBA全明星我呆若木雞,一場表演賽我動若脫兔,這就是十足的面子,獻給親愛的達拉積。

這是屬於斯洛文尼亞人戈蘭·達拉積的大日子。2008年被選中的時候,他不過是個二輪秀,現在則是打完15個賽季的老兵。2010年季後賽代表太陽面對馬刺,23歲小將達拉積替補登場,末節11中9,三分球4投全中,籃下各種大夢腳步,狂砍23分把所有人打傻的高光時刻猶在眼前。一眨眼,便已來到他的退役告別表演賽,或者準確地說:達拉積和他的朋友們表演秀。

這場秀安排在斯洛文尼亞進行,官方名字叫「龍之夜」(Night of the Dragon,龍Dragon是達拉積Dragić名字相近的綽號,有點小醜Joker是約基奇Jokic的綽號的意思),既是告別賽,也是慈善賽,近1萬張門票在10分鐘內售罄,所得收入捐給慈善機構。達拉積的朋友們星光熠熠,有自己2017年歐錦賽奪冠的隊友們,有當錫、約基奇、武切維奇、波達奴域、祖殊·李察臣等現役NBA球星,也有拿殊、魯域斯基、斯科拉等退役名宿,尤其因為血栓問題早早退役的保殊,也遠道而來並登場獻技,堪稱過命的交情。

比賽過程中,達拉積看著約基奇自拋自扣,看著博班投進三分球,看著自己捂耳上籃卡在籃脖子上,看著拿殊一條龍上反籃,看著當錫中圈爆投打鐵,看著保殊底線突破雙手暴扣未遂兩罰全中,看著板凳席上大胖往二胖脖子裏灌涼水,他始終咧著嘴笑意吟吟,直到比賽終了,達拉積的家人們悉數登場,你再看達拉積,已是淚流滿面。

我們完全理解達拉積的emo,能夠和你職業生涯一路走來遇到的朋友們一起打場球作為告別戰,是一件何等幸運的事情,這意味著你不僅僅是在打最後一場比賽,你是在經歷一場鮮活的生涯回溯,每一張熟悉的面孔都能帶出一段過往的故事,你是在和過去的一切進行為期大約2個小時的告別儀式。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這樣的幸運,太多人走著走著就散了,太多人即便能夠再聚齊,也已經不是在曾經熟悉的場景之中。譬如我就無法想象在我退休的最後一天,能夠和鍋爐房的老少爺們兒一起再點一把火再升一次爐。我想象的邊界是某個6點半的傍晚,鍋爐房老少爺們兒和我坐在一個飯店裏吃一頓飯,然後拍一張照片,他們給我一束花,祝我65歲退休快樂,我們在一張圓桌邊吃飯,越吃人越少,「貓師傅,我去接孩子先走一步了。」最後人走光了,我喊來服務員,這份紅燒蹄膀和那份清蒸鱸魚打包,蔬菜和水果就不要了,我孫子說放冰箱裏容易單核球增多性李斯特菌感染,趕緊打個滴滴回家,今晚還有楊侃的文章要交……

當然這是我的情況,達拉積的做法看起來真的挺不錯,雖然比賽本身並不具備任何競爭性,但情感價值拉滿,能夠感動達拉積的,同樣可以感動大量現場或者網絡上的球迷,能夠讓達拉積回憶拉片兒的面孔,同樣能勾起觀眾的記憶。有人說全明星賽就應該這麽辦,這就屬於沒有領會這種比賽真正動人所在,倒是勒邦的退役表演賽可以考慮這麽玩,難以想象,20多年職業生涯滄海橫流,勒邦和他的朋友們齊聚一堂該是何等盛況,120台攝影機應接不暇,歷奇·戴維斯只配一閃而過,喬丹·哥羅福之流都不配露臉。

本場大秀之前,達拉積上了一檔夏士林和麥克·米勒的播客,說到自己的國家隊生涯,他說:「我的祖國以前叫南斯拉夫,後來分裂成了6個國家,以前我們國家隊很牛的。如果到現在南斯拉夫還存在的話,現役球員組成一支球隊,絕對可以和你們美國人扳扳手腕。」

達拉積所言非虛,南斯拉夫男籃曾經在奧運會拿過1塊金牌、3塊銀牌和1塊銅牌,籃球世界杯(世錦賽)上則有3塊金牌、3塊銀牌和2塊銅牌入賬,歐錦賽上則是5次冠軍、5次亞軍和3次季軍。而如果南斯拉夫還在,這將意味著斯洛文尼亞、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波黑、黑山、北馬其頓六個國家的運動員可以組成一支球隊,達拉積告別賽上的那些「奇」們將成為隊友,再加上沒來的紐基和祖巴茨,這套陣容到底水平如何不太好直接評估,很強是一定的,中國男籃因此在FIBA的排名能上升一點兒也可以預見的。作為參考,可以看看今年奧運會上美國隊傾囊而出,準決賽打有約基奇的塞爾維亞多艱難就可以做到心下了然,只要想像這支塞爾維亞加個當錫,不說單場比賽定勝美國,實作達拉積的「扳扳手腕」顯然不能算吹牛。

實際上,南斯拉夫曾經有過一屆賽事雙殺美國隊的經歷,但他們從未以完整的形態與由NBA球員組成的美國隊交過手,畢竟夢一隊1992年才組建,而南斯拉夫光1991年就分裂出去了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和馬其頓三個國家,1992年4月又爆發了波黑戰爭,戰爭整整打了三年半,彼時小勒邦仍不知道生父是誰,小甜瓜的父親因癌癥去世多年,小韋德的生母鋃鐺入獄,他們生活裏最大的危機,是單親、貧窮、毒品和謀殺,而塞爾維亞人小米利西奇需要面對的是更為可怕的人類悲劇,他在電視上看到參戰的父親名字出現在陣亡士兵的名單中。

鐵托去世後,南斯拉夫的種族問題,混合著利益分配、宗教信仰、政治訴求、意識形態等諸多問題逐次爆發,在政治面前,體育和因體育而締結的兄弟情誼脆弱得如同深冬寒風中枯藤上的最後一片黃葉。關於」南斯拉夫如果還在的體育故事至今仍被反復敘述,每次講到這個故事就不免提到德約迪耶維奇、戴域、古高、拉德加、彼得洛維奇和他們的教練佩西奇。

故事的開頭,通常是他們在青年隊共同成長,所向披靡,在一場場勝利後的擁抱中深化友誼;故事的結尾,通常到1991年歐錦賽結束,同在NBA奮鬥的克羅地亞人彼得洛維奇和塞爾維亞人戴域不再說話。ESPN的紀錄片則將這個故事推向更遠,戴域說他希望有一天能夠和彼得洛維奇冰釋前嫌,坐在一起聊聊天,但他最終只能手扶老友墓碑泣不成聲。1993年彼得洛維奇因車禍與世長辭。

我知道有些人熱衷宏大敘事,在他們言之鑿鑿乃至有些興奮感的敘述中,我隱隱能夠讀到一股瘋狂的自信。興亡百姓皆苦的道理在他這裏宛如不存在,政治和戰爭究竟以何等殘酷的手段摧毀一個本可幸福的童年、撕碎一段看似堅固的友誼,在他們眼裏只是歷史洪流中可有可無的附加點綴和難以避免的必由過程,他們自信這世間總有人要當炮灰,而他必然是炮。

差不多整整十年前,楊毅也曾以德約迪耶維奇為主幹寫過這個故事,文章名叫【前南的青春】,文字深情又克制,他說他喜歡這個故事,甚至引為經典:「我不是說,我寫的經典,而是這故事本身的經典,它的起承轉合,波瀾壯闊,在人類體育史上見所未見。」至於德約迪耶維奇是誰,後來楊毅也和其他人一樣管這光頭叫喬爾傑維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