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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支教費上萬,大涼山淪為「公益秀場」?

2024-06-09辟謠

來源:央視網

盡管距離暑假還有大半個月,但不少研學機構推出的大涼山支教研學專案卻早已售罄,甚至還有候補者正在排隊等撿漏。

記者調查發現,受商業利益驅使,一些研學機構會將大涼山的孩子包裝為「尋求支教老師的學生」,並借此推出「7天收費萬元就能拿到誌願者公益證書、鄉村助學研學報告」的研學專案。

在這些研學專案的渲染下, 大涼山似乎成了「公益支教的秀場」。

與此同時,那些「被參與」此類研學專案的大涼山孩子,則奔波在各類「公益課堂」「免費夏令營」之間,應付種類繁多、質素參差不齊的支教研學團。

專家指出,這種研學亂象,警示著研學市場需進一步規範。 那些打著公益旗號售賣的商業研學,其擦邊行為不僅涉嫌欺詐,「還傷害了大涼山孩子的情感,應當被明令禁止」。

大涼山一角。圖片來源支教老師額布

公益還是生意?

在某知名研學機構的海報上,幾名皮膚黝黑、頭發淩亂的「大涼山的孩子」被公然印於其上。這樣的海報,很容易就吸引到人們的目光。

「這是大涼山支教研學專案的一個宣傳,該專案正在招暑假公益誌願者。」小武是浙江金華一所高校的學生, 他告訴記者,自己是從上述機構的宣傳中了解到「大涼山缺乏英語老師」這一資訊的。結合照片裏孩子們一雙雙渴求學習的眼睛,讓小武對大涼山「教育落後」「缺老師」等情況深信不疑。

不過前不久,一些短影片平台上「大涼山孩子學習條件差」的短影片內容被陸續打假後,小武改變了對大涼山的初印象——在打假影片中,當地學校老師指責某些博主「惡意編造」「捏造苦難」的行為。 這也讓小武開始深度質疑此前那些研學機構宣傳海報上的「賣慘」內容,「我還從多名支教老師社交賬號看到了大涼山的真實一面,既有新建的鄉村小學,還有教室裏的新課桌、白板、投影……」

「賣慘式」大涼山支教研學宣傳。短影片平台截圖

經歷此次事件,小武才看清,早已脫貧的大涼山並不是研學機構所宣傳的「窮苦」模樣。同時,一個疑慮也從他心頭閃現:究竟還有多少人在「賣慘式」消費大涼山?

同樣的疑問,也引發了記者的關註。 記者調查發現,一些研學機構打著「公益」名義,高價售賣大涼山支教研學專案,價格普遍在8000元-11000元,個別較貴的專案則賣到了40000元。 而這些研學專案的宣傳「標配」影片裏,常常會有大涼山的孩子光著腳身背幹柴走山路以及挖薯仔、生火做飯等鏡頭,借此放大悲情博取公眾同情。

此前想去大涼山支教的杭州大學生陳立也告訴記者,他此前看到過一個7天6晚的大涼山支教研學團,售價高達10980元。而一般作為費用所占比例大頭的食宿,在上述支教研學團費用中卻僅需兩三千元。並且,10980元的團費中還不包含往返大涼山的交通費,「去掉路程時間,實際只支教5天。並且食宿標準與專案價格相比對的話,性價比明顯較低。」

然而,這些原本上不了台面的食宿條件,在一些研學機構宣傳中,竟也成了「賣點」。 一些機構會宣稱:「每一次困難都是成長機會」「想讓孩子多吃苦,就去村裏補一補」……

廣東一家公益組織創始人唐莉莉同樣關註到了這些被炒作的大涼山支教研學。她告訴記者,自己已連續三年組織誌願者去大涼山支教研學,只收取10天吃、穿、住成本費,約3600元, 「售價上萬元的支教研學其實是打著‘公益’幌子變相賣產品,有些專案毛利達70%。」

確實,近年,大涼山都是支教研學熱門地。不斷湧入的研學團,被一輛輛大巴車送往縣城。過了一周,又被一批批送出大涼山。 據多家公益組織觀察,蜂擁而至的支教誌願者儼然成了大涼山另類「特產」。 大涼山支教也衍生出從宣發引客到高價支教售賣的產業鏈,公益儼然成了一門「生意」。

某機構大涼山支教研學產品,7天超萬元。圖源專案截圖

支教研學的「秀場」

「因為入行沒有技術、資金門檻,全國售賣商業支教研學的機構越來越多。」 作為大涼山當地某公益組織負責人的張華同樣看到,除了文旅公司帶來大量商業支教研學團外,甚至部份曾為大涼山發起助學活動的公益組織也紛紛售賣起大涼山支教專案。

「租個場地或和學校聯系好,就可以招募學生參加免費夏令營。」 張華向記者介紹,這些機構會透過全網招收付費誌願者,來給大涼山的學生們上課,「我看到過年齡最小的‘支教誌願者’,只有二三年級。當時,這名孩子還是由媽媽帶來的。」

由於張華自己也曾在大涼山某地一中學經歷過一年的支教,他深刻感受到,教育具有專業性。 部份支教研學過於商業化,機構和誌願者們往往忽略了大涼山孩子的真正需求,這導致很多商業教學團隊誌願者未經選拔、缺乏專業培訓,實際支教效果堪憂; 有些支教研學團就是「走馬觀花」,給大涼山的孩子發禮物合影完就走了。

例如,不少商業支教研學團的支教老師並未達到教學水準,難免出現教學失誤; 有些「支教老師」甚至就是小學生,他們將英語單詞和26個字母寫在白板上,教導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孩子; 城市孩子向山裏孩子分享生活,交流方式不妥有時反而會變相成為「凡爾賽」……

但對於很多花錢去支教的人群來說, 能在7天內獲得公益時長或是鄉村支教調研報告等,便可以為申請海外留學、擇校、評優提供相應證明。

這一幕幕,讓張華深感擔憂。因為大量商業化「大涼山支教研學團」與「公益擦邊」所引發的「過度支教」,也讓很多大涼山的孩子疲於應付那些名目繁多的研學團,「有些孩子一個暑假要接待五六撥支教團,由於支教群體流動性大,課程無法順暢銜接,具體學到什麽,孩子們也說不上來」。

支教研學團小誌願者在給大涼山孩子教英語。圖源:某機構研學產品截圖

實際上,要成為一名嚴格意義上的支教誌願者,並非易事。 正規支教誌願者需經過簡歷篩選、多輪培訓和考試等流程,才能符合條件。

唐莉莉也在面向社會招聘支教研學團,但實際報名、篩選透過率只有約20%。張華每年都會招募大學生誌願者,但從報名到過關,透過率也只有50%。此外,透過的誌願者還有「1個月線上+2天線下培訓」,特別要學習兒童心理學,「他們需具備教育技能,也要有初心,不是把大涼山當成支教研學的‘秀場’。」

對此,多名長期在大涼山鄉村學校支教的老師看到,公益支教被包裝成「支教研學」後,越來越讓人看不懂—— 每年暑假,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正在被批次化打造成「大涼山支教誌願者」,「如果充滿功利心,高價支教研學和商業作秀有何區別?」

「支教研學動輒上萬元,如今公益也能論斤賣了」……大涼山商業化支教研學正在引發爭議,多名業內人士都表示,「涉及商業的大涼山支教研學,是該‘降降溫’了。」

支教,也要「雙向奔赴」

如今,重重大山早已影響不了大涼山的發展,特別是教育層面,這些年來,有了天翻地覆變化。

「我支教所在的一所縣城中學,一個學期招來了70多名正式編老師,很多是一流師範大學的畢業生。」張華向記者表示,外面鋪天蓋地宣傳大涼山缺支教老師,與實際情況並不符。 但他也不否認,目前大涼山確實還存在現實問題,「新招聘的老師需花精力提升孩子文化課。孩子們平時學習壓力比較大,一方面要學習新知識,另一方面還得補基礎。因此,真正的公益支教還是需要的。」

學習路上的大涼山孩子。圖源支教老師額布

業內人士認為,在素質教育大背景下,應當提倡「雙贏」式支教研學, 既讓大涼山的孩子們有幸福感、獲得感,真正學到東西,也讓支教誌願者從中得到成長體驗。而商業支教研學,又將在7月初如火如荼進行。因此多名公益組織創始人建議,大涼山支教研學亟需在規範化引導下,有序、健康發展。

同時,這類支教研學也給人留下思考,公益和研學如何真正結合?含金量究竟體現在哪裏?

「比如英文支教研學不是要讓城裏孩子簡單地去給鄉村孩子教英語,而是要培養他們的社會關懷。」 華中師範大學素質教育研究中心主任陶宏開向記者表示,真正將研學和公益結合,是要讓大涼山孩子走出大山,還要讓他們立誌幫助大涼山致富。

「公益研學活動的價值主要是讓孩子了解到中國目前存在的地區差距。」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認為,支教研學重教更重思,要讓他們關註到中國發展不平衡的現實矛盾,並引導支教和受教群體在未來致力於解決這些矛盾,「這種公益研學才能體現含金量。」

采訪中,不少業內人士指出,公益支教需要雙向奔赴,誌願者在具備專業技能的同時,也得契合受教地區的實際需求。 一些個人或機構不合規甚至「賣慘式」售賣大涼山支教的行為,最終還是會導致花錢的誌願者、大涼山的孩子都成為「公益生意鏈」的受害者。 此外,研學的重要性在於提升孩子素養,而非滿足做公益的成就感,或是盲目跟風。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小武、唐莉莉、張華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