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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白人貧困:被邊緣化的主流與看不見的多數

2024-07-25辟謠

電影【鄉下人的悲歌】劇照

7月15日,美國前總統杜林普宣布他將代表共和黨參加美國總統競選,隨後正式選擇萬斯(J.D.Vance)作為副總統候選人。萬斯(J.D.Vance)曾出版【鄉下人的悲歌】,是美國底層白人和工人階級代表。伴隨著萬斯進入大眾視野,「洋垃圾」(White Trash)、「鄉下人(Hillbilly)」、「白人貧困」、「紅脖子」、「白人Loser」,這個曾被忽視的群體已浮出水面,成為左右美國政治的關鍵力量。

已開發國家的失敗者

「白人垃圾」(White Trash)或「洋垃圾」,是稱呼中下層白人的外號,用來嘲笑在西方已開發國家作為主流群體、占據社會優勢地位,卻淪為失敗者(Loser)的白人,以沒文化、爆粗口、酗酒、吃垃圾食品、肥胖癥為特征。

近年來,已開發國家的貧困、無家可歸、貧富差距問題日益加劇,貧困不再是有色人種或移民獨有的現象,作為主流社會群體的白人,同樣面臨貧困問題。在美國,有6600萬白人生活在貧困中[1];在澳洲,有11.6萬人無家可歸,其中白人約占70%[2];在歐洲最富裕的國家盧森堡,貧困人口和無家可歸者都在增加,12.9%的工薪人口面臨貧困危機,其中大部份是白人[3];在英國,2024年有19%的白人生活在相對貧困中[4];在南非,白人貧困率12%,約45萬白人生活在貧困中。

在美國,「白人垃圾」(White Trash)常與其他詞匯混合使用,帶有貶義和攻擊性,例如用來指代美國南方,特別是佛羅裏達和喬治亞州白人農民的「白鬼」(Cracker);指代阿拉巴契亞山區白人的「鄉巴佬」(Hillbilly);指代奧克拉荷馬州白人流浪工人的「奧基」(Okie);指代南方種植園中被陽光長期照射而皮膚發紅的白人農民的「紅脖子」(Redneck);指代居無定所、沒有房產,只能住在移動組裝房車裏的「房車垃圾」(Trailer Trash)。這些稱呼,都帶有人格上的侮辱和否定。

用來貶損下層白人的俚語,都有特定的歷史背景和地域特點。「白人垃圾」(White trash)最初出現在19世紀初,是美國南方蓄奴州的黑人對白人的稱呼,在1852年出版的經典反奴隸制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中,作者斯托夫人專門寫了一章題目為「白人垃圾」的內容,描寫美國南方的底層白人境況。

貓王早期藝名為「鄉巴佬之貓」(Hillbilly Cat)

與代表美國北方工業社會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不同的是,美國中下層白人的歷史可溯源到蘇格蘭-愛爾蘭人群體,他們是定居在美國最初北美十三州的威廉三世(奧蘭治的威廉)的追隨者。「白鬼」(Cracker)一詞源於蘇格蘭蓋爾語中的Craic,指代大聲交談、大聲吹牛的人。「白鬼」的祖先是英國流浪漢、罪犯、孤兒、蘇格蘭和威爾斯移民,被官員視為不守法不禮貌的群體,是為南方種植園大地主工作的佃農和牧牛人。「鄉巴佬」(Hillbilly)也源於蘇格蘭蓋爾語,Hill指遠離人群的孤立者,Billy指同誌。「鄉巴佬」居住在阿拉巴契亞山區,是美國中西部重工業區的早期建設者,1892年的【鐵路工人報】(The Railroad Train men's Journal)首次使用「鄉巴佬」一詞,1900年【紐約報】(New York Journal)將「鄉巴佬」描述為「阿拉巴馬州自由公民,住在大山裏,說話缺乏教養,衣著打扮邋遢,愛喝威士忌酒」。「鄉巴佬」們喜歡自給自足,拒絕現代化,觀念落後,喜歡暴力。

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憤怒的葡萄】

「奧基」(Okie)來源於美國1930年代大蕭條和破產白人的血淚史,是加州人對來自奧克拉荷馬農民工的貶義稱呼。大蕭條時期,上百萬破產的奧克拉荷馬人來到加州中央谷地做農場工人,1990年代,加州有約375萬「奧基」。1940年普利策獲獎紀實文學【憤怒的葡萄】,就描述了因金融與農業變革而一貧如洗、被逐出奧克拉荷馬的白人一家,前往加州尋找出路,成為「奧基」的故事。

「紅脖子」(Redneck)始於1890年代的美國南方,白人在種植園中工作,受到太陽暴曬後,脖子發紅,故被戲稱「紅脖子」。除了在農場工作的白人,紅脖子也指代在工廠工作、沒有土地、只能在貧瘠的沼澤地中生活的白人。

「房車垃圾」(Trailer Trash)始於1930年代的大蕭條時期,興起於二戰後。大蕭條時期,東部、中西部白人為討生活,靠大篷車裝載家當、舉家搬遷到西部拓荒;二戰後,住房減少,一些白人失去住所,無家可歸,只能居住在帳篷、房車、組裝移動屋裏。

看不見的貧困

在2024年6月出版的新書【白人貧困:揭示種族與階級神話如何重建美國民主】中,威廉巴伯(Reverend Dr. William J. Barber II)和莊拿芬哈特格羅夫(Jonathan Wilson-Hartgrove)指出,事實上,美國貧困人口中,白人才是貧困人口的大部份,也更容易陷入貧困。貧困白人有6600萬人,貧困黑人2600萬,白人數量比黑人多4000萬人,但這個事實長期被忽視[5]。白人貧困問題之所以不被看到,是因為貧困問題在美國被長期當作「黑人問題」看待,被視為種族問題而不是階級問題。

這一定程度上與美國官方統計方式有關,統計辦法於1960年代制定,以溫飽為基準線,沒有計入當代社會的醫療、教育、交通、住房成本。哈特格羅夫認為,41%的美國人口都處於貧困水平,每天因貧困死亡人數是800人,與新冠疫情時期的死亡人數相當,因此貧困是美國正在發生的一場「疫情」。另一方面,白人被塑造成社會上層既得利益者,從而使真正占貧困人口大多數的白人,除了「白人」標簽外,得不到多少社會救濟。[6]

2024年6月出版的新書【白人貧困:揭示種族與階級神話如何重建美國民主】

白人貧困的根源在於美國的奴隸制歷史。奴隸制不僅產生黑人、有色人種的社會經濟問題,也導致白人貧困。在大種植園制度下,肥沃土地被奴隸主占有,無產階級白人只能獲得條件最差的土地,在不適合耕種的沙地、山地上開墾,成為「山地白人」或「鄉巴佬」(Hillbilly)。奴隸制剝奪了窮苦白人的土地所有權和政治投票權,因此很多人轉而做小偷、強盜,喜歡「走後門」,留下很多行為、選擇、價值上的問題,為貧困埋下隱患。

在【論美國民主】中,托克維爾論述:「從出生起,美國南方白人就活在內部極權中,因此他獲得的第一個習慣,就是毫不費力的占有,這讓南方白人生性傲慢、易怒、沖動、暴力,充滿欲望,被一切障礙激怒,而一旦他初次嘗試就失敗時,其內在的軟弱就再也無法掩飾,會輕易選擇放棄。」在【湯姆叔叔的小屋】中,斯托夫人寫道,白人在美國經歷的貧窮是在歐洲時不曾經歷的,大種植園制度迫使白人為生存掙紮,變得「難以置信的殘忍」,像盲目發瘋的野獸。

美國大蕭條時期,帶孩子移民到西部的白人母親

白人貧困問題與階級問題密切相關。「白人垃圾」的稱呼雖由黑奴發明,但將其推廣開來的卻是白人中上層階級,被中上層白人用來將自己與下層白人進行身份區分。傑圭琳韋遜(Jacqueline Zara Wilson)就認為,「白人垃圾」根源於英國的階級與民族鬥爭,在文章【看不見的種族主義:白垃圾的語言與實體論】中,她指出,「白人垃圾」是有特權的英格蘭人對愛爾蘭、威爾斯和愛爾蘭人的歧視,是一條等級制度鄙視鏈,英格蘭人最高,蘇格蘭-愛爾蘭的蘇格蘭長老會移民其次,信仰天主教的愛爾蘭人是最末端。南茜伊森伯格(Nancy Isenberg)則認為,「白人垃圾」是英國殖民者對美國殖民地的歧視,在著作【洋垃圾:未被講述的美國400年階級史】中,她指出這片新大陸被英國人視為不毛之地,是用來承接英國底層人口,是「扔掉那些沒用的、純屬浪費的糟粕渣滓們的垃圾桶」。

白人的貧困問題,是種族與階級同時作用的結果,即使在奴隸制中,也摻雜了濃重的階級關系。例如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南方蓄奴州就曾提出,北方對待白人工人階級的方式,與南方蓄奴制沒什麽不同。北方聯邦軍總司令尤利西斯·格蘭特說,南北戰爭不僅解放南方黑奴,也解放南方底層白人,「南北戰爭解放了數以百萬計的貧困白人,他們的情況比黑人還慘」,美國內戰也是一場階級戰爭[7]。

反向種族歧視

在美國,白人被長期塑造成既得利益者和社會資源主要占有者,使白人貧困問題與白人主流敘事格格不入,不僅無法被看見,也不可說,造成另一種反向種族歧視。美國導演約翰沃特斯(John Waters)曾感嘆:「白人貧困是最不可說、不可提、不可碰的種族歧視」。白人貧困問題可能是一種原罪:在白人內部,貧困是一種羞恥,是「一手好牌打稀爛」的典型,歸因只能是自身,不可歸因於社會,因為社會一開始就給白人最好的起點;在白人外部,白人貧困只會激怒其他有色人種,後者明顯在貧困問題上更有話語權,會引發種族歧視麻煩。

對貧困白人的種族歧視,貫穿了美國歷史。貧困白人的膚色曾被種族主義者加以歧視調侃:「可怖的蠟黃和慘白,像黃色羊皮紙」、「過於白,像得了白癜風一般」。斯托夫人也曾寫到:「這位悲慘的白人女性,目光空洞,兩頰凹陷,懷中的孩子瞪著一雙驚悚的眼睛,仿佛被驚嚇到的野獸。」

貧困白人遭到的種族歧視往往來自白人內部。蓄奴主義者丹尼爾·亨得利(Daniel R.Hundley)曾於1860年提出,白人貧困是「血統決定」(bad blood)而非社會造成,形容下層白人為「地球上最懶惰的兩條腿動物」。[8] 美國種族主義組織3K黨領袖倫道夫·肖特維爾(Randolph Shotwell)也曾給出這樣的自我描述:「我們是人類中的一群特殊群體,沒受過教育,沒思想,愛揮霍,過得還不如黑奴好。」美國記者傑克·卡士(W.J.Cash) 在1941年出版的【南方的意誌】中也認為,底層白人是物理上有缺陷的人,是維珍尼亞州和喬治亞州的奴仆、欠債人、贖罪者,也是歐洲來的那些最失敗的農民、勞工和城市貧民窟人群。

去西部拓荒的白人家庭

針對貧困白人的基因論和種族論曾盛極一時。在美國思想家艾默生眼中,美國人應是「撒克遜人、丹麥、挪威、昂撒人後代」,底層白人不被包括在美國人範疇內。歷史學家大衛·哈克特·費舍(David Hackett Fischer)在著作【阿爾比恩之種:英裔美國人的四種民風】(Albion’s Seed: Four British Folkways in America)中認為,「鄉巴佬」的暴力傾向與其祖先來自蘇格蘭高地、英國北部邊緣地帶有關,源於其凱爾特基因,而非撒克遜人[9]。狄奧多·羅斯福認為底層白人已經讓白人群體「人種降級」,是「種族自殺」(Race Suicide),「從東歐和南歐來的移民正在沖擊以盎格魯-撒克遜人為主體美國白人社會,貧窮白人和美國並不想要的移民,會降低占統治地位的特權白人的人口比例,直到白種人消失和被取代,這將對美國造成危害。」[10]。20世紀初,「優生學」(Eugenics)在美國興起,下層白人成為犧牲品,優生學提倡立法允許農村白人接受非自願絕育手術,以「凈化」種族,1907年,美國印第安納州就透過了強制絕育手術合法化的法案,後來在爭議中被廢止。在【白人垃圾:美國種族與階級】中,記者安娜麗奈維茨(Annalee Newitz)和社會學家馬特雷(Matt Wray)就指出,「白人垃圾」是同時帶有階級歧視和種族歧視雙重含義的詞匯,把底層白人視為違反白種人優生學的代表。

美劇【我們這一家】中,軍隊退伍後的美國老兵,居住在移動房車內

反向種族歧視,讓並未獲得利益和資源分配的白人,也被納入「既得利益者」的固定偏見中。僅僅是膚色上的白人,並不能獲得工作和收入。像所有被壓制的種族少數一樣,這部份白人從出生起就與貧困作伴,貧窮成了原罪,被譴責為「不夠努力」、「不能提升自己」。而中上層白人仍會歧視性地貶損下層白人為「白色垃圾」,以此鞏固上層白人的優越感,把底層白人排除出去[11]。

隨著美國經濟日益不平等,白人貧困正在加劇。「貧困白人群體才是美國國家敘事的中心聯結。無論看得見,還是看不見,這個群體的存在證明了,美國正在給它的群體貼標簽。這些標簽顯而易見,但人們選擇性失明,不過是想說明,這些底層白人不是我們的一分子罷了。不,他們正是我們的一分子,而且是我們歷史的根本性構成,無論我們喜歡與否,」學者南茜·伊森伯格總結道。[12]

MAGA與遺失的美國夢

美國「鄉巴佬」白人集中在中西部「銹帶」老工業基地。【鄉下人的悲歌】所描述的場景,不禁令人想到中國的【漫長的季節】、【鋼的琴】、【平原上的摩西斯】,猶如中國東北老工業基地的產業淘汰,美國舊工業帶白人勞工階層出現失業、貧困、人口流失、年輕人外出打工、老齡化現象。不同的是,美國白人貧困問題,還與毒品、家庭暴力密切相關,並將憤怒遷怒於移民、自由貿易上,采用「國會山暴亂」的暴力方式,將排外、反移民、反全球化的訴求寄托到杜林普身上。

18世紀起,信仰新教、來自蘇格蘭-愛爾蘭的移民來到阿拉巴契亞山區定居,內戰後,美國走上工業化道路,阿拉巴契亞山區逐漸落伍。1875年開始,美國中西部的新興工業區崛起,「鄉巴佬」為了生活,開始移民到中西部芝加哥、克里夫蘭、底特律等工業城市,特別是20世紀30-50年代的美國工業黃金期,成為「鄉巴佬」最輝煌的二十年,是美國崛起的中流砥柱。

二戰後的1950年代,美國制造業開始去產能,並開啟全球化產業轉移,先是1950-60年代從美國轉入日本、歐洲,再是1970-80年代從日本、歐洲轉入亞洲四小龍,再之後的1990年代轉入中國,21世紀又轉移到東南亞、非洲、拉美去。

每一次產業轉移是一次輪回,成就了輝煌,也導致了落寞。中西部「鄉巴佬」的悲情,是中國東北下崗潮的提前預演,二者相差半個多世紀。萬斯所描述的美國中西部老工業基地倒閉的工廠、殘破的鋼筋水泥架、關門的店鋪、無人的街區,都很像東北的重工業城市。萬斯代表的銹帶白人工人階級,也擁有曾經的中國東北國企「共和國長子」一代的驕傲感,「鄉巴佬」認為他們的樸實、傳統才是建設美國成為偉大國家的中流砥柱,對東部、西部灣區自由主義(Liberal)的金融、科技新貴們嗤之以鼻,痛恨移民和全球化。杜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正是回應了「鄉巴佬」白人群體的心理訴求,鄉巴佬也成了杜林普的基本盤。

但美國白人貧困問題,並非都是經濟問題,也不是物質上的絕對貧困,而與社會、信仰以及文化有關。【鄉下人的悲歌】所描繪的場景反映出下層白人的文化特征,例如家庭教育中的代際剝削關系,男主的母親想帶兒子開車自盡,或在兒子律所面試的緊要關頭撒嬌,要求兒子照顧她,在代際之間傳遞貧困,是由吸血型人格導致,而不是經濟原因;再如兩代人的未婚先孕、多次離異又再婚,反映出某種價值取向;母親磕藥、在醫院做護士時偷用病人的藥,在醫院發毒癮、用吸毒方式麻醉自己,逃避現實,也不全然是經濟問題。

「貧困白人亟需一種政治願景,當所有的窮人走到一起團結起來時,將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決定著美國大選的結局。」【白人貧困】的作者哈特格羅夫說,他不忘提出這本著作的終極價值,「讀這本書的價值,是找到希望,從絕望中走出來。我們最需要的是希望。」

萬斯的貧困白人敘事具有其獨特性。他一直在回頭,從他來自的鄉巴佬群體中汲取他需要的政治養分,以便邁向他們心目中的美國夢。

註釋:

[1] Jonathan Wilson-Hartgrove, The Radical Imagination, Re-imagining the Poverty Debate: White Poverty, July 15 2024

[2] Australia Institute of Health and Welfare, The diversity of Australia’s homeless population, 2015

[3] Luxembourg Statistics, Digitalization, inequalities and risk of poverty, Report on work and social cohesion 2023

[4] Brigid Francis-Devine, Poverty in the UK Statistics, House of Commons Library, April 8 2024

[5] Jonathan Wilson-Hartgrove, The Radical Imagination, Re-imagining the Poverty Debate: White Poverty, July 15 2024

[6] William J. Barber II, Jonathan Wilson-Hartgrove, White Poverty: How Exposing Myths About Race and class Can Reconstruct American Democracy, June 2024

[7] Isenberg, Nancy (2016). White Trash: The 400-Year Untold History of class in America. New York: Penguin

[8] Machado, Isabel (June 19, 2017). "Revisiting Deliverance: The Sunbelt South, the 1970s Masculinity Crisis,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Redneck Nightmare Genre".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Southern Culture, University of Mississippi.

[9] Fischer, David Hackett (1989) Albion's Seed: Four British Folkways in Americ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0] Painter, Nell Irvin (2010). The History of White People. New York: W.W. Norton

[11] Drinkard, Allyson (2014). "'White Trash'". In Coleman, M.J.; Ganong, L.H. (eds.). The Social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Family: An Encyclopedia, Volume 3. SAGE Publications

[12] Isenberg, Nancy (2016). White Trash: The 400-Year Untold History of class in America. New York: Pengu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