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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的遊賞之樂

2024-08-16辟謠

來源:光明日報

宋佚名【江亭閑眺圖】 王曉玉供圖

宋佚名【春遊晚歸圖】 王曉玉供圖

宋李公麟【西園雅集圖】(局部) 王曉玉供圖

宋人的生活,既有焚香、點茶、掛畫、插花四大雅事,也有徘徊於名山勝景,步行於都市園圃的遊賞活動,是謂遊賞之樂。

遊賞的豐富場域

什麽是「遊賞」呢?「遊賞」是古人從事出遊、休閑、觀光等活動的代稱,相近的詞語還有「嬉遊」「遨遊」「賞觀」等。這些詞語常見於文人筆記、詩話和地方誌等文獻中。宋元之際的文人筆記中,「遊賞」一詞描繪的多是近距離的出遊活動。這一點,與今天的城市徒步、城郊旅遊相似。如南宋【嘉泰吳興誌】載:「郡有苑囿,所以為郡侯燕衎、邦人遊息之地也。士大夫從官,自公鞅掌之余,亦欲舒豫,乃人之至情。方春百卉敷腴,居人士女,競出遊賞,亦四方風土所同也。」這則材料記載了湖州地區設立專門的苑囿供人遊賞,出遊的目的在於透過親近自然的方式,舒展性情。特別是春季百花盛開的時節,遊人如織,極為熱鬧。

遊賞活動並非湖州地區所獨有,而是各地區共有的風俗。宋代的開封、洛陽、杭州、蘇州、紹興等地也都建有園圃與園林,供人遊賞。園圃多指種植果木菜蔬的園地,園林則是融入山水、植物、假山等元素構建的審美空間。【東京夢華錄】載:「上元收燈畢,都人爭先出城探春,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園圃,百裏之內,並無閑地,並縱遊人賞玩。」北宋都城的百姓,在元宵節觀燈活動後,會前往都城附近的園圃進行探春活動。

由於地理、氣候等差異,各地區的遊賞體驗並不相同。在江浙一帶,春季遊湖是一種風尚。陸遊【春遊】詩寫的是紹興的春遊活動,「鏡湖春遊甲吳越,鶯花如海城南陌」。西南地區的遊賞活動,則以成都最為繁盛。【歲華紀麗譜】記載了宋代成都地區遊賞的盛況,「成都遊賞之盛,甲於西蜀。蓋地大物繁,而俗好娛樂。凡太守歲時宴集,騎從雜沓,車服鮮華,倡優鼓吹,出入擁導,四方奇技,幻怪百變,序進於前,以從民樂……扶老攜幼,闐道嬉遊」。地大物博是成都地區遊賞風氣盛行的重要原因。成都的遊人通常會盛妝出遊,他們既可欣賞自然景物,又可觀賞音樂、奇技等表演活動。男女老少,怡然自樂。

哪裏可以作為遊賞的地點,又能欣賞到怎樣的美呢?對於這些問題答案,宋人早已成竹在胸。歐陽修在【有美堂記】中講:「窮山水登臨之美者,必之乎寬閑之野、寂寞之鄉,而後得焉。覽人物之盛麗,誇都邑之雄富者,必據乎四達之沖、舟車之會,而後足焉。蓋彼放心於物外,而此娛意於繁華,二者各有適焉……若四方之所聚,百貨之所交,物盛人眾,為一都會,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資富貴之娛者,惟金陵、錢塘。」在他看來,自然、城市是宋人遊賞的兩大空間,而南京、杭州地區則兼有山水自然與城市繁華之美。

就自然山水而言,嵩山、廬山、麻姑山、石鐘山、衡山、泰山、峨眉山、武夷山、青城山、西湖、洞庭湖、鏡湖等名山勝景已經成為宋人遊賞的重要空間。山林之中,通常又有寺觀、古跡、亭台等供遊人休憩。城市之遊,既有車馬笙簫、奇花異草、夜市等給遊人帶來視覺與審美體驗,也有酒樓、茶館、園林等作為遊人休閑的特定空間。史籍所載的宋代名園就有瑞聖園、聚景園、獨樂園、沈氏園亭、真州東園等,這些名園為遊賞活動提供了上佳場地。

遊賞者大抵好花

花卉,是宋人遊賞的重中之重。在不同的城市空間中,宋人嘗試著以花為媒,為遊人提供了多種形式的審美體驗。

洛陽牡丹盛開之際,是遊賞活動繁盛之時。歐陽修【洛陽牡丹記】曾言:「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花開時,士庶競為遊遨。往往於古寺廢宅有池台處為市井,張幄帟,笙歌之聲相聞。」這是說洛陽之人大都是喜歡花的,這並非文人風雅,而是時人普遍的生活習慣。特別是在牡丹花盛開的季節,洛陽人會在古寺廢宅之地,有水、有樓台之處搭建帳篷,營造一個觀賞鮮花的空間,現場通常伴有美妙的音樂表演。據【墨莊漫錄】記載,牡丹花盛開的季節,洛陽地區還會舉辦萬花會。萬花會上,牡丹花或作為屏帳,或點綴於房梁、房柱之上,或插花於桌案,為人們營造了一個滿目皆花的空間。這種風尚也被揚州地區效仿,只不過萬花會上的品種以芍藥代替。我們不妨想象一二,與宋人一起置身於繽紛多彩的萬花會上,聆聽動人心弦的音樂,感受鮮花的馥郁芬芳。

值得註意的是,洛陽地區的花卉遊賞活動並不限於牡丹。如歐陽修【玉樓春】詞中有「洛陽正值芳菲節,秾艷清香相間發」「杏花紅處青山缺,山畔行人山下歇」「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等句,說的是春季的洛陽,各色花卉交相輝映,空氣中彌漫著花的清香,此時絡繹不絕的遊人或於城中,或於山間遍賞芳菲。理學家邵雍也寫了大量的詩作,記錄他春夏秋三季在洛陽地區的賞花活動。正月賞梅雲「五嶺梅花迎臘開,三川正月賞寒梅」,二月尋芳則言「二月方當爛漫時,翠華未幸春無依。綠楊陰裏尋芳遍,紅杏香中帶醉歸」。又有「三月牡丹方盛開,鼓聲多處是亭台」,「七月芙蕖正爛開,東南園近日徘徊」,「九月風光雖已暮,中州景物未全衰。眼觀秋色千萬裏,手把黃花三兩枝」。

除了以花卉草木為主的休閑體驗,遊賞活動還融入了詩歌創作、古物賞玩等雅集活動,飲酒、點茶等消費活動。如【觀林詩話】記載了汴京,也就是今天的開封,文人觀梅作詩的雅集活動:「都下舊無紅梅,一貴人家始移植,盛開,召士大夫燕賞,皆有詩,號【紅梅集】,傳於世。」又如【夢粱錄】記載了位於杭州地區的蔣苑使住宅常舉辦的遊賞活動,其特色在於融匯花木欣賞、文物賞玩、茶飲消費等多種活動於一體:「蔣苑使住宅,側築一圃,亭台花木,最為富盛,每歲春月,放人遊玩,堂宇內頓放買賣關撲,並體內庭規式,如龍船、鬧竿、花籃、花工……官窯碗碟,列古玩具,鋪列堂右……湯茶巧細,車兒排設進呈之器,桃村杏館酒肆,裝成鄉落之景。數畝之地,觀者如市。」可以說,宋代遊賞活動既是一種以視聽體驗為特色的娛樂活動,也兼文化交流、日常消費等多種元素於一體。

詩詞譜錄中的遊賞

遊賞活動豐富了宋人日常生活,同時也推動了詩詞、譜系學等各門類知識的發展。司馬光【且遊】所謂「遊人戀山水,日晏淡忘歸」的審美愉悅與情感體驗常見於宋人筆端。他們常把遊賞中見到的山水之美寫入作品。蘇舜欽【遊山】、範仲淹【和人遊嵩山十二題】、歐陽修【幽谷泉】、蘇軾【遊徑山】【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王安石【江上】、辛棄疾【沁園春·疊嶂西馳】等,無不傾情於描寫山水林泉之妙。描寫城市遊賞的詞作,如歐陽修【禦帶花·青春何處風光好】、蘇軾【蝶戀花·密州上元】、柳永【望海潮·東南形勝】【瑞鷓鴣·吳會風流】等,記錄的是開封、杭州、成都等地的遊賞活動。

翻檢宋代典籍,還有一個突出的現象,宋人以各種各樣的「物」作為研究物件撰寫了大量譜錄類著作,這是前代未有之景觀。這些「物」,大多是「遊賞」活動的重要組成部份。花譜類作品有錢惟演【花品】、王觀【揚州芍藥譜】、李英【吳中花品】、孔武仲【芍藥圖序】、範成大【梅譜】、陸遊【天彭牡丹譜】等。與遊園活動中的文物賞玩相關的,則有金石類譜錄、文房四寶類譜錄,如趙明誠【金石錄】、王黼【宣和博古圖錄】、蘇易簡【文房四譜】等。

值得註意的是,這些譜錄類書籍大多兼具審美意蘊與嚴謹的科學精神,是宋人愉悅性情的遊賞體驗與觀天地自然之理的探究意識合二為一的典範。我們可以從蘇軾【牡丹記敘】一文見出這一特色。據此文所載,蘇軾曾與太守沈公在吉祥寺賞花,這次觀賞活動吸引了數萬人,有插花相從者,有飲酒樂甚者,眾人皆不亦樂乎。文中,蘇軾介紹了沈立【牡丹記】的內容,包括栽培種植之法和古今記錄兩部份。第一部份作者以嚴謹的態度進行了考究和記錄,第二部份則以收集古今詩賦、小說中的「牡丹」形象為主。這種寫作體例也見於其他作品,如歐陽修的【洛陽牡丹記】分為花品敘、花釋名、風俗記三部份,一則詳細記載了牡丹的品種、種植法、外形、養花之法等,二則梳理了文學作品對牡丹的書寫。可以說,遊賞活動為宋人的日常生活註入了審美化的體驗,而這種審美意趣又與文人的詩詞作品、學者的探究目光融合。對遊賞的喜愛,激發了宋人記錄、呈現、探究自然之美的熱情,也為後人走進宋人的生活和情感世界提供了一扇窗。

(作者:王曉玉,系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