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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可憐的東西」:追求科學之路上的人性與成長

2024-06-20辟謠

不僅局限於「女性主義」

由美國導演歐格斯·蘭斯莫斯執導、艾瑪·斯通主演的電影【可憐的東西】在2024年的奧斯卡獎項中獲得了非常好的成績,不僅斬獲了最佳女主角的獎項,而且還收獲了最佳藝術指導、最佳服裝設計、最佳化妝與發型設計以及其他多項提名。【可憐的東西】在美國IMDb上評分為7.9,是今年奧斯卡獲獎作品中僅次於【歐本海默】的高分電影,而在國內,雖說不同觀眾對於電影內容存在一定的爭議,但也斬獲了7.0的豆瓣評分,足以證明其電影超高質素。

在美國,人們對於這部電影的評價基本上都是非常積極的。對於電影中演員的演技、拍攝的手法、色彩的運用、鏡頭呈現的方式等,即使是在評分較低的評論中也都得到了較為一致的褒獎。而對於其所埋下的懸念、整個故事所要表現的深意,似乎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理解。評分較高的美國觀眾幾乎都是看到了其簡單故事表面下所隱藏的更為深刻的思想內核,看到了故事設定的背景是對維多利亞時代的諷刺,以及透過貝拉的視角所展現的關於人的身份、自由、愛情等更深層次的內容。他們認為貝拉不僅僅是女人,也是廣大人類的一員,她隨著故事的發展而不斷學習與成長,從而逐漸地認識了社會、找到了自我。相反,很多低分評價則是更多地聚焦於電影對於色情畫面的呈現上,這些觀眾似乎認為其出現得過於頻繁與簡單了,也找不到其存在的意義,同時並不認為這是人類成長的必經之路,更不認同這是人類獲得掌握自身權利的合理方式,他們甚至指出了電影缺乏深度以及真實性的問題,直呼觀眾才是「可憐的東西」。

【可憐的東西】劇照。

而在中國,觀眾們最關註的問題是【可憐的東西】與女性主義的關系。首先,他們將焦點聚焦在了男性導演執導女性題材是否能表現出真正的女性主義這一問題上,認為影片中的貝拉只不過表達了男性心目中的性幻想,而眾多色情畫面更是加重了他們對於電影的誤讀。除此之外,大多數低分影評還認為女性主義絕不完完全全地等同於性解放,更何況影片所呈現的只是男權框架下的性解放,再加上貝拉多次關鍵的成長轉折幾乎都是由男性角色帶來的,都使得很多女性主義者或自認為是女性主義者的中國觀眾心生憤懣。而談到女性主義,觀眾總是不禁將其與同樣入圍奧斯卡並在女性主義方面大有作為的熱門電影【芭比】比較一番,得出奧斯卡不過是披著資本的皮,只喜歡激烈表皮下的腐朽內核罷了的結論。然而,很多高分影評者對此類觀點持懷疑態度,認為很多觀眾只看到了電影的表面,而沒有看見電影在暴露女性身體的同時也暴露了男性的醜陋,從而解構了兩性權利關系的深層事實。

【芭比】劇照。

不同國家的觀眾對【可憐的東西】評價上的差異可見一斑,這或許與國家輿論、文化以及電影產業的發展程度密切相關。在美國,由於電影呈現的手法普遍新穎與多樣化,也擁有較多內涵豐富的電影,不論是高分影評還是低分影評,美國大眾都關註到了電影獨特的色彩運用、鏡頭呈現,也都渴望發現電影表面下的內核,盡管觀點不盡相同。而在中國,幾乎所有的電影評價,無一不將關註點放在女性主義或是兩性關系上面,這似乎與輿論現狀有很大關系。只要是與女性有關的電影,甚至一切文藝作品,都不可避免地會面臨女性主義思想的審判。

而在筆者看來,這部電影所要表現的內容絕不僅僅局限於女性主義,而是在故事逐層展開、懸念逐步揭開的過程中,展現出眾多值得人們共同深思的問題。

【可憐的東西】劇照。

誰是可憐的東西?

暫且擱置國內外眾多電影觀眾所關註到的女性主義或性別話題不談,先將關註點集中在電影題目——【可憐的東西】上,這個題目到底有什麽深層含義?到底影片中誰是可憐的東西?現實生活中的人類也是可憐的東西嗎?這一系列問題使得筆者得出結論:電影的最深層寓意正是訴說這些可憐的東西逐漸成長的過程與意義,從而使人積極面對可能到來的人性危機。

貝拉(Bella Baxter),作為電影的女主人公,也是影片的絕對主角,無疑是一個可憐的東西。在跳河自盡之前,她遭受著丈夫的虐待與控制,沒有自由,過著施暴並以暴力取樂的生活。在懷孕之後,體內新的生命並沒有帶給她新的希望,反而加重了她對世界的絕望。在跳河之後,維多利亞明明可以透過死亡擺脫痛苦、遠離塵世,但卻在未經其同意的情況下,被動承受著他人做出的接受其子的腦器官移植以挽救自我生命的決定,從而成了實驗品。不論是維多利亞還是貝拉,都只能被動承受著他人行動的後果,所以是可憐的。此外,貝拉在成長的初期也一直受到古德溫的控制。他不僅每天都關註她的變化與行動,而且還試圖將其嫁給麥坎德萊斯,並制定嚴格的婚前法律檔來達到繼續觀察她、擁有她、控制她的目的。直到貝拉與鄧肯出行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有了選擇的機會,盡管鄧肯也在試圖控制貝拉的言行舉止。故而,沒有自己選擇的人生、沒有自我意識的人生,貝拉怎麽不是可憐的東西呢?

【可憐的東西】劇照。

而電影中看似掌握主導權的眾多男性群體實際上也是一群可憐的東西。先說電影初期的主要男性——外科手術技藝高超的古德溫醫生(Dr. Godwin Baxter),不僅憑借一己之力為貝拉完成了換腦手術,而且還擁有出色的解剖技藝與創新才能。但這所有的成就都掩蓋不了他自身就是一個實驗品的事實。不論是從外貌上,還是從古德溫與其學生的對話中,觀眾都可以了解到這個角色在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能算是一個正常人。古德溫在出生之後就成為了其父親的實驗品,盡管他還只是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嬰孩,但不得不經受眾多身體與心靈上的折磨。這些殘酷的實驗使他必須借助一些特殊器具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雖然成功活了下來,但卻永遠無法擁有自己的妻子與孩子。而古德溫成人後顯然成了其父親的翻版:對科學極具癡迷之情,喜歡擅自將其他人當作實驗品來尋求科學的進步與創新。但不同的是,古德溫看似冷酷無情的行徑中不僅隱藏著其童年的悲慘生活,而且蘊藏了他內心極度渴望愛與陪伴卻無處尋得的痛苦,這也是他一直不肯放貝拉離開並在允許貝拉離開後不久就又制造了一個新的實驗品的原因之一。古德溫只能與自己的實驗品相伴。

古德溫的學生之一,麥坎德萊斯(Max McCandless),也屬於可憐的東西。在學校,他很明顯是不合群的那一個,甚至受到其他同學的嘲笑與欺淩。而古德溫雖然關註他,但也只是將他看作監視貝拉、控制貝拉的工具而已。在影片中,從頭到尾,麥坎德萊斯幾乎都未為自己的生活做出過決定。他聽從古德溫的命令監視貝拉;他順從古德溫讓其與貝拉結婚的計劃,僅僅只是因為流露出的一點點喜愛之意;他在阻止貝拉出行無果後,只能按照古德溫與貝拉的想法讓她去自我探險;而在貝拉原來的丈夫來找她時,他又不得不遵從貝拉與古德溫的意願暫時終止婚禮儀式。所有這一切都表明麥坎德萊斯是一個對生活沒有主動權的人,他總是被迫地前進、後退或妥協。

鄧肯(Duncan Wedderburn),這個似乎在電影前期最壞的人,不僅引誘尚且天真的貝拉與他一起出逃,而且在貝拉做出一系列不符合其預期的眾多舉動時,他竟試圖透過限制貝拉的活動範圍、舉止粗魯的警告等方式來控制她,甚至想要將貝拉變成只屬於自己的洋娃娃。但是在另一方面,鄧肯也是可憐的東西。他占據著大量的錢財而只知享樂,對於周圍的一切美好或憂傷都視而不見。物質便是他的一切,而他的精神卻極為脆弱。在得知貝拉在其昏睡時將所有錢都給了那些在物質上可憐的人時,他變得極為歇斯底裏。而在得知貝拉為了賺錢淪為妓女之後,他更是接受不了,變得精神失常。在復仇的過程中,鄧肯只能借助貝拉從前丈夫的權勢來替自己出氣。故而,鄧肯也是可憐的東西。

【可憐的東西】劇照。

然而,事實上,影片中的貝拉作為最典型的女性群體中或人類群體中可憐的東西的代表,最後成功地實作了蛻變。麥坎德萊斯在故事的最後也拿回了生活的主動權,教授貝拉解剖學知識,擁有了幸福的生活,而貝拉原來的丈夫,那個無底線的施暴者,卻變成了可憐的東西——一個人形綿羊。這樣的結局無疑是大快人心的,也是振奮人心的,這否定了在遊輪上貝拉所獲知的世界無法改變現狀只能越來越墮落的消極觀點。影片的結局證明一個女人,透過不斷探索生活的真相,是能夠實作自我成長並改變人生的,而人類在逐漸喪失人性後也是有重獲人性的可能的,這充分凸現了電影的積極意義。至於對影片中女性性解放方面的質疑,筆者是這樣認為的:性解放確實不是女性獲得自由或者平等權利的唯一途徑,但卻是最直接、最直白的電影能夠呈現出來女性解放的方式,所以筆者並不認為導演或者說編劇的呈現思路有多麽嚴重的問題。但影片中相關畫面確實較多而且過於直接,容易導致較為保守的觀眾的不適,可能在有些地方采取比較隱晦的表達方式會更好一點。

【可憐的東西】劇照。

而另一方面,電影的整體氛圍也在呼籲著人們關註人性。雖然電影的背景設定在了維多利亞時期,但對於當今社會也是一種很好的影射。電影一開始,觀眾們就關註到了人們對於科學的極度追求而導致了人性喪失的景象,這一點從不惜用活生生的人來做實驗以求科技上的突破就可以窺見一二。而反觀當今世界,隨著人工智能的不斷發展,科技的進步似乎勢不可擋,在人們稍不留神的情況下是完全有可能出現影片中所展現出來的道德崩潰、人性喪失、倫理混亂等狀況的。故而,【可憐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上也是一種警示,對於全世界的警示。

【可憐的東西】能夠獲得奧斯卡的青睞無疑是一部值得大眾關註與討論的電影,其所蘊藏的復雜內核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好與壞來區分了。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中美兩國觀眾自然對於電影的關註點有所不同,而其更深層次的之於女性、人類與全世界的意義也正是人們想要尋求電影背後隱藏的秘密。在筆者看來,這部電影值得廣泛與深入地分析,不僅在其故事內容的深層性方面,也在色彩的巧妙運用、鏡頭的合理轉換、空間轉換的方式等方面。每一次貝拉即將解鎖新城市,影片都會呈現隱喻貝拉在這座城市中的狀態的圖景;圓形鏡頭的出現很像是在監視貝拉的一舉一動;而黑白色彩的轉換很好地匹配了貝拉有無自我意識的兩種狀態。這些都值得人們去關註、去探討,所以何必要抓住女性主義不放呢?

撰文/劉詩雨

編輯/李永博

校對/賈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