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各種類別的音綜節目層出不窮，而它們往往共同面臨著一大爭議——修音。透過技術手段調整歌手的音準，的確能為觀眾們帶來更好的審美體驗，但也常引發過度修音、「修出電音」的爭議。在【樂隊的夏天】【舞台2023】等競技類音樂節目中，甚至會出現現場評判結果與線上聽感相悖的局面。而當一些歌手脫離精修濾鏡，在直播晚會、live演出中上演「車禍現場」，越來越多觀眾開始懷疑歌手真正的演唱實力，紛紛期待看到全開麥、不修音的音綜來「拯救內娛」。
在電視直播選秀時代，曾有一批實力唱將脫穎而出，成為音樂行業的中流砥柱。【節節高聲】【中國最強音】冠軍曾一鳴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提到：「那時候的選秀節目沒有修音，也不能重來，一切都很真實」。2010年【超級星光大道】冠軍李佳薇告訴記者，「不修音的節目對我們這樣的歌手來說會更有優勢，大家會更清楚地看到你的實力在哪裏。」曾參加過央視【直通春晚】的歌手金池認為，live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有人味」。
在純熟的後期技術足以制造出無數「神級舞台」的2024年，當一檔音綜選擇「返璞歸真」，以「全開麥、不修音、一次過」的方式讓歌手展現真實的演唱水平時，它又會面臨怎樣的考驗？當下的音樂行業與綜藝市場是否都需要這樣一檔節目出現？這檔節目的誕生背後又有著哪些不易？近日，本刊記者對話【百分百歌手】的導演羊羊羊以及其中的10位歌手嘉賓，圍繞以上問題進行了一場「頭腦風暴」，或許能夠對當下音綜的創作困境帶來一定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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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心聲：為什麽我們要來一檔全開麥、不修音、一次過的音綜？
展現實力、證明自己、有真實人味
「羊導說的那句‘不修音’，點燃了我心中的小宇宙。」多年未在音綜舞台現身的歌手曾一鳴這樣告訴記者，決定參加【百分百歌手】的初衷，正是被節目強調的「真實」打動。他認為用技術過度美化聲音，會影響大眾對音樂的判斷和審美習慣。「看修音節目時間長了後，大家已經完全分不清楚哪些人才是真正會唱歌的，這對那些在音樂上有追求、長期付出的歌手來說是不公平的。」過分依賴修音會讓一些歌手忽視自我提升、夯實唱功，長遠看來會影響音樂行業的良性競爭和健康發展。「如果現在大家都已經開始不再註重演唱的基本功，去好好練習，試圖想象一下10年後，誰還能有真唱的實力？」曾一鳴說道。
金池是【百分百歌手】中第一位出場的歌手。在她看來，live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有人味」，「當然，音準很重要，但不可能每一場、每一首歌的演唱都是一樣完美，它總會有那麽一點點瑕疵，讓那場live變得無可復制。每一次呼吸聲、每一個斷點都是那時那刻的表達，會讓人覺得很珍惜、很回味。修音會讓歌曲失去很多動態，現場的張力會被削弱很多，我會覺得可惜。」
金池。
她回憶起自己在節目中演唱【渺小者】時，被現場觀眾的反饋所打動，因而不能克制地聲音顫抖。「我看到台下很多雙眼睛，用充滿真摯的眼神看著我。歌詞又正好在講生活中的蕓蕓眾生、人間百態，所以當下那一刻，那種復雜的思緒一上來，尾奏的時候我實在是有一點克制不住了。如果後期修音把我聲音哽住的那個瑕疵修沒了，反而就失去了那份當下的感動。沒有去到現場的觀眾，就體會不到現場發生什麽事，也不會對這個舞台產生任何連線。」
歌手贊多在采訪中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我對藝術的理解並不是必須完美，現在用AI也可以做歌，但我還是喜歡人的聲音，觀眾想聽的是真人在唱歌。」
對許多偶像養成類節目出身的歌手來說，鼓起勇氣參與一檔全開麥、不修音、一次過的音綜，是他們證明自己實力的最直接方式。趙品霖向記者坦言：「我覺得節目的意義就在於，看大家有沒有勇氣去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有些節目裏我們的聲音是非常好的，當大家聽到一些線下演出的時候，難免會有一些打折扣的感覺。所以漸漸地大家會覺得是不是一些選秀出來的人都不太會唱歌？其實我們想要透過這個節目告訴大家，我們年輕的新生代歌手也能唱歌、能唱好歌。」安崎在采訪中表示，想透過這個舞台證明自己的唱跳能力，「我這是不存在半開麥的，恨不得每一次演出都想把我的人聲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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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揭秘：做一檔全開麥、不修音、一次過的節目，有多難？
歌手壓力山大，拒絕邀約的理由五花八門
羊導透露，籌備節目過程中最大的難點是邀約歌手。他與團隊曾用一則短影片演繹出了統籌藝人時面臨的難題，可謂五花八門：有藝人不想和「前隊友」同台、有經紀公司要求加塞新人進來、有藝人拒絕跟「秀人」同台，但其自己也是選秀出身……「還有些歌手不來的原因很簡單，錢不夠，我們節目確實偏小制作，沒有辦法像外面的商演那樣給他們很多勞務費。」羊導告訴記者，節目組最初接觸了300多份藝人資料，曾與100多組藝人洽談，在經過檔期等各種因素的考量後，最終確定了49組歌手。
李佳薇。
「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是，去年節目播出之後，大家都知道我們是真的全開麥、不修音，導致今年很多藝人在跟我們接觸的過程中會有一些退縮。有一些歌手想來，但是公司怕翻車，粉絲會脫粉；也有公司想讓歌手來，能有機會曝光、宣傳新歌，但藝人會比較怯場，他們覺得這個節目一旦播出了，那場舞台的表現就會永遠存在，被大家看到。這對藝人之前打造的光環會是一個不小的消耗。」
不少歌手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提到，節目對「全開麥、不修音、一次過」的強調，的確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心理壓力，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他們現場發揮的狀態。「以前錄節目如果現場出現一些什麽問題，我們還是會有重錄的，但這個節目沒有重錄的機會，反而會有一點擔心現場會不會出現什麽狀況是不可控的。」李佳薇提到。趙磊在采訪中表示，作為歌手，演唱自己的歌並不會有太大問題，最終舞台呈現的效果有多好，主要取決於當天的嗓音狀態。張星特提及自己的表現時說，「錄制那天我狀態沒有特別好，因為有點緊張。」
趙磊。
徐子未告訴記者，歌手的壓力來源於，這一次全開麥、不修音的錄制會成為始終伴隨其演藝生涯的一個作品，被觀眾翻來覆去地品味、鑒賞，這意味著「如果你有任何不好的表現，都會被大家反復地拿出來聽。」而這樣緊繃的心態反倒不利於歌手的現場發揮。徐子未提到，自己在節目中唱第一首歌時聲音有點「緊」，有些細節沒有處理好。「因為腦子裏雜念太多，信念感就不會出現。」
徐子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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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復盤：觀眾是否需要一檔全開麥、不修音、一次過的音綜？
「聽不修音會有羞恥感」「潛意識裏仍然喜歡精致作品」
在電視選秀時代，以【超級女聲】【快樂男聲】為代表的節目用現場直播的形式，讓全國的觀眾最直觀地看見選手們的演唱實力。在前年「0713」翻紅期間，07年【快樂男聲】的相關片段被大量網友們考古熱傳，其中有全員唱跳翻車的【Superboy】、瘋狂搶拍的【小鎮姑娘】，成為網友們津津樂道的笑點，同時也有陳楚生【原來的我】這樣如今看來仍是驚艷的舞台。不加任何修飾包裝、極為真實的音樂節目，使得全民票選出來的音樂偶像經受得住現場考驗，也充滿鮮活的個性魅力，引發萬人空巷，具有強大的影響力與認可度。
如今近20年過去，在技術發達的當下，這樣真實的舞台是否還能吸引住觀眾、滿足審美需求？當一檔節目敢於摘下精修濾鏡，市場還是否買賬？【百分百歌手】播出後，結合網友的各種反饋，節目主創與南都記者一同進行了復盤。
「有評論說‘聽習慣了修音的節目，現在聽不修音好像會有羞恥感’。這個問題其實值得我們所有人去思考。平時大家都說我們需要不修音的舞台，但實際上當我們真的聽到不修音的時候，其實會接受不了。就像我們看習慣了美顏、p圖之後的照片，再去看素顏照片一樣。」羊導說。
曾一鳴。
徐子未告訴記者，觀眾收看線上節目的器材局限性，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聽感，折損音效。「如果觀眾拿手機或平板看（節目），那人聲的瑕疵會被更大程度地放大。如果有一個音質較好、頻段完整的耳機或者音響之類的器材去聽，才能聽到一些細節。」羊導也提到，「觀眾在看現場演出時，音樂都是透過調音台、音響出來的，包括現場的氛圍，都會掩蓋住瑕疵。但線上節目是用麥克風收人聲，後期跟伴奏做等比例的混合播出的，因此聲音的問題就容易暴露出來。」
「大家好像很推崇真實、不修音，但潛意識裏仍然喜歡很精致的作品。‘神級舞台’往往要靠後期處理來達到錦上添花的效果。」在節目追求真實感與觀眾審美體驗的矛盾上，徐子未給出了他的看法，「live會有瑕疵，精修又會失去現場感和人味，如果能做到兼顧兩者的優勢就很好，其實修音是可以把握程度的。」
在與歌手交流溝通、復盤市場反饋的過程中，導演對音綜的創作也有了更新的思考。「其實我們也在想這個問題，就是內娛究竟需不需要一檔全開麥、不修音的節目？現在我們覺得大家並不需要一檔這樣的節目，或者說，只憑我們一檔節目去做這件事情，扭轉不了整體的大趨勢。」羊導透露，【百分百歌手】還會繼續制作第二季，但也許會是他最後一次做全開麥、不修音的節目，「我們希望聽眾能夠給這些敢於全開麥、不修音的歌手更多包容和鼓勵，讓大家都來真實地‘卷’唱功，這樣我們的音綜節目才會有越來越好的聽感。」
實際上在錄播節目成為市場主流後，修音就成了音綜的常規操作。近年來，只有少數的選秀類音綜在總決賽時采用了直播的方式，呈現出了歌手聲音的絕對真實狀態，比如【明日之子】第一季。而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近日，經典音綜IP【歌手2024】官宣回歸，其將采用不修音的直播形式引發了無數樂迷的期待，也很有可能會為音綜市場帶來一種新的風向。
知名音樂博主耳帝對此辯證地發表了看法，他在自媒體平台上將直播節目的優勢總結為具有「真實的魅力、意外的可能、車禍的話題性」；劣勢則包括：混音難以達到錄播水平、音樂性與審美性降低、邀請歌手會更難。不修音的唱演節目究竟是否能在如今略顯疲態的音綜市場殺出一條路，還有待更多創作者的嘗試和市場的檢驗。
采寫：南都記者 朱雯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