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天下 > 影視

曾因作品尺度大遭封殺,卷土重來卻「吃老本」,竟還能入圍康城?

2024-05-17影視

沒錯,康城,Sir來了。

第77屆康城電影節今天開幕,在這個「華語片大年」,我們最關註的當然還是

賈樟柯的【風流一代】。

入圍主競賽,角逐金棕櫚。

這也是賈樟柯【江湖兒女】六年後重返康城主競賽。

新的素材,新的形式,新的故事。‍‍‍‍‍‍‍

但你懂的,賈樟柯的電影不管再怎麽新,總有一貫的關懷在裏面。‍‍‍‍‍‍

所以Sir來康城的第一件事

找賈導好好聊聊。

以下你能看到的,是【風流一代】最前線的訊息,一次性接收到這麽多料,Sir已經開始激動了。(雖然4天後才能看到正片)

01

「以我自己的口味,我覺得這是個牛逼的電影」

賈導談起【風流一代】這部電影的時候,他猶豫再三,考慮許久。

可,還是憋不住地跟我說:

「這個不能自己這麽說,反正,以我自己的口味,我覺得確實挺牛逼。」

接著,他又突然改口,希望Sir換個柔和的詞去轉述他的這句話,「這個有點自誇,讀者會討厭的。」

怎麽會。

反而是這樣一種真誠與可愛,才讓Sir也體會到了他對這部電影給予的最大期待與喜愛。

這部電影如今對外並沒有放出太多的資訊。

甚至,在【風流一代】剪輯、後期還在爭分奪秒進行時,就有不少媒體猜測,這一次能否準時入圍康城。

談到剪輯,賈樟柯說,這次剪輯特別自由和「不守規矩」,甚至重復使用了過去電影中三、四處曾經用過的情節,共計八、九個鏡頭。

既然這是對過去全部影像生活的一次回視,那麽所有拍攝過的鏡頭都是我們的備選素材,所以剪輯需要時間。

沒想到,還是準時趕上了日程。

Sir對賈導這一次的沖刺金棕櫚有多少信心,充滿好奇。

賈導卻用了一個非常接地氣的形容

去康城的感覺是跟逛廟會一樣的。

「就是逛逛廟會,然後看看熱鬧,看看不同同行的作品,大家所關心的這些獎項......就我自己,反正是沒有這樣的執念。

我就覺得跟在廟會上,有吃有喝,見很多老朋友,然後又抽了個獎,你抽到了那肯定很開心,抽不到也不能影響我們逛廟會的心情。」

這一次,時隔六年再一次回到康城。

賈導更多的,也是好奇:新的電影,新的觀眾,新的記者,新的世界。

疫情封閉後的這三年,這也是賈樟柯幾乎有三、四年沒怎麽參加國際電影節,也沒有參加過國際的文化交流。周圍的所有都在更新叠代中,而面對這樣的一個似乎已經「陌生」的康城。

好奇與逛著玩。

似乎在他看來,享受其中的樂趣,比帶著壓力沖金棕櫚,要好玩得多。

02

「【風流一代】的素材,像雲,最大的雲朵,是趙濤」

讓我們聊聊這部電影。

在【風流一代】的豆瓣劇照裏,有這麽幾張照片:

你會覺得熟悉

恍惚中,又回到了「巧巧宇宙」裏,這畫面,是在【任逍遙】與【三峽好人】見到過。

你又會覺得陌生

還有一張劇照。

趙濤出現的畫面,有了口罩,有了機器人,在眉宇間又有了些時間留下的痕跡。

賈導並沒有給Sir透露太多關於這部電影故事內核的資訊。

卻給Sir拉了一條長達20年的時間線。

「這是一部拍攝時間長達20年的電影。」

用一句非常簡單的話去概括,那也就是許多媒體對於【風流一代】的猜測,是賈樟柯對於趙濤這20年來的跟拍與記錄。

這麽說,其實並不準確。

【風流一代】也並非是「巧巧宇宙」的大串聯。

而更像是在20年間裏,他用時間的片段,串聯起了一個女人的20年光景,她青春過,憤怒過,偏執過,但,也最終完成了自我成長的一個新故事。

如果說,要找到【風流一代】最初的拍攝動機。

或是解釋,為什麽他要選擇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去制作一部電影?

那得從2001年,賈樟柯獲得了一台數碼攝影機說起。

對於數位相機的迷戀,使他開始了一段漫長的、也非常私人化的影像紀錄。

而這個靈感,也是來自於他非常喜歡的一位前蘇聯的導演,吉加·維爾托夫的一部電影【持攝影機的人】。

這部紀錄片也沒有什麽特定的故事情節,只是記錄下了烏克蘭敖德薩市裏,人民的工作與生活,街道與交通等方方面面。

在電影裏有許多的短鏡頭,用「捕捉」來呈現導演維爾托夫想要表達的詩意,一種面對現實的,導演即興的反映。

「這種類別的電影讓我非常著迷。」

他在對談中與Sir提到過,自己在【南方周末】上發表的一篇文章:【業余電影時代的來臨】。

業余電影並非是在說電影質素的下降。

而是,去堅持文化的差異與獨立性。

在最後一段裏,他這樣寫到:

他們的電影方式總是出人意料,但情感投註又總能夠落入實處。

他們不理會所謂的專業方式,因而獲得更多創新的可能。

他們拒絕遵循固有的行業標準,因而獲得多元的觀念和價值。

他們因身處陳規陋習之外而海闊天空。他們也因堅守知識分子的良心操守而踏實厚重。

這台數碼攝影機給他帶來的是自我獨立創作的快樂與自由。

所以,賈樟柯也想這麽玩。

自2001年開始,賈樟柯與自己的攝影師老搭檔余力為,就走到大街上,用數碼攝影機開拍生活中的許多片段。

那部【公共場所】的紀錄片,也是在這個時期裏誕生的。

他拍著山西這個地方普通的路人,勞動者,在車站裏等車的乘客,迎著清晨朝陽趕路的人,剛下車,就被風吹亂頭發的女人.......

他將攝影機對準了那些在生活中,我們容易忽視的人群,似乎,那些千篇一律、又百無聊賴的人生,在攝影機面前,又有了另一種解讀方式。

你會猜想著、期待著,在這些人身上,會發生,或是已經發生了什麽樣的故事。

賈導在談論起攝影機裏拍攝的短片時說到,「我就覺得那好像是你轉雲岡石窟或轉一個寺廟裏的羅漢雕塑一樣,每一張臉都是有美感的。

這些人,是非常生動的,我覺得就是那些人的面孔,生活的狀態,就非常讓我著迷.......」

而,這種拍攝習慣,又被他稱為「打獵」

「(吉加·維爾托夫導演的)這種偶然的即興捕獵的拍攝,我覺得它很符合我們,也不能這麽說,就是符合人的本性吧。」

他經常與團隊時隔半年或是七八個月就出去這麽捕獵,或者沖浪一次。

這像是賈樟柯生活中的一種樂趣。

也是一種即興的冒險。

你不知道今天會有什麽樣的素材,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故事發生。

這種隨機性,讓人興奮

「因為生活就真的像一個大海,在海裏面,你能遇到哪一朵浪花,你能迎接哪一次潮汐,哪一個巨浪,真的都不知道,那我們就在這樣一個大海裏去沖擊,去感受那個生活不平靜或者平靜。」

那時候,他就已經管自己的這部電影叫做【持數碼攝影機的人】,甚至,在準備將這些素材開始整合時,也還是用這個名字。

一開始,賈導也只是一個純粹的記錄者,但當趙濤加入,他們又開始即興拍一些帶有劇情的片段,雖然還不成章節,但就在一個空間環境,或是在公共場所裏,他們會想象其中的劇情,接著,把趙濤放置在這個環境中拍攝。

這樣的拍攝習慣,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手裏的數碼攝影機也換成了16毫米、35毫米的菲林,或是工業級的數位相機,包括5D攝像等等,各式各樣的攝影機都用過,陸陸續續積攢下來的素材,也有了1000多個小時。

而這些漫長的、碎片式的、又極具時間特質的素材,它們的流向,飄忽不定。

賈導用了非常浪漫的形容

他說,「它們的流向,真的很像天空中的雲朵,有一部份往東飄,一部份往西飄,有一部份雲朵往上走,有一部份往下就變成了雨,我們跟著哪個雲朵在走,最後才形成了現在的這樣一個結構。」

但,在這個話題結束前。

Sir猝不及防地吃了一把狗糧。

沒想到一位導演會如此直接地表露著他的深情。

「如果說,這裏最大的雲朵,就是趙濤,她的飄向就是我們電影的飄向。」

03

「我不用這些手法了」

在賈導的那些有著長時間線索的電影,比如【月台】【山河故人】等這些作品裏,我們總能聽到或是看到極具時代感的聲音與畫面。

比如,【月台】裏,從開場的【火車向著韶山跑】再到【美酒加咖啡】,這是70年代兩種時代思潮的碰撞,一邊是紅色教育,一邊又是靡靡之音;

當張帝的【問答專輯】與張軍帶回來的錄音機裏放出【成吉思汗】,以及尹麗娟在辦公室裏,獨自聽著【是否】而落寞起舞時。

時間,從70年代,又到了汾陽縣城的80年代。

不論是刷在墻上的標語,還是影片的結尾,崔明亮與母親在家看著【渴望】的電視劇。

不用太多的言語,時間就已經在往前走了。

影迷們向來樂此不疲,喜歡在賈導留下的線索裏,尋找時間的錨點。

而這一次,一部橫跨20年的【風流一代】還是如此嗎?

賈導說,「我不需要這些手法了,因為20多年的拍攝這些元素都在裏面了,2000年有00年的資訊,02年有02年的資訊,所以,時間就是我們的美術師。」

與那些賈樟柯以前的、用幾個月拍就的時代片不同, 「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用20多年完成的一部電影,這些時間的資訊,它就是天然與生具有的。」

Sir又想起了之前提到過【公共場所】。

是的,畫面,是內建時間資訊的。

比如。

綠色墻面的候車站大廳,還沒有閘機的檢票口,或是破舊的公共汽車,套著藍色椅套的座位,以及,推拉門式的公車門,或是掛在墻上頗具時代感的標語......

它都無需多言也毋庸置疑的,就在告知著觀眾,這個年代的風貌。

可在20年後,再次回看時,你會覺得這些畫面既熟悉也陌生。

在賈樟柯電影裏,他讓人感到共鳴的,也讓人感到震撼的細微之處,也是他對「時間」猶如潤物細無聲般的刻畫。

他在闡述【山河故人】時,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只有意識到時光流逝才能真正理解情感。」

時間,是他電影裏非常隱晦卻又常常存在的重要角色,他需要時光的悄然參與,去揣測命運的玄機。

【月台】裏,曾經的文藝工作者崔明亮在外漂泊後,終於回到故鄉。

10年後,他也仿佛畫了一個圈,回到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中,在睡夢中,他再也無法被那宛如火車汽笛聲的水壺嘯叫吵醒。

時光打磨了他曾經熱血與堅持,最後,走上他普普通通的人生。

或如,【江湖兒女】中,巧巧坐牢,人生的時間被迫停滯,自此,也分割了她的前半生與後半生。

當她再一次走向社會時,她所堅持的江湖道義,早已破碎。

這也是時間的魅力。

它創造了人生無數的可能性。

關於時間,有著許多詞語去形容,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但,對於「時間」的體驗,每個人的解釋也不同,它就是悄然,落在了每一個人身上,也從中,形成了每一個特別的生命。

也如賈導所說:「我想用電影去關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緩慢的時光流程中,感覺每一個平淡的生命的喜悅或沈重。」

所以,也不難理解,在他的電影鏡頭語言裏,都刻意地與被拍攝者有著一定的距離,以一種客觀的、第三者視角去審視著在這段時間、空間裏發生的故事。

【風流一代】中,賈樟柯不單單是在記錄時間,也在記錄著時間的流逝。

這一次,他再一次找到了「巧巧」與「斌哥」,也是想延續著關於他們這個時代的故事。

他說,「從他們早期青春時候的狀態模樣,然後,一直到逐漸改變的生活,(都)給他們賦予了更多的內容,那些資訊都會寫在他們的臉上。

我覺得他們的臉,基本上變成了一張地圖,人生的來路都在他們臉上的紋路裏。」

這20年裏,是一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

人們在變,生活在變,20年前你無法想象你可以拿著一個手掌大小的方塊,可以打電話、看影片;你也無法想象,如今在酒店裏,機器人敞開肚子,你就可以拿到熱乎的外賣;你甚至無法想象,北京到廣州的高鐵8小時即可到達......

可在20年之後,你發現這一切都變了。

「曾經的科幻,它變成了我們生活的現實。」賈樟柯聊著聊著,又一次,將「時間」給請了出來。

04

「那他們必須給我拿點流量」

在聊天時,賈導還給Sir親口爆了一個料

【風流一代】已經拿到龍標,也希望盡快能上,因為,很快還有新的電影在等著開機了。

這難道不是一個天大好訊息。

所以,Sir也想問問,稽核的事兒。

對於現在許多年輕導演或是創作者們都會犯難的一件事就是:「自我表達」與稽核,應該如何平衡?

賈導很直接——「我覺得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你想怎麽拍就怎麽拍,你都不堅持你自己,你自己那就先打了個折扣,那你的創作肯定是有問題的。

你應該把完整的情感、完整的思想、完整的東西呈現出來。」

但,Sir還是打破砂鍋,繼續問。

如果,【風流一代】不能過審,你也不想刪改,是否就會願意放棄國內上映的可能呢?

賈導「糾正」了Sir的用詞:那肯定不願意,那就只能叫做「含淚放棄」。

「我們這些年不就是,含淚麽,該含就得含,因為,自己含淚總比在創作上委屈自己強吧。」

這近幾年來,第六代導演們似乎又一次重新回到了國際視野裏,王小帥的【沃土】成為柏林電影節裏偷跑的一匹「黑馬」,而今年康城,婁燁帶著自己的新片進入了「特別展映單元」,但,內地媒體對這些華語片卻幾乎不怎麽提及。

而,賈樟柯的【風流一代】與之相比,似乎就變得從容不迫了一些。

甚至,在電影裏,還加入了兩個年輕人最喜歡的非專業演員,五條人,仁科與阿茂,並且也為【風流一代】貢獻了一首插曲【一模一樣】。

乍聽,你會覺得這首歌的氣質,著實符合這首歌:

春天,到處都是花香

到處充滿幻想

人們還是像從前一樣

天真,爛漫。

Sir問,「你找他們倆來,是有商業考慮,或是想讓他們帶帶流量嗎?」

賈導想都沒想,說:「他們必須給我拿點流量!」

但,玩笑歸玩笑。

正經地說:「但,其實我都沒有這麽想過,因為現實中,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很喜歡他們,我就拍我認識的我喜歡的人,我自己就是。

你再有流量,我不認識,沒見過,沒打過交道,也沒法合作,我是一個比較笨的導演。」

外加,可以給大家透露一點點小訊息,仁科與阿茂的角色,會出現在後半部份的「現代」裏,而那時候,找他們拍攝也正值疫情期間,萬一一個隔離,封控,把人家耽誤了怎麽辦?

那只能找自己的親朋好友來了。

賈導對於仁科與阿茂的喜愛程度,只有一句話: 「如果十年前,認識仁科與阿茂,他們肯定會出現在我十年前的素材裏。」

就這麽愛。

Sir並沒有追問關於【風流一代】的票房如何,或是認為這部電影在內地市場的受眾如何這樣的話題。

Sir也沒有問,對於趙濤這一次的演出,是否會得獎,這樣的問題。

它反而落俗了,也會覺得這些問題,並不應該讓賈樟柯去考慮。

反而是破壞了在20年來,他對時光的呈現,對日子流逝的詩意的贊嘆。

Sir反而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覺得【風流一代】是否就是你私人情感的表露,是一本橫跨20年日記,或是你的隨筆呢?

賈樟柯回答說:

它是一本日記。

但,它是一個航海者的日記。

它是一個水手的日記。

是一個關於大海的日記。

它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日記。

05

後記

結束這場提問後。

賈導給Sir感覺還是一個非常接近生活的人,他也承認,自己一直在關註生活,以及中國的社會現實。

他說,(這20年來),我沒有變成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生活的每一點問題,出現新的情況,它都還能觸動我。

他是一個深度參與生活的人。

在對談時,突然一個電話打來,賈導接起來後,多了幾句拒絕的話,「張老師我不需要謝謝」,就掛了電話。

後來跟Sir解釋道,是一個編程的推銷課。

這樣Sir越想越覺得有趣。

似乎,那個編程推銷課的張老師,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把課程的推銷打到了賈樟柯的手機上。

而賈樟柯似乎也不知道,這樣的小小舉動,卻又被記錄在了另一篇文字裏。

這一個時空中的三個人互相交疊在一起時,此刻,著實讓人覺得這一種畫面感,像是電影,也像是有趣的生活一樣,值得讓人細細玩味兒。

對於這樣的細節,所產生的一種化學反應,如同賈樟柯的電影裏那些橋段。

在那些不經意中,或是在那些未說出的話裏。

我們就已經能感受到了,在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戲謔,與它細微之處的浪漫。

△ 警察對拿著炸藥搶銀行的斌斌說:「好歹你也拿個打火機!」

在明天,Sir也即將開始我的康城之旅。

到底會有什麽樣有趣的事情,與好片上映。

讓我們搓手期待吧!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小田不讓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