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作者型導演都有一套獨屬於自己的電影語法，對電影大師、芬蘭國寶級導演阿基·考裏斯馬基來說，這個公式就是：
靜態攝影，零度表演，芬蘭式的冷幽默，極佳的音樂品味，對於電影史熟稔的參照，以及始終保持對底層人民的關註。
2023年，他帶著新作【枯葉】第五次角逐康城金棕櫚，拿下評審團大獎。
【枯葉】在去年接連被【視與聽】【電影手冊】和【時代】等權威雜誌選進年度十佳影片，也是今年奧斯卡的熱門影片。
在爛番茄上新鮮度98%，MTC是86分必看推薦。當前豆瓣8.0，IMDB 7.6。
他又一次用冷峻幽默、短小精悍的作品贏得了業內和觀眾的掌聲。
01
【枯葉】的故事線很簡單，是一個看似土氣但又十分可愛的中年愛情故事。與故事同樣重要的，是兩位主角的身份：工人階層及他們所處的社會環境。
阿基·考裏斯馬基又一次遵循了他的模式：「用極簡主義美學的筆法書寫北歐大陸底層人物的悲喜境況。」
影片開場，女主角Ansa在超市裏做著貼標簽的工作，面無表情，不急不忙。
從這一個鏡頭，我們就已經能想象她每天的生活了：起床，坐公交車，上班，下班，再坐公交車回家，到家用微波爐熱速食……日復一日，在艱難中討生活。
回到家，收音機裏傳來戰爭的新聞，聽了十幾秒後，Ansa起身把頻道調成了音樂。
在這不經意的鏡頭中，導演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普通人的一生都是在歷史車輪碾過的空隙中艱難求生，無力再關註遠方的哭聲。
男主角Holappa也是工人，平時在工地上幹活，靠抽煙緩解壓力。
身旁的同事好心勸他別抽煙了，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塵肺病才會害死我。」不經意間就點明了工作環境的惡劣。
【枯葉】中類似的冷幽默台詞和橋段還有很多：
比如當同事邀請男主去酒吧時，他表示真男人不唱歌，結果下一秒就開始梳妝打扮，西裝筆挺。
在酒吧，和女士們閑聊自誇50歲嗓音還這麽好，結果下一秒女同事給了他致命一擊。
就這樣，在【舒伯特小夜曲】的見證下，男主和女主在赫爾辛基這座城市裏的一個普通酒吧，一見鐘情。
酒吧惜別後，兩個人回到各自的崗位，辛苦掙錢並忍受上級的刁難。
比如這天，超市經理攔住Ansa，說她鬼鬼祟祟，要求開包檢查，結果從包裏發現了一袋過期的麪包。
經理說要開除Ansa，但這些過期的東西本來就會處理掉。兩位女同事見狀，都站出來支持Ansa，說如果要開除就都開除好了。
Holappa的上級同樣苛刻，一早就說他遲到了4分鐘，且這是他這周第三次遲到了。但是，這天才周一，哪來的遲到三次？
02
被超市開除後，Ansa又找到了一份酒吧的工作。荒唐的是，就在要結算薪水這天，酒吧老板因偷賣毒品被警察抓走了。
Holappa見狀，請Ansa去喝咖啡。咖啡店裏，男主說沒有薪水就填不滿冰箱，Ansa回：家裏的冰箱從來都沒有填滿過。
另一邊，Holappa因酗酒而操作失誤，弄傷了自己，公司立刻把他掃地出門。
生活如此困頓，不斷失業，不斷找工作，迴圈往復。但還好，有情網兜住了他們。
他們在電影院裏看一部賈木許的【喪屍未逝】，然後在電影院外輕輕吻了一下對方的臉頰。
當一方不小心弄丟對方留下的手機號時，會站在酒吧門口等，站在曾經約會的電影院門口等，直到人群散去，直到店面關閉，直到煙頭扔了滿地。
阿基·考裏斯馬基最迷人的地方就在於，他太擅長在那種看似疏離冷漠的關系中，調動起最濃烈和純粹的情感。
在影院門口等待的又一個深夜裏，兩人終於相遇了。沒有喜極而泣，沒有興奮相擁，只有一次看起來頗為生疏的握手。但只有兩個人知道，為了這次重逢做出了多少努力。
Ansa邀請Holappa去家裏共進晚餐，卻因Holappa的酗酒習慣鬧得不歡而散。相愛不僅是心動和熱戀，更多是要去學習如何彼此接納。
所以當Holappa終於戒掉了酒，再一次聯系Ansa時，他問：「我能來見你嗎？」對方立馬回：「快過來吧。」
在所有一切的糟糕裏，你能接住我的每一次墜落，多麽美好。影片最後，兩人終於並肩走入深秋落下的枯葉中。
03
如果不是時不時響起的廣播，和墻上掃過的行事曆，我們很難判斷出【枯葉】是一部描寫當下的電影，男女主的生活和愛情如此復古。
或許也只有愛情，可以在日新月異的時代裏，依然保持簡單而純粹的樣子。
與此同時，【枯葉】中隨處可見的室內復古置景，和室外的現代景觀交錯在一起，加上極簡主義手法，使得整部電影看上去似乎是嘈雜大時代下的一個世外之地。
更確切地說，隔絕於世外的不是這個地方，而是男女主。他們用老式手機，聽復古收音機，遠離數碼生活，心平氣靜地過每一天。
但是【枯葉】中的愛情故事太美好純粹了，以至於引出一種絕望來。
真的會有人會因為弄丟了號碼而夜夜等在那裏嗎？真的會有人為了一場愛情戒酒戒煙嗎？真的還會存在這樣樸素的愛情嗎？
片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業和找工作或許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那些總是重復的戰爭或許才是世界的真相，還有那些現代生活的快節奏都使得恐懼和壓力揮之不去。
導演阿基·考裏斯馬基沒有試圖在【枯葉】中采取一種逃避的姿態，因為避無可避，也因為無可奈何，頂多借女主的口說一聲「該死的戰爭」。
它就像是卓別林電影的文藝版本，只不過表演是另一種誇張——極簡的誇張；幽默也是另一種幽默——冷幽默。
除此之外，影片的攝影也很美，尤其是對於紅藍色彩的運用，每一場男女主的著裝顏色都和畫面相得益彰。
阿基·考裏斯馬基的音樂品味一向很好，每首歌曲和情景搭配得恰到好處。
這是一部非常精巧的作品，表面冷靜克制，內裏炙熱滾燙，讓人欲罷不能。
枕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