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天下 > 軍事

一位老知青痛徹心扉地回憶:逝者如斯夫,惟剩長相憶

2024-06-29軍事

一位老知青痛徹心扉的回憶:那場無情的大火,奪走了我心愛的姑娘

(本文為今日頭條原創正選內容,七十二小時內請勿轉載!)

(閔守華原創作品)

歲月像一條河,悄悄地無聲無息地磨洗著人們的種種記憶:富貴榮華,燈紅酒綠,窮困潦倒,生老病死……總之,一切如過眼雲煙,存者尚存,逝者已矣;但惟有一樣磨洗不去,如那河流本身。

逝者如斯夫,惟剩長相憶

圖片來源網絡

1970年,剛滿17歲的我,像無數城裏的學生一樣,響應號召,來到農村這個「廣闊天地」,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面對我們這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城裏娃,當地農民以他們最大的熱情和力量給予我們極大的幫助,盡顯出他們樸實的本色。但當時村上的社員(當時只有響當當的「貧下中農」才有資格叫這個稱呼,地富之類的「另類份子」則無權用此稱呼)家裏的房子都很小,實在沒辦法擠下,隊裏只好將我們安排到一個有空余房間的「份子」——一個富農家去住。

「這樣也好,讓知青監督他們,城裏娃警惕性高,」隊裏的幾個幹部想無可想,最後無可奈何地做出這樣的決定。

房東即那個富農一家對我們這幾個省城來的學生娃不知究竟是怎樣看的,他們目光中總有一種十分驚恐和警覺的東西,盡管面上他們對我們客客氣氣,但感覺得出來,這種客氣中有一種勉強,更多的是一種隔膜與防範,總之,他們極力地回避我們,能不接觸就盡量少接觸,好在僅只共一個院門進出而已。

房東家人口很少,僅兩口子和一個女兒,女兒名叫山杏,大約跟我們差不多大,長得十分清秀,一對大大的眼睛,紮一條粗黑的長辮,顯得特別亮眼。山杏在家時很少聽到她說話,看見我們時她總是把頭一扭,嘴一撇,常弄得我們有點尷尬。山杏的父親是富農,屬「五類份子」,那時正在搞「清理階級隊伍」,大隊要我們幾個知青發揮戰鬥作用。在學校時,我就是能寫會畫的「小秀才」,現在,批判隊裏的幾個地富份子包括山杏的父親的「重任」自然落到我頭上,我成了一員主將。社員尤其是大隊的幹部們都說我寫的那些批判文章和畫的漫畫,不亞於他們孝感地區孝感報上的水平,誇我「有才」,還讓我到公社甚至區裏去巡回演講,介紹經驗,我感到很是得意。

然而,一回到住處,看到山杏的父親那一副老實巴交,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又驀然湧起幾分不安、同情甚至還有幾分內疚。我也不知出現這種情緒是一種什麽原因,這個時候碰到山杏,總見她怒目圓睜地用一種鄙夷加不屑的目光盯著我,這目光令我感到一陣顫栗。

就在我在廣闊的天地「大顯身手,大有作為」的時候,天有不測風雲,我父親突然被宣布為有「重大歷史問題」被停職反省。通知下到大隊裏,我像個一夜間輸得精光的賭徒,身上所有的「光環」頓時都沒有了,一切直轉直下,連「知識青年」的稱號都被取消,以「可教育好子女」取而代之——「這算是對你客氣了,沒給你加個‘XX後代’都是好的」!

接著,真正的「償還」開始了:一起來的同學陸陸續續都被招工回城,我想都不用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靠一邊去。已經是第四年了,只剩下我這個「XX子弟」像野狗一樣扔在這裏,估計是再沒人管了,時值隆冬,天寒地凍,缺衣少食的,社員們正在搶修水利,我不料感染病毒,發起高燒,上吐下瀉。這時隊上正忙,誰也顧不上我;而山杏一家也被監管得更厲害了,就是不這樣,他們還會管你?當初你那樣「口誅筆伐」,聲討人家,恨不得讓人家「永世不得翻身」,現在你「落湯的鳳凰不如雞」,也許她們家正暗暗叫好竊喜呢,真是「一報還一報」!想著想著,淚水不禁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這天傍黑時,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天空昏沈沈的,老北風呼嘯著,一陣緊似一陣,吹得門和窗子直抖,似要闖進一群魔鬼樣。社員們家家都關緊了大門,灣子裏死一樣沈靜;而我的小屋更是冷冷清清,毫無生氣,竈上兩天都沒燒火,現在更是連燈都沒點——我已經三天沒起床了。

不知什麽時候,門「吱」地一聲被推開,朦朧中,一條粗黑的長辮掃入我眼簾,仔細一看,是山杏。她左手端著一只碗,右手提著一盞煤油燈,走到我床前。

「餵,把這碗面吃了它,這個樣子也不吭一聲。」她冷冷地說道。末了又加上一句:「自討的」!還用那種恨恨的目光「剜」了我一下,放下碗,走了。

我一下楞住了,終於爬起來,端起碗,啊,是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細油面條,裏面還臥著兩只荷包雞蛋!我不禁一陣驚喜,同時又感到唏噓不已,顧不上多想,捧起那碗面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圖片來源網絡

不知過了多久,那條長辮又掃進我屋子,後面還跟著個背著藥箱的「赤腳醫生」。臉手被凍得通紅的山杏一進屋就忙著張羅赤腳醫生為我看病,連身上的雪都顧不上打掉。赤腳醫生為我量過燒,打過針,又從藥箱裏拿出幾包藥交給山杏,囑咐山杏:「好好照顧著,你哥病得厲害,再晚看一點就麻煩了」。

山杏臉一紅,欲辯又止。我心裏猛一動:醫生肯定是見山杏這麽細心照護我,錯以為我是她哥,山杏現在是「有冤難伸」了。醫生在鄰大隊,離裏這好幾裏路,她可能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就趕去為我請醫生,又這麽大雪天,真是虧了她啊!

「山杏,你、你真好!我……我對不起你們一家。」醫生剛一走,我忘情地揪起身子想拉住山杏向她們一家道歉,也卸去我心上那一塊石頭。

山杏往後退了退,那兩道黑漆似的目光又迅疾閃過:「放老實點,好好躺著,不要想那多亂七八糟沒用的!」然而,我分明可從山杏那目光和聲音裏讀到一種嬌嗔,一種柔情。

第一次和山杏講話,竟是在這臥床的病中,在這個風雪交加,寒冷無比的冬夜!

可能是共同的遭遇與命運,一下子緩解了我和她們家的那些恩怨,也縮小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第二天,山杏又到我小屋裏來看望我,又給我送來熱飯熱水。看著我呼呼啦啦地吃下去之後,她那顆紅紅的臉上露出少有的笑容,還漾出兩個圓圓的酒窩,顯得更加地好看了。我說山杏太感謝你和你爹媽了,我做了那麽多對不起你們家的事,你們還這樣對待我,真叫我心裏不安,過意不去。山杏今天說話的語氣柔順多了,她說不說那些了,我爹媽知道你是因太年輕,有好些事還不懂,他們不怪你,還說你是個挺有才的小夥子,說到這山杏的臉似驀地一下變得通紅。

「可惜」——山杏突然聲音沈重起來,難過地說:「沒想到你也搞到這樣的下場,讓人看了心裏真不好受!」山杏又柔柔地小聲說道。我心裏一驚,擡起頭,猛然發現她這時的目光中有一種非常異樣的眼神。這種眼神到底是什麽東西,我不敢再往下想去,但我那一刻的確是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的感受緊攫住了。

從那以後,我和山杏之間的往來更加密切,她常找些理由到我的小屋裏來,和我單獨地呆上一會。我給她講一些書上和城裏的故事,她則告訴我一些灣裏和農村的事情,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有時,我用口琴為她吹上一支曲子,每當這時,她總安安靜靜地坐在我身旁,望著我認真地聽我吹琴,像只乖順的小白兔樣……這一切都是那段時期我感到最幸福最難忘的時刻。漸漸,村上有人在議論我們倆了,傳來了一些閑話,說山杏老大不小了還不肯嫁出去,原來是看中了那個「XX子弟」。特別是隊長,幾次警告我不要和山杏家的人走得太近,他唬著臉問我:「你還想不想‘回去’的啊?」我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我感到極其糾結。

有一天,山杏又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地對她說:「山杏,你以後……再不要……來了吧……」

「為什麽,山杏不解地問」。

「我是黑幫子弟,免得讓你們家……」

「我不怕,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為什麽?」我問。

「你真不明白?」山杏突然一下子撲進我懷裏,嗚嗚嗚地哭起來。她告訴我她也聽到那些閑話了,可她不管那些,她早就喜歡上我了,她願意跟我一輩子,「吃什麽樣的苦,遭什麽樣的罪,我都願意!」

我一下呆住了,沒想到她對我這麽癡情。

「山杏,我也喜歡你」,我忘情地抓住她的手,情不自禁地說道。兩顆年輕的充滿苦難的心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那場突然的事故,我現在的妻子一定是山杏了——我都已做好在那「紮根」的準備。可命運就是這樣的殘酷與巧合:那是在山杏對我說出那番話之後不久的一個下午,我和全隊的男勞力正在全力抗旱和搶收,家裏突然起火了,火源正在緊挨我小屋隔壁的小隊棉花倉庫中。火勢很猛,一下子就卷進我的小屋中,熊熊的火苗很快將小屋的四壁上下全部包圍起來。

當時山杏和母親正在搶搬家裏的東西,她突然似想起什麽,立刻放下家裏東西毫不猶豫地沖進我的小屋中,幫我槍出我的行李和箱子及下鄉時帶來的一捆書籍。就在她轉身正準備再去搶她家的東西的時候,驀然想起我正在寫作的一部小說手稿還在屋裏,還有我心愛的口琴。山杏來不及多想,又一次沖進我屋中,在那間火海一樣的屋子裏四處尋覓,最後終於找到這兩樣東西,她把它們緊緊地抱在懷裏往外沖。就在她跨出房門的那一瞬間,一根橫梁被燒斷,「哢」地一下掉落下來正好砸在她的頭頂……等我聞訊趕回來時,火勢已經撲滅,可我那美麗的可憐的山杏再也沒睜開眼!

蒼天啊,你為什麽這麽殘酷,這麽無情?非要奪走我心上的人兒!我失控地嚎啕大哭著,全沒了少男的羞澀。我還有什麽怕著的?我已一無所有了!我心中的一切都隨著那場大火給帶走了!

山杏走了,她是為我而去的,沒想到我倆的緣分這麽淺,才剛剛給冰凍的心田帶來一點點暖意,又忽地把它們打得粉碎!我不相信什麽命運,但我卻頓足捶胸地詛咒起「緣分」這兩個字來:毫不經意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跟著你;心心相印,情深意篤的,卻偏偏與你失之交臂,匆匆離你而去!

又逢祭日,遙望著遠方的群山,想起長眠在那裏的山杏,我心如刀割淚如雨下,山間那座墳墓的青草也不知有誰去整理——我已遠去了異國他鄉。此時此刻,唯有取出那只渾身早已磨得平滑無棱,失去光澤的口琴來,再吹上一首當年曾經吹過的曲子,給那長眠於青山之下的人兒聽。

作者:閔守華,湖北老知青,現已退休。

編輯: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