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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裏的槍聲

2024-01-28軍事

大山裏的槍聲

劉建國

由於工作需要,1969年10月初,黨支部將我從載波班調出,開始擔任連隊的文書兼軍械員工作。在那個開展「四好連隊、五好戰士」運動的年代,除了要沒完沒了地寫各種總結報告和一些經驗匯報材料外,我還肩負著一項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負責全連武器彈藥的維護管理以及人員和武器裝備的實力統計。每個月底要向通訊總站的軍務部門報送一次人員裝備實力統計報表。定期向上級請領彈藥和保養武器用的擦槍油、擦槍布等用品。每逢星期六上午,要檢查各班武器擦拭保養情況。新兵到連隊後,還要給他們講槍械的保管保養常識。

由於當時國際形勢緊張,我們地處北疆的通訊兵,武器裝備也一直是處在良好的戰備狀態。平時,連隊各班配備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和五六式衝鋒槍都整齊地放在宿舍門口的槍架上,幹部的五四式手槍不是掛在床邊的墻上,就是背在身上。各種槍支的彈匣裏都裝滿子彈,隨時都能應付突發情況。我因為兼職軍械員,平時接觸武器彈藥比其他同誌多一些。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就在我當文書的第二年,經歷了一次非常危險、也是一件令我刻骨銘心的事,每次回想起來都輾轉反側、後怕不已。

那時,在連隊附近的大山中,野雞、野兔子和石雞子很多,偶爾還會出現麅子的身影。距離連隊很遠的地方有一個高山大隊,那個大隊的民兵營長銀虎子非常喜歡打獵。他經常背著一支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帶著幾只野雞或野兔等獵物來連隊找站長和指導員要子彈。每次他一來,都是放下獵物就和王增榮站長談論一番打獵的事,我總是按照連首長的吩咐,把幾包子彈送到他的手裏。平時不打撲克不下棋,什麽業余愛好也沒有的王站長,在銀虎子的不斷煽動下,也來了打獵的興致。星期天休息時,他一個人常拿著一支步槍去山裏瞎轉悠。他隔三差五就向我要子彈,但我卻一直沒見到他打的獵物。

那是1970年2月15日的晚上,王站長讓我把正在洗衣服的馬林排長叫了過來,他對我倆說:「再過兩天就是正月十五了,‘兩憶三查’運動也馬上就要開始了,明天有時間,你們倆跟我去山裏行動一下怎麽樣?」 我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著他又如此這般地交待了一番。

第二天早上,王站長和馬排長各背了一支半自動,我背了一個裝滿幹糧的挎包、一個水壺,還有我那支衝鋒槍,開始上路。走在前面帶路的是給連隊燒鍋爐的郭老漢。老漢是個老黨員,原來在大隊守過總機,後來孩子接了他的班,銀虎子就介紹他來我們連燒鍋爐了。由於他對這方圓幾十裏非常熟悉,王站長特意讓他也參與了我們的這次行動。王站長一改過去單槍匹馬的行動,看來還真是誌在必得啊!在瑞雪過後的深山裏,到處是白茫茫的,既沒有人行的痕跡,也看不見路。我們三個人手中提著子彈上了膛的槍,邊走邊警惕地搜尋著可能出現的獵物。一直走在前面的郭老漢頭上戴著一頂「欒平帽」,時不時地用手中那根木棒敲打著比較粗實一些的樹幹,嘴裏還發出「嗷——!嗷——!」的吼聲,想把藏在樹林和草叢中的獵物恐嚇出來。

我記不清到底爬了幾座山,走了多少路,不但沒有任何收獲,就連一只活物也沒有見到。本來信心十足的老漢一個勁兒地自言自語:「今天這是咋了?今天這是咋了?」手持半自動的馬排長在旁邊也隨意地說了一句:「看來我們這是出師不利呀!」王站長聽後卻不以為然地說:「急什麽,好飯不怕晚啊!」

在不知不覺中,感到肚子已經開始「鬧革命」了。我問王站長幾點了,他擡起手腕一看:「哎呀,已經一點多了。」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我背著的挎包,問我:「餓了吧?」

「有點兒。」我回答。

王站長一擺手說道:「那咱們就地休息一下,先填飽肚子再說!」

於是,我們幾個人在一片樺樹林中席地而坐。我從挎包裏取出從炊事班帶來的饅頭和鹹菜。大家開始無精打采地吃起來,誰也不說一句話。我正拿著半個饅頭往嘴裏送,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只淺黃色的麅子在離我們僅十幾米遠的地方向我們這裏張望。

「麅子!」我扔下手中的饅頭,輕聲說。

那只麅子似乎已經感覺到了危險,轉身要逃。說時遲,那時快,我和王站長、馬排長幾乎是同時抓起槍來,舉槍就打。那麅子跑得再快也賽不過我們的子彈啊!一陣槍聲過後,那只可憐的麅子只跑了幾十米遠,便無聲無息地倒在了我們的槍口下!哈哈,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郭老漢走過去背起了那只戰利品,沖著我們說:「今天還真是莫白來,就是它了,再有啥東西也被你們這一陣亂槍嚇跑了。」王站長拍了拍手中的那支半自動,難得一笑地說:「我說好飯不怕晚嘛,咱這飯還沒吃完呢!他銀虎子天天打獵也沒見他打個麅子啊!走,咱們回家!」

在曲曲折折滿是積雪的山路上,我們三人邊走邊爭論著這只麅子到底是誰打中的。因為打了那麽多槍,麅子的身上只中了一顆子彈。從以往的經驗看,王站長打中的可能性不大,而馬排長平時上電線桿子多,擺弄板子、鉗子多,很少擺弄槍,這僅僅是我的分析。如果說是我打中的吧?又沒有證據。再說了,我這也是第一次打獵啊!還是王站長說得好,這算是我們全站的集體收獲。

回到連隊,我和郭老漢一起把那只麅子送到了夥房,並向炊事班傳達了王站長關於改善夥食的指示。從夥房出來,我就回到宿舍開始擦槍。在擦完了王站長從電源二班借來的那支半自動後,又開始擦拭我這支衝鋒槍。我熟練地取出通條和附屬品,然後分別取下彈匣、機匣蓋、復進機和槍護木等機件。先是用肥皂水擦拭了槍管和沾染了火藥氣體的機件,然後又用槍油擦了第二遍。槍擦完之後,我很利索地裝上了彈匣。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應該再看一下槍膛是否真擦幹凈了,於是就把槍托放在了地上,用右手拇指向下拉開槍機,左手放置了一張白紙,然後低下頭從槍口處往槍膛裏一看,哈,槍管裏面的幾條來復線光亮刺眼,沒問題啦!然而問題就出在了這時。不知怎麽搞的,這時我竟然忘記了衝鋒槍已經裝上了還有子彈的彈匣!

我取下來那張白紙,習慣地松開拇指,放回槍機,同時又漫不經心地用拇指向下壓動了扳機。只聽得耳邊「呯!」地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我眼前直射屋頂,槍走火了!而且是一次非常危險的走火!幸虧我在擊發扳機時無意識地擡了一下頭,也幸虧當時衝鋒槍沒有放在「連發」的位置上,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王站長聽到槍聲,立刻從隔壁的辦公室跑了過來,一把將我手中的槍奪了過去,迅速地卸下彈夾,拉開槍機,結束已經又上了膛的一顆子彈,然後用他那犀利的目光看著我。我以為他會沖我發火,甚至會罵我。可他只是把槍又扔給了我,並厲聲厲色地說了兩個字:重擦! 然後轉身離去。事後,他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既沒有找我談話,更沒有再批評我,以至於連隊的許多人都不知道我發生過衝鋒槍走火這件事。

元宵節那天,全連美美地吃了一頓薯仔燉麅子肉。晚上,我躺在床上,望望窗外圓圓的月亮,再看看屋頂上的那個被子彈打穿的洞,心情似乎還是平靜不下來。那時,老兵都知道「長槍走火打別人,短槍走火打自己」這句話。可我這長槍走火,走得只差那麽一點點就打中了自己!我是在無意中體驗了一次子彈從眼前飛過的感覺,那是怎樣一種極具震撼力的感覺並不是每個當過兵的人都能體會到的。

多少年過去了,只要想起打麅子、槍走火這件事,就會想起對我幫助極大,後來轉業到石家莊,值得我永遠懷念的王增榮站長來。王增榮站長在連隊任職時間雖然不長,但他那種雷厲風行、辦事果斷的作風,身先士卒、以身作則的模範作用以及與大家同甘共苦的奮鬥精神,給連隊幹部戰士留下了深刻印象和極好的口碑。他親自在岱海灘上建立了連隊的第一個生產點,親內建領電源班開創了連隊大修柴油發電機的先例,他許多有益連隊建設的小故事一直在戰友中流傳著……

前排左起:指導員李永亭、站長王增榮 後排左起:載波班長孫連祥、排長馬林、電源班長盧潤國

註:當時連隊番號為91機務站,站長即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