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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入汪偽政府的"偽裝者"李時雨回憶:我的親弟弟李春芳犧牲

2024-03-19軍事

李春芳是我的親弟弟,我們兄弟從小感情就極好,他很早就跟著我做抗日工作,各方面受我的影響很大。九一八事變後,日本帝國主義者瘋狂侵略東北,屠殺踐踏東北人民。春芳義憤填膺,就在蘭西縣聯系團結了一些誌同道合的青年開展抗日活動。

1932年春我受黨組織派遣回東北組織抗日義勇軍時,春芳在蘭西縣為了幫助我招收李海青部參加們的義勇軍隊伍,做了不少工作。1933年春,我介紹他到張家口參加了馮玉祥、方振武、吉鴻昌領導的察綏抗日同盟軍,任副營長。他作戰勇敢,身先士卒。察綏抗日同盟軍取得很大戰績,給日本侵略者以沈重打擊,但也因此遭到日軍更大壓力,特別是遭到國民黨中央政府的忌恨、破壞、鎮壓,最終失敗。1934年,春芳回到東北,在黑龍江省慶城縣偽縣公署以任警尉為掩護職業,與當地抗日聯軍遊擊隊建立了密切聯系,繼續從事反滿抗日工作,積極搜集日、偽軍的情報傳遞給抗聯遊擊隊,搞槍支彈藥、醫藥用品秘密送遊擊隊。1937年至1940年間,他多次按我的要求搜集東北的情報交我,也曾幫助我把情報送到中共北方分局社會部。

這就引起了日偽當局的懷疑。一天半夜,春芳正在燈下聚精會神地抄寫抗日宣傳材料,忽然外邊附近街上傳來幾聲狗叫。春芳急忙從窗簾縫往外看,月色朦朧中看到幾個黑影正朝自己家這邊移動,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他立即把桌上的材料收攏起來,一時找不到放的地方,因為日軍、特務來了肯定把家翻個底朝天。他急中生智,上前一步把大女兒推醒,隨手把一疊宣傳材料塞到女兒枕頭下面。女兒微微睜開惺忪的眼睛,問:"爸爸,怎麽啦?"

春芳貼她耳邊說:"鬼子、特務來了,你快躺下裝病,裝得越像越好。"孩子很機靈,已經完全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會意地點點頭,立即躺好。春芳隨手用一塊濕毛巾放在孩子的額頭。

這時,急促的叫門聲響了,槍托砸在門上很急很重,春芳和妻子上前開門,只見三個日本兵和一個中國轉譯一擁而人,門口還有兩個站崗的。

女兒躺在炕上,閉著眼睛大聲喘氣,還不時發出"哎喲,我難受"的呻吟聲。

母親忙問:"孩子,感覺怎麽樣?"一邊輕輕拍著孩子的身體。

那個轉譯問:"誰是李春芳?"

春芳迎上前鎮定地回答:"我就是。"

轉譯說:"你跟我們走一趟。"

日軍的三把刺刀立即齊齊對著春芳。春芳說:"孩子病重,我現在不能跟你們走。"

女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媽,我肚子疼。"

轉譯毫不理會:"皇軍叫你去,立刻走,少啰唆!"

一個日本兵這時已上來拽他。轉譯問了一句:"孩子什麽病?"

春芳妻子說:"一連燒了幾天了,可能是瘧疾一類的急性傳染病。"轉譯用日語跟日本兵咕嚕了幾句,日本兵馬上退後幾步,押著春芳走了。

翌日,鬼子審訊了春芳整整一天,春芳堅決不承認有任何反滿抗日行為,同時大呼冤枉。日本人一時拿不出任何證據,當天放了春芳,實際派便衣特務嚴密監視。顯而易見,他再在此地做抗日工作已十分困難。我經請示黨組織,決定叫他到上海配合我工作。

1942年,他到上海隨我為黨工作。原來我擔心他年輕性急,怕他容易暴露,一直沒有同他說明我們是中共地下黨,只說我們是為抗日工作。我讓他送情報,也是讓他到指定地點用指定暗號接頭,春芳也自覺不問。靜雲從根據地回上海,忍不住向他講述了根據地轟轟烈烈、熱氣騰騰、生龍活虎的抗日情況,他才知道我們中共地下工作者的身份。他埋怨我們那麽長時間不同他講實話,但配合我們工作更積極主動了。

我先介紹他到偽保安司令部教導團學軍事,然後把他安排在上海偽保安司令部封鎖管理處任上校專員。那時汪偽政府偽軍的官特別毛,人稱"上校數不清、少將滿地走",我這個處長就是少將,安排個上校不會引人關註。但春芳天天見那些偽軍官兵狐假虎威、為非作歹、欺壓百姓、敲詐勒索,心裏怒火沖天卻不能有任何公開表示,回家多次跟我和靜雲說:"我一天也幹不下去了,憋氣都憋死了,你們一定把我送到根據地當八路軍,和日本鬼子真刀真槍地幹!"

那一段時間張友恒住我家,與春芳一屋,兩人一談就是半夜。他很有方法,不斷對春芳進行啟發教育。春芳向他表示決心參加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與日軍決戰疆場。張友恒既批評了他不安心在敵後做情報工作,指出這也是同日軍作戰,作用不能說比上火線小;又贊揚他要進根據地參加八路軍,不怕犧牲沖鋒陷陣一往無前的革命熱情。張友恒很能密切聯系群眾,善於團結青年站在他的周圍,聽從他的指揮,為革命工作。我看他主要是以自己的英雄氣魄、俠肝義膽,感召和吸引那些愛國青年,讓他們從自己身上看到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革命青年的偉大形象,使他們心甘情願投入革命隊伍,獻身革命,殺敵報國。

春芳對我說:"大哥,我是真心實意甘願跟隨金聲哥(當時張友恒化名趙金聲)這樣的青年奔赴抗日戰場,同日本鬼子拼個你死我活,痛痛快快幹上一番,死而無怨,我一天也不願在這鬼地方待下去了!"

張友恒經過考慮,認為應該支持春芳的意願,便同意他的要求。春芳提出家鄉有幾個青年,早就同他一起搞抗日活動,多次表示願追隨他參加抗日,他想告訴他們這個訊息,大家一塊兒參加八路軍。他還打算回東北把家屬安置一下,然後到天津再轉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張友恒把接頭地址交給春芳,約好在天津見面。

春芳非常興奮,跳起來說:"太好了!我一定幹出一番成績再來見你!"

我當時提出:"一定註意安全、保密,不要出任何問題。"

張友恒11月初離滬返津。春芳12月初從上海回到巴彥,因為要等一個外出的同學回來一起走,在家整整拖了兩個多月,春節過後才告別親人到達哈爾濱。他拿著火車票檢票進站時,突然發現有幾個可疑的人正盯著自己,他心裏驚:有鬼!

正要伸手接票,一副明晃晃的手銬哢嚓一聲將他的雙手銬住了,春芳立即使盡力氣舉起雙手,高聲大喊:"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要幹什麽?你們知道我是幹什麽的?你們憑什麽亂抓人?"

春芳這樣是用行動通知旁邊約好同行的幾個同學趕緊走開。那幾個同學馬上分頭散開,避免了更大的損失。

事後,春芳被押到日本憲兵隊,在監獄中、審訊室裏,受盡酷刑,什麽皮鞭子、"壓杠子"、灌辣椒水、上老虎凳、過電等各套刑罰,金錢、女色、官位等誘惑,各種硬的軟的招數,日軍都一一用過。但他堅強不屈,咬著牙堅持自己是負責任的滿洲國警官,一向忠於職守。去天津、上海是想靠兄長提攜,爭取有更好的前程,在上海保安司令部封鎖管理處任上校專員表現突出,工作成績有案可查,任誰都說不出不字,任誰怎麽誣陷都不怕,這次回家是正常探親。所以包括這次及前一次被捕,一定是有人陷害。

春芳真正做到了嚴守黨的機密,一字沒吐實情。後來上海、天津的地下黨組織他有聯系的和聯絡點都絲毫未受影響。敵人對他那硬抗的烈性態度恨之入骨,認定幾個案子的疑點都集中在他身上;可是又確實沒抓住實際證據;這次毒刑用遍也沒問出口供,真正無計可施,便下毒手將他秘密槍殺。春芳英勇犧牲時,年僅29歲。

地下黨組織動員很多力量、關系多方營救,我當時也想盡了辦法。但日軍偽滿當局因為沒抓住拿得出的證據又沒得到任何口供,就根本不承認有此一案,咬定壓根沒有抓過此人,所以沒有救出來。

唐代大詩人杜甫詩有:"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我又添上兩句:"日寇殺我親兄弟,此恨綿綿最傷心!"這裏有兩重意思:一是表明我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及其走狗漢奸的深仇大恨,我要同他們鬥爭到底,向他們討還血債;二是痛悔,"恨"還有"長恨歌"的"恨",就是遺憾,真是痛心哪,就是我對他幫助還不夠,要求不夠嚴,以致他在回家找青年朋友問題上出現疏漏﹣﹣不該拖那麽長時間,如果跟他說清楚,日軍早就抓過你,已經盯上了你,回到家安排一下,帶著朋友立即直接赴根據地參加八路軍,萬萬不能拖拖拉拉夜長夢多,就完全可能避免這個犧牲。

張友恒對李春芳表現出他對黨、對同誌負責的品質和作風。解放後,春芳的子女為他們的父親申請國家頒發的烈士證時,有關單位多次向張友恒了解情況,他都不厭其煩地多次據實說明並寫出證明,使問題順利地得到解決。

李春芳革命烈士證明書

【李時雨(1908—1999),黑龍江巴彥縣人,中共地下工作者。1928年考入國立北京法政大學,193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按黨組織的指示,1934年打入東北軍西安「剿總」第四處,1937年打入天津高等法院任檢察官,1939年8月出席汪記國民黨「六大」。1940年3月任汪偽政權立法委員,1941年任偽上海保安司令部秘書處長兼軍法處長,1942年任清鄉委員會上海分會第四處處長兼執法隊隊長,1943年任偽上海市警察局司法處長,1945年任軍統上海區第二站第二組組長,1946年9月被軍統扣押,被國民黨上海法院判刑七年半,1949年出獄。新中國成立後,李時雨先後在中央黨政軍機關及統戰部門工作過。1982年離休前,擔任國務院宗教事務局顧問、黨組成員兼中國佛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