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6年11月8日， 在紐約曼哈頓賈維茨會議中心 ，希拉里的競選團隊在這裏布置了一個大型的選舉之夜聚會。
說是等結果，其實是慶功宴。
Lady Gaga等幾位大熱的歌手也被請過來，準備在獲勝之後表演。
賈維茨會議中心有一個巨大的玻璃屋頂，它有一個寓意，如果成功，希拉里就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統，打破了天花板，創造了新歷史。
希拉里確實無限接近這樣一個時刻。
之前的出口民調、專家預測、各種數據，也幾乎一邊倒地認為她會獲勝。
到了8日晚上11點左右，氣氛突然緊張起來。
大家發現，計票的結果逐漸傾向於那個「最不適合當總統」的川普。
晚上12點，有人開始散去。
到了11月9日淩晨， 當霍士新聞宣布，俄亥俄州支持川普，成為第一個搖擺州後，競選團隊裏有人抱在一起哭了。
希拉里還沒有放棄，她呼籲，清點更多的選票。
盡管還在計票，但是威斯康辛、北卡羅來納等幾個州紅成了一片，希拉里以一場全面潰敗，結束了最後努力。
淩晨2點，她打了一個電話，恭喜川普獲勝。
2024年的大選，和2016年有很多相似之處。
比如，川普還是那個川普，仍然用侮辱性的語言攻擊競爭對手，他好像也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政治禮儀。
在2016年競選時，他在美國媒體上的形象，沒有一次是正面的。
他被稱為種族主義者，被認為侮辱女性。
8年後，在他的競選活動上，媒體對他的評價基本沒有變。
2016年，他不去討女性選民的開心，今年大選，他則繼續延續了兄弟情。
川普的支持者，也沒有太多的變化。
仍然以低收入、男性、保守的福音派、沒有上過大學以及白人藍領為主。
今年，大批的藍領工人還支持他。
當然，低收入、低學歷仍然是川普選民的一個重要特征，也不知道是低學歷的人選擇了他，還是他選擇了低學歷。
川普競選的主題也基本沒有變化，反移民、反全球化，減稅、關稅。這些8年前的政策，今天還是沒有變。
2016年，美國人想要改變的強烈願望，壓倒了一切。
那麽，時隔8年後，川普發生了哪些變化，支持他的那些美國人， 是否還會投票給他？
二
今年大選，很多人可能都看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
就是8年前下班的奧巴馬，台前台後忙著支持哈裏斯，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竭盡全力籌款、拉票。
在所有的民主黨人中，奧巴馬是最投入的一個。
其實，在2016年的時候，他對希拉里也給予了足夠的支持，這不僅僅是因為川普質疑他是否出生在美國。
而是奧巴馬希望，在他任期進行的醫改等政治遺產，能夠延續下去。
2016年的交接，顯然不順利。後來也導致美國的移民、貿易、外交等政策，出現了翻轉性的大變化。
他和川普之間，有巨大的分歧。2016年11月9日川普贏得大選後，奧巴馬公開說，這不是秘密。
從內心裏，他不希望川普這樣的人掌管白宮。
在美國歷史上，還沒有一個總統在大選的時候，拒絕公開納稅申報表，頻繁地發表種族主義、厭惡女性的言論。
川普電視明星、地產商人的形象，奧巴馬是無法接受的。
不僅奧巴馬接受不了，實際上，共和黨接受起來也很難。
當時，作為共和黨人前總統小布殊，就沒有把票投給他。
而布殊在共和黨內，名聲也不怎麽樣，他將小布殊的弟弟，當時也是共和黨的熱門人選稱為「低能傑布」。
黨內另一個競選對手盧比奧被他稱為小馬可，暗諷身材矮小。
川普的競選，不僅是共和、民主黨之間的爭奪，後來變成了川普和傳統候選人的價值觀爭奪。
美國大選本來是一件嚴肅的事，川普將其變成了一個真人秀現場，他自己成了門口的野蠻人。
有的人問，如果共和黨內部也不喜歡他，為什麽他還能獲得提名，還能競選白宮的工作崗位呢？
最主要的原因是共和黨的提名機制。
川普是一個電視明星，在一些影視作品裏出演過一個小角色，而且參加真人秀、監制並主持過【學徒】等節目。
按照今天的觀點，他更像是擁有巨大流量的網絡明星。
生意上的成功，對普通人也增加了說服力。
川普的很多缺點在一些美國人看來，反而是真實、接地氣的表現。
共和黨最初並不認為他有很大的優勢獲得提名，但是，連續擊敗了16名候選人後，內部也出現了分化。
一方面，共和黨需要有選民基礎的人去贏得大選，利用川普的流量，另一方面，共和黨認為，內部的規範會馴服他。
事實證明，川普不僅沒有被馴服，反而讓今天的共和黨變得「川普化」。
這也導致今年的大選，像是川普一個人挑戰整個民主黨。
回到上面的話題，奧巴馬之所以今年竭盡全力地支持哈裏斯，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8年前的錯誤不能再犯了。
對民主黨來說，最大的麻煩是川普任命了3名保守派大法官。
這對美國墮胎等社會問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也對民主黨構成了更長久的制度性威脅。
墮胎政策之所以在美國爭議這麽大，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如果再給川普4年時間，他完全有能力把美國變成另外一個美國。未來的每一個爭議性的社會問題，都可能有川普的影子。
2020年大選，民主黨雖然贏了，但是險勝。
要鞏固自己的位置，把川普擋在所謂的文明大門之外，2024年才是決定的一戰。
對於川普來說，8年後和哈裏斯的競選仍然非常接近，說明他的選民聯盟逐漸穩固。這是第一個大變化。
三
2016年，過於樂觀的情緒，是民主黨當時一個普遍心態，他們認為，美國人肯定不會選一個這麽粗魯、說謊、不穩定的候選人。
民主黨的精英在潛意識裏並沒有把川普視為對手。
翻看了一下當年媒體的報道，希拉里甚至沒有在威斯康辛搞過一次競選活動。競選團隊認為藍墻州的支持理所當然。
藍墻州，也就是賓夕法尼亞、威斯康辛、密芝根3個搖擺州。
今年，美聯社的記者去賓夕法尼亞采訪，鋼鐵工人聯合會的分會主席還記得當時他見到希拉里的場景。
他說：「我們遇到了困難，希望和你談一談。」
當時急著上車的希拉里說：「會的，我會幫助的。」然後就匆匆離開。
那一次，這位工會主席仍然把票投給了希拉里，但是很多工人沒有。
美國的民調，當年也是這樣一種心態。
在大選的前一個月，所有的民調都顯示，希拉里處於領先，大家認為，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競賽。
唯一一個說民調數據不準的，是川普自己。
美國的媒體對川普也形成了圍攻之勢。
當時，所有關於川普的報道都是負面的，換做另外一個人，可能早已經崩潰，但是川普並不在乎這些。
直到川普獲勝後，媒體才發現，大家為川普提供了大概19億美元的免費廣告和曝光。媒體創造了川普。
他利用這些曝光，帶領一群「被遺忘的人」，樹立起了和精英戰鬥的起義者形象。
被遺忘的人，是川普競選團隊也就是後來入獄的班農提出來的，這個人前幾天剛剛被釋放。
被遺忘的人，一是指農村人。
自2000年後，美國的地方報紙、電視台幾乎都衰落了，而像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CNN電視台這些大媒體，基本都在城市辦公。
記者很少去農村，也不知道在美國的小鎮、鄉村，發生了什麽。
而美國農村地區，因為人口老齡化，正在經歷一場嚴重的危機。
所有人在川普獲勝才第一次意識到，媒體精英和川普的支持者，原來已經脫節的這麽厲害。
CNN在川普勝選後的一篇文章裏說，美國的媒體，並不了解美國人的憤怒有多深。農村白人選民參加的投票人數之多，沒有人預料到。
另一個被遺忘的群體，就是白人藍領工人。
它包括美國交通、制造、建築、能源等行業，【紐約時報】後來估計，美國選民中年齡較大的工薪階層，少算了大約1000萬人。
美國的專家學者一直在討論制造業轉移的現象，尤其是2000年後，但是，美國在這一輪的全球化中獲得了巨大收益。
對這部份藍領的關註，沒有實質性的行動，而且任由工廠倒閉崗位消失。
其中，搖擺州的制造業藍領2016年大批倒向川普，成為逆轉的決定力量。
2016年，美國所有的民調、數據、模型、專家預測全部失靈。 這是從來沒有見過，也無法想象的變化。
希拉里曾經犯了一個錯誤，稱杜林普的支持者為「可悲的人」。
而川普的支持者中，大部份是沒有上過大學的低收入美國人。美國媒體認為，希拉里的評價，激怒了這批選民。
希拉里的傲慢，最終在大選的數據中也能看出來。
美國媒體後來的統計顯示，民主黨以黑人、拉美裔、女性、殘疾人、東西海岸的精英、年輕白領為主的選民聯盟，基本沒有太大變化。
今年的大選也是如此。
但是，希拉里得到的支持率，和奧巴馬競選時相比，全都下降了。
這是第一個原因。
在民調中，認為川普和希拉里會成為好總統的支持率都很低。
也就是說，其實大家都不太想選擇，但是沒得選。有一些猶豫的選民，就把手裏的票投給了第三方。
這是第二個原因。
2016年大選，第三黨派候選人——自由黨的加利·莊遜，罕見地得到了300萬張選票，是1996年以來最多的。
所以，那一年川普獲勝，可能不是他表現的更好，而是希拉里、民主黨表現的更糟。
今年，川普競選的環境，沒有2016年那麽輕松了。這是第二個大的變化。
四
成為美國總統並不需要50%以上的人支持，一般情況下，拿到8000萬張選票，也就是有25%的美國人支持就差不多了。
在選舉人團制度下，可能更少。
2016年11月9日川普獲勝後，希拉里承認失敗，並且和支持者說了一些體面的話：「我們欠川普一個開放的心態，一個領導的機會。」
但實際上，不喜歡川普的人，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大家可以看一下當時川普獲勝後，美國的媒體是怎麽來評論這件事的，新聞標題幾乎都是下面這種風格：
這是美國的一場悲劇；
川普的勝利令人震驚；
這是美國歷史上令人作嘔的事件；
2017年1月20日，我們將見證一個騙子的就職典禮。
有一個美國人當選了總統，不僅沒有接到祝福，反而是憤怒、諷刺，這是以前很少見的。
【紐約客】雜誌甚至說：「公眾輿論並非天生聰明，正如人類並非天生善良。人們可以像個人一樣，在集體中做出愚蠢、魯莽、自我淪陷的行為。有時他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狡猾的領導人，一個能讀懂怨恨浪潮並駕馭它們走向大眾勝利的煽動家。」
這句話相當於直接說，這一屆美國人不行，是美國人做出了愚蠢、魯莽的決定。
當時的金融市場也對川普獲勝給出了回應。
11月9日，美國三大股指期貨跌幅均超過3%。
日本日經指數暴跌5.4%。
香港恒生指數下跌超2%。
墨西哥比索暴跌至8年來的最低點。
歐洲主要市場也都在下行。
也就是說，2016年川普在一大批人不滿的基礎上開始競選，最後獲勝的時候，變成了另外一大批人的不滿。
2020年，不滿的人沖向了國會山。
對川普來說，今年是他最後一次競爭白宮工作崗位。如果失敗，他會不會接受，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皮尤調查2016年有一組數據。
46%的登記選民認為，美國生活比50
年前還糟，只有34%的人認為生活更好，14%的人認為差不多。
支持川普的人，大多是生活中的失意者。認為生活更糟的人，占到了66%，是民主黨選民的2倍多（28%）。
大家支持他，是認為美國需要一個大的變革。
川普的反移民、反全球化承諾，鼓動了數百萬美國人。當時，改變的需求，壓倒了一切。
2024年，雖然有一些改變，比如芯片法案，吸引高端制造企業在美國建廠，比如兩黨基礎設施法案，完善機場、道路。
包括美國要求胰島素每月費用不允許超過35美元，最早川普也有提過。
也有很多沒變。
比如非法移民更多了，直到前兩個月才開始限制，相比2016年，因為通貨膨脹，大家的生活壓力更大了。
美國人還想不想再給川普一個機會，取決於他們是不是還 像 2016年那樣，特別想改變。
11月5日會知道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