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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科學家:能稱霸矽谷,但救不了印度

2024-04-29國際

印度科學家:能稱霸矽谷,但救不了印度

2020年,莫迪給「印度夢」提供了一個具體的目標:

Atmanirbhar Bharat,轉譯過來就是「自力更生的印度」。 為了實作這一願景,印度政府抄了隔壁鄰居的作業,準備在科技領域搞出一番事業。

第二年,印度政府推出了雄心勃勃的「半導體計劃」,加入補貼大戰。2023年6月,印度又進一步修訂了該計劃,明確表示將補貼50%的建廠支出。

受益於此,今年2月,印度陸續收到了3家半導體工廠的建設計劃。

3月13日,3家總價值高達125萬億盧比(折合約1.49萬億美金)的工廠,同時直播了開工儀式。莫迪遠端了參與3場慶典,並當 場放下豪言, 「印度在半導體領域成為世界大國的日子不遠了[2]。」

眼看著主流經濟體圍繞半導體與AI窮兵黷武,印度顯然也不甘人後。

印度人確實有不服的底氣:畢竟印度裔「統治」矽谷,早已是個人盡皆知的秘密。 如今,隨著產業政策準備就緒,莫迪夢想的「Atmanirbhar Bharat」,似乎觸手可得。

舞台中央的印度人

印度人在科技領域的影響力,其實超乎了很多人的想象。 毫不誇張地說, 大模型 能夠席卷全球,印度人貢獻了1/4的功勞。

眾所周知,如今所有大模型的「祖師爺」,是2017年谷歌提出的Transformer。不同於此前的RNN、CNN等演算法,Transformer能夠處理更大規模的數據。

OpenAI的GPT、DALL·E,以及Sora這三個大模型,都站在了Transformer的肩膀上。

而這一跨時代的突破,源自一個印度人的好奇心[3]。

2017年初,印度裔電腦科學家阿西什(Ashish Vaswani),萌生了一個想法。

彼時,谷歌機器轉譯的原理,是逐個閱讀句子中的每個單詞,再依次轉換成另一種語言。阿西什認為,這種方式「太笨了」,理論上應該有更高效的方案。

沒過多久,阿西什遇到了兩位誌同道合的谷歌科學家。一番頭腦風暴後,有人想到可以利用註意力機制,讓機器能夠一次性閱讀整個句子。阿西什的大學校友、印度妹子妮基(Niki Parmar)在聽聞了這個想法,也選擇入夥。

阿西什與妮基

最終,共有8名科學家先後加入到了這場研究,也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Transformer八子」。

其中,印度裔有2位,也就是阿西什和妮基,分別是論文的一作和三作。

事實上,印度裔在AI領域的成就,遠不僅於此。

如今萬眾矚目的OpenAI,同樣能找到印度人活躍的身影。OpenAI的文生圖模型DALL·E,正是由年輕的印度技術天才Aditya Ramesh,帶隊開發出來的。後來,他還先後參與了GPT-4、Sora的研究。

Aditya Ramesh

而特斯拉的自動駕駛負責人Ashok Elluswamy,超級電腦Dojo前負責人Ganesh Venkataramanan,也都長了一副標準的印度式臉龐。

對於這些印度裔的活躍,美國早習以為常。甚至連描寫科學家日常生活的美劇【生活大爆炸】,都不忘加入一位研究天體物理學的印度主角。

在建設「美好矽谷」的一線,無數印度裔科學家、研究員、工程師,正擼起袖子揮灑汗水。

不僅如此,給這些印度科研人員「提供彈藥」的,也是熟悉的老鄉。

例如微軟的納德拉,谷歌的「劈柴哥」皮查伊,Adobe的山塔努(Shantanu Narayen),都投資了大把的AI專案。

納德拉和山塔努還出自同一所中學,兩人的名字都在印度海得拉巴公立學校的傑出校友名單上。

海得拉巴公立學校

去年8月,X賬號「World of Statistics」統計了21家由印度人擔任CEO的大型企業。除了前文提到的三家,其中還包括了YouTube、IBM、美光等耳熟能詳的名字。

美國人在評論區盛贊「印度是個勤勞的民族」。馬斯克也轉發了這條推文,給出了「Impressive(印象深刻)」的評價。

然而,當越來越多印度遊子在美國走上人生巔峰,一條看不見的利益紐帶也在悄然崛起。

警惕那個印度高管

今年2月,富士康母公司鴻海集團辦了場50周年晚會,各路產業大佬悉數到場。觥籌交錯之際,一張印度面孔格外突出——他是蘋果高級營運副總裁薩比(Sabih Khan)。這個名字讀上去不太文明的印度人,是蘋果供應鏈的幕後管理者。

對於薩比的捧場,鴻海的高管們或許心情相當復雜。

左起第9位,Sabih Khan

近些年,在他的帶領下,iPhone供應鏈開始大舉往印度等新興市場遷移,富士康成為了開路先鋒。

然而,印度並沒有成熟的材料、器材供應商,毫無科技制造基礎。再加上一言不合就罷工,富士康為印度工廠支付了許多額外的成本。一個蘋果高管坦言,在中國被慣壞了,一時接受不了落差。 「印度除了勞動力,其他一切都很貴[6]。」

為了盤活印度工廠,富士康只得外派中國工程師,去印度手把手教學。

赴印建設工廠,是蘋果公司戰略轉型的結果。然而,隨著2019年印度高管薩比開始掌管供應鏈,轉型明顯提速了。

薩比走馬上任的的第二個月,【印度時報】就爆料,蘋果將透過富士康等合作夥伴向印度投資10億美元[7]。彼時,99%的iPhone都在中國組裝;但到了2023年,印度已經分走了13%的iPhone組裝工作[8] ——如此急切,相當耐人尋味。

正在擴建的印度富士康工廠[6]

在美國科技產業中,向來不乏薩比這般心系家鄉的印度人。另一個更典型的例子,是外號「印度張忠謀」的塔克爾(Randhir Thakur)。

去年年初,塔克爾辭掉了英特爾晶圓制造負責人的職位,返鄉加入印度第一大企業塔塔集團,領導旗下的半導體公司。但在離職前,塔克爾早已和莫迪勾搭上,探討過「如何發展印度半導體」[9]。

在他的帶領下,塔塔電子收購了緯創的印度工廠,成為首家打入蘋果供應鏈的印度企業。

塔克爾

事實上,外部的利益輸送,對印度的發展起到了相當重要的助推作用。一個冷知識,印度人有著濃厚的鄉土情結。哪怕生活在不同國家,擁有不同種姓,仍舊對國家有著高度的認同感。

因此,美國印度裔常常會透過僑匯輸出、購買政府債券、返鄉投資創業等方式,竭盡所能地援助家鄉建設。

2010年時,曾有國內學者調研美國印裔組織,對方給出了一組令人瞠目結舌的數據: 自2005年起,美國印度裔移民對印度各行業的直接投資,每年都不少於150億美元[10]。

這些構成了印度大搞科技產業的底氣。

然而,在結構性困境面前,海外遊子的真金白銀,並沒法讓鹽堿地開出玫瑰。

科技施工隊

當印度人活躍在科技舞台中央時,印度卻尷尬地發現,自己只能站在舞台邊緣看著。 究其原因,在於印度本土的科技產業,本質是服務導向的。

簡單來說,印度科技公司的商業模式,大多只是根據甲方的外包訂單需求,提供技術開發等服務,而不是自己研發一款改變社會的產品。轉譯成人話就是,只會幫甲方爸爸寫程式碼。

例如印度科技巨頭Infosys,正是靠「IT外包」生意發的家。

Infosys的主要收入來源,是金融IT服務,即幫助全球各地的銀行搭建和維護數碼化系統,包括網上數碼銀行、客戶數據追蹤、內部管理平台等等。如今,世界500強企業中,超1/3都是Infosys的客戶。

不同於產品導向的產業,服務導向的本質,是成為全球的「科技施工隊」。

它們所面臨的多是較為基礎的工程問題,不需要考慮創新與研發投入,只管堆工程師即可。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2020年印度企業研發費用占GDP的比例,僅為0.65%。相比之下,中國是2.41%,美國是3.47%[11]。

碰巧,印度又有豐富的「工程師紅利」:當地擁有約343.1萬IT工程師,人數全球排名第2,但薪資水平卻排到了60名[12]。

2021年,Deloitted的調查報告曾提到,印度是全球大多數行業選擇IT外包的首選[13]。服務型科技產業的蓬勃發展,讓印度一種較為簡單粗暴的方式,分到了產業革命的蛋糕。

然而,無數歷史經驗證明,「Easy Money」總是會伴隨著相應的代價。

大力發展服務型科技產業,令印度陷入了一個非常詭譎的困境: 盡管印度企業活躍在全球各地的「施工現場」,但印度至今沒有自己的「高速公路」。

Infosys市值突破700億美金的當下,印度人仍舊用著小米手機,在Ins上社交,靠ChatGPT辦公。

由此可見,印度科技產業的底色,實際與莫迪理想中的「Atmanirbhar Bharat」截然相反。

近期蓬勃發展的印度AI產業,也陷入了類似的困境。過去4年,印度AI初創公司激增,數量已經超過了70家。超過95%的公司,都紮堆在模型微調、本地部署、客製開發等「施工隊」環節。

其中,單是開發程式碼生成工具的初創企業,就有20家以上。

這些企業所提供的服務,幾乎全都仰賴GPT、Gemini、Llama等美國基礎模型[14]。僅有極個別公司,準備打造印度本土的基礎模型。

然而,印度專家認為,可能需要3-5年,它們才能打造出GPT-3.5水準的大模型[16]。

困於施工隊模式的背後,固然有很多歷史因素。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在於,遠在產業建設之前,印度已經被美國抽幹了。

被抽幹的國家

今年年初,美國智庫機構MacroPolo,釋出了一份【全球AI人才追蹤報告】。其中,關於印度的數據,相當耐人尋味:2022年時,共有7%的頂尖AI研究員是印度裔;然而,他們中的大多數,並沒有返鄉就業[18]。

美國仿佛一張巨大的過濾網,將印度最頂尖的科技人才,都篩到了自己的籃子裏。

「有本事別待印度」,如今已是印度民間的一種共識。

著名人類學教授項飆,在其著作【全球「獵身」,世界資訊工業和印度的技術勞工】中曾提到,如果一個印度人失去了美國的工作,往往會面臨鄉親父老的集體拷打: 「如果你在美國都找不到工作,你在印度怎麽找得到呢?[19]」

印度高級人才集體湧向美國,最早可以追溯至上世紀60年代。

彼時,由於印度國內經濟停滯,大量高級知識技術型人才失業;恰巧此時,美國開始主動招攬海外的高級人才,並於1965年透過了新的移民法,放開了對亞裔的移民限制。

連現任微軟CEO納德拉的父親,當年也一度想跑去美國讀書。直到他獲得了在印度首屆政府當高級公務員的機會,這才作罷[5]。

當時的印度往美國「輸送人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離美國太近」。

畢竟,再愛國的印度人,也得考慮一日三餐與結婚買房。美國產業基礎雄厚,又有大批老鄉可以互相照應,語言還相通,很難不心動。到了90年代,隨著電腦浪潮興起,印度更加難以逃離「黑洞」的人才虹吸。

1995年,意識到電腦產業重要性的印度,在安得拉邦搞了一場「IT改革開放」。

改革的目標,是建立起雄厚的電腦產業,將當時的首府海得拉巴,建設成全球軟件發展中心。 而,這場改革很快失控了。

為了改革打造的HITEC City(資訊科技與工程咨詢城市)

彼時,美國的電腦巨頭開始全球擴張,並將一部份外包訂單分給了印度。這些外包訂單的報酬,遠遠高於當時普通印度家庭的收入,「這不是在賺鈔票,而是印鈔票」。

在美刀與財富自由的誘惑下,無數印度年輕人立誌要給「美國人打工」。

在他們眼中,最理想的生活,無外乎「在海得拉巴買房,在安得拉邦置地,在美國賺錢。[19]」

改革頭幾年,安得拉邦的軟件產業並沒有起飛;取而代之的,則是野草般湧現的IT培訓班。

它們嚴格按照美國科技公司的工作要求設定課程,幫助印度人進入美國科技公司。當時,印度最大的IT培訓機構NIIT,甚至在美國亞特蘭大設立了課程研發中心,就是為了緊跟市場需求。

從最開始,美國就往印度身上紮了一根無形的管子。

印度最寶貴的資源,借由這根管子輸送至美國,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科技奇跡。而印度只能站在舞台邊緣,一次次與最好的時代擦肩而過。

尾聲

2000年,同樣出生於安得拉邦的印度新人導演塞卡(Sekhar Kammula),以當地失控的改革為主題,拍了部名為【Dollar Dreams】的電影。

在電影中,幾位學IT的年輕人,將美國視作「夢想之地」。

然而,在相繼奔赴美國的過程中,有人變得高傲、世俗,有人開始以欺騙為生,漸漸失去了本心。僅有2位主角抗拒了誘惑,待在印度的農場,過著每天數雞蛋的怡然生活。

塞卡的本意,是想諷刺急功近利的年輕人,推崇平平淡淡才是真。

在浪漫化的電影敘事中,【Dollar Dreams】是個好故事。然而,現代社會有著不一樣的運轉邏輯:農場的質樸生活,可以是一種個人選擇,卻不能是當下社會的唯一選擇。

一個經濟體的創新力,恰恰來源於此:它只是讓滿腔熱血的年輕人,有機會過上「數雞蛋」之外的人生。

【Dollar Dreams】最終大獲成功,並拿到了國家級的電影獎項。彼時的人們不曾想到,這部電影將成為印度科技產業最悲傷的一則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