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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美國公共政策專家:人類和公民利益才是「科技監管」大討論的核心

2024-09-04國際
美國西維珍尼亞大學公共管理與公共政策教授法拉赫(Paolo Farah)。澎湃新聞記者 趙昀 圖
「這是利用(社交平台的)匿名性,對技術的濫用。這是完全的刑事犯罪行為。」
南韓總統尹錫悅對近期爆發的南韓數碼性犯罪做出了上述表態。
根據南韓警方的數據,南韓線上深偽性犯罪數量激增。今年前7個月,南韓共報告了297起類似案件,在2021年案件總數的基礎上約翻了一番。2023年南韓共有180起此類案件。
科技快速發展,利弊共存,其中一個全球性難題就是監管,南韓近期的數碼性犯罪案件,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但監管如何在科技發展和社會之間保持平衡,同樣是一個難題。歷經三年的多輪審議後,今年8月1日,歐盟【人工智能法案】正式生效。該法案是全球首部全面監管人工智能的法規,標誌著歐盟在規範人工智能套用方面邁出重要一步。但亞馬遜、Meta等公司卻認為該法案不利於科技創新。
作為公共政策和法律方面的專家,美國西維珍尼亞大學公共管理與公共政策教授法拉赫(Paolo Farah)在近期參與「中國式現代化與世界未來」明德戰略對話活動期間,就科技監管的話題接受了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專訪。
法拉赫表示,或許監管難以在科技和社會中保持平衡,但不能什麽都不做。至少,各方能夠基於現有的經驗,制定本國的科技監管政策。
科技發展,要監管還是要創新?
澎湃新聞: 您近期正在做公共政策、技術和法律方面的研究。在科技快速發展的背景下,從公共政策的角度,怎麽看待保持市場活力、科技公司創新的問題?
法拉赫: 我在這方面所做的工作,特別關註技術的概念化、技術是否對各國社會總體有益等情況。
重要的是評估這些公司是否以一種透明的方式推廣技術。我不是在談論開放獲取或提供技術,而是(科技發展)對社會和技術帶來積極的影響,這是社會發展的基礎。比如,我能夠到上海來,這就是技術發展和交流的結果。
自從互聯網時代開始以來,人們有了很多便於交流的機會。但現在,有一種看法和更多的理解是,技術確實對社會產生了良好的影響,但也可能對社會帶來挑戰和風險。想一想對人工智能(AI)的批評,AI可以是非常積極的,也可以是對所有人都有問題的。
當我們發現自己面臨著開放市場的挑戰,讓科技公司保持創新,繼續投資於創新,這可以為人類帶來很多機會和改善。
但另一方面是,當某些科技發展完成時,可能會給人類帶來問題。這個時候人類會變得高度脆弱,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麽應對?難道我們不應該在技術先進、科技公司已經富有之前進行幹預和監管?所以有一種觀點認為,監管和政策每次都是在技術發展後才得以出台,會出現法律和政策試圖趕上已經實施的技術的情況。
那麽我們在技術發展前是不是應該做一些什麽?(歐盟的)【人工智能法案】就是朝這個方向發展的,試圖在科技公司發展前預測可能會出現的問題。我們這樣做,是因為我們實際上在保護我們想要控制的社會中的人權和價值觀。在我們被私營部門公司和市場、自由貿易、自由投資和自由技術的市場目標支配之前,思考我們想要擁有什麽樣的社會。
所以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話題和討論,因為一旦朝不同方向發展,可能會對投資、信任、技術等產生重要影響。
比如Meta和亞馬遜這類美國科技公司認為監管有害創新。但從監管的角度,不太可能考慮科技公司的這一層想法或者這些想法能不能實作。
當我們看其他地方的法規,考慮一下保密性和透明度的監管、數據和資訊的傳輸。比如在新的AI法規上,(歐盟的)【通用數據保護條例】和AI監管之間的交叉點是什麽?我在問我自己,這些(法規)對行業和技術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但至少對社會是積極的,因為(法規)控制著(技術)。我試圖在這些領域研究技術對社會的影響,人類和公民是這場討論的中心。
澎湃新聞: 您剛才提到了風險,也提到有時監管晚於創新。但另一方面,您是否認為,監管會影響科技創新?
法拉赫: 我確實這麽認為,這種影響可以是積極的,也可以是消極的。正如我所說,監管是否過於嚴格、會否就此限制技術創新的可能性,這才是我們要問的核心問題。所以,(監管)規則是要盡可能平衡的,但有時這會很復雜。
在(科技)行業中,這些公司實際上更喜歡沒有監管。這些公司試圖盡可能快地發展,避免法律法規在公司發展完善之前出現。因此,我認為監管會對發展、技術和創新產業帶來負面影響。
但什麽都不做也不是好的。現在,這種類別的技術已經發展到了一定程度,可以影響社會,並將把社會帶向一個方向,我覺得我們對此需要加以小心控制。
在某種程度上,科技為公司提供了投資和創新的可能性,但同時,(公司)要負責任、透明,預估潛在的負面風險。比如,因為歐盟的【人工智能法案】和【通用數據保護條例】,一些科技公司遭到了批評。
我們需要觀察和了解,是否會出現所謂的(讓歐洲在全球科技競爭中保持影響力的)布魯塞爾效應。因為歐洲市場太有趣、太重要,不能完全把它排除在外,行業也可以對此感興趣。
但我意識到,(行業裏)必須做些什麽,保持對美國市場的興趣。但做什麽呢?在這種情況下,來自行業和其他國家的阻力可能會迫使你改變和重新審視,我對此不太確定。這是會發生的,但我們必須觀察。
總的來說,歐盟出台的法規,已經做出了一定的改變和決定,這肯定會影響行業進行投資或決定在某些行業進行投資的方式。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技術發展的方式,是否考慮到我們仍是一個由人類、公民組成的社會。因此,如果這項技術會對人們產生負面影響,那麽我認為監管應該介入,甚至在技術被創造出來之前就需要進行監管,並努力與行業保持開放的溝通渠道。但這並不意味著允許(行業)遊說並試圖(把發展)引入另一個方向。
不過,試著收集資訊,一些小的變化可以為行業繼續發展和創新帶來重要的、巨大的變化。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平衡。
美國西維珍尼亞大學公共管理與公共政策教授法拉赫(Paolo Farah)在上海,接受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澎湃新聞記者 趙昀 圖
互相借鑒經驗,制定更完善的政策
澎湃新聞: 在類似的政策制定方面,比如歐盟還有【數碼服務法案】,而其他國家也在解決類似技術帶來的問題。您認為不同國家在制定本國政策時,能否參考其他國家/組織已有的政策?
法拉赫: 我相信是這樣的。例如,(不僅限於科技監管),總的來說,中國在了解美國、歐盟經驗的情況下,根據中國的背景,獨立制定了一些法規和政策。這可能基於競爭,或者與歐盟、美國的同行進行了多年合作交流,但這不意味著中國完全復制了他們所做的。
所以我認為,科技方面歐盟的監管可以是一個例子,其他國家可以參照(現有法規)。這是在全球法律和政策層面開展工作的一個很好方式,比如歐盟在一個領域做得比較好,可以把它作為一個榜樣。這意味著(其他國家)可以從這個經驗中了解,為什麽(歐盟)做了某些決定,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制定政策。
這樣的「交換」對歐盟來說是非常積極的,因為在科技監管層面,同時還會有中國、美國等國家。基於類似的監管政策,比如能有利於美國公司在其他國家進行交易、貿易等。
對我來說,我認為政策和法規是一體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有時政策是第一位的,法規是第二位的,但有時,法規先出台,政策解釋並證明其所做的。當我們談論法律和政策時,國家之間需要有很多對話和交流,理解差異,同時在特定方面密切合作。
根據特定的法規工作,並嘗試基於對全球大環境的考量,以為國家做出最佳選擇的方式,制定新的法規和政策。這就是中國多年來一直在做的事情。在此之前,中國在某些領域一直走在前列。
聊天機器人「並不完美」
澎湃新聞: 接下去的問題與社交平台有關。您是否註意到,美國兩黨都透過社交平台,正在試圖爭取選票的情況?
法拉赫: 我認為在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時,其競選活動就已經廣泛使用了廣播和社交平台,之後是杜林普的當選。最近幾年,不僅競選活動中會用到社交平台,競選活動外有組織和團體也在使用這些平台,試圖支持某一派。
我相信這在過去也發生過,但我不認為會像現在這樣產生如此大的影響。以劍橋分析公司為例,8700萬臉書使用者數據被不當泄露給這個政治咨詢公司,以方便其制定策略在2016年總統大選時使杜林普獲勝。(臉書的行政總裁)朱克伯格還前往國會山就此聽證。
所以我認為,在美國的政治環境中,這些問題必須得到討論和明確解決,因為它可以使選舉結果發生重要變化,即競選活動之外的參與類別。
澎湃新聞: 近期(社交平台)「X」的聊天機器人Grok,在美國總統拜登退選後釋出了關於多個州投票截止日期的虛假資訊。多個州已經要求「X」整改,從公共政策的角度,您怎麽看待?
法拉赫: 這至少表明,聊天機器人或者AI在這一點上並不完美。很多其他的例子也證明了這一點:這是以一種試圖讓使用者高興的方式回復,更傾向於使用者想要的資訊,但這可能是不正確的資訊。如果想要傳播一些(正確的)資訊,就需要進行再次確認。
比如,我們需要更多方面的資訊,以確信某一個問題,排除其不可能發展的方向。就像我們參加本次會議,我們互相之間需要聽到各種聲音,才能不漏重點地進行研究、取得平衡。總的來說,基於這些理念,聊天機器人、AI可以是額外的幫助。
正如我現在所看到的,科技還在繼續發展,但我們可以選擇結束它。
比如在未來,書籍可能不再存在。網上的一切就是資訊,現在的聊天機器人,也是對書本的「攻擊」,這種「攻擊」無法被控制,因為書本可能被認為代表過去。
我擔心的是,這可能是一種趨勢,比如人們再也無法接觸到過去出版的書籍,並說這些書籍現在可以在網上找到。的確是這樣,但是你確定線上版本會和原始版本完全一樣嗎?會不會有幾頁的部份被省略了?
我只是說,如果我們最終完全信任聊天機器人等,我們可能會出現(類似書本)這樣的情況。我認為的風險是,一些強大的公司或者行業等,可能可以決定某些歷史事件或者情況。
美國西維珍尼亞大學公共管理與公共政策教授法拉赫(Paolo Farah)在上海,接受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澎湃新聞記者 趙昀 圖
澎湃新聞記者 朱潤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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