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洲的蝴蝶扇動翅膀是否真能在美國引起一場龍卷風，我們無從得知。但是來自印度的一通詐騙電話，就能讓美國人傾家蕩產，卻是事實。
根據一名專註打擊印度電信詐騙的YouTube博主Jim Browning的統計， 全球約有95%的詐騙電話都來自印度，而三哥一張嘴，專門騙老美。
這類博主也被稱為「scam baiters」
會假裝成為電詐目標，然後黑進電詐窩點的電腦和監控
搜集證據報警或者開展一系列惡作劇
2022年2月，曾擔任美國白宮科學顧問的Sharples博士在電腦上玩填字遊戲時，電腦突然出現彈窗，表示她的電腦和銀行賬戶遭遇入侵，需要趕緊撥打微軟的800電話。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印度式「Tech Support Scams」（技術支持）騙局，只要受害者信以為真撥打電話，騙子就會要求將其資產轉移到一個「安全賬戶」中。Sharples博士在一一照做之後，65萬養老金瞬間就被清空。事後，美國國稅局也急沖沖找上門，不過不是對這位老同誌的不幸遭遇表示慰問，而是溫馨提醒： 「因為你提前提取了這筆養老金，請補交10萬美元的稅款。」 （劃重點！美國國稅局會在下文多次出現，並成為印度電詐分子的「得力幫手」）
圖源：washingtonpost
像Sharples博士這樣的受害者數不勝數。【印度時報】報道，在2022年前11個月，美國人就因網絡/電信詐騙的損失約為102億美元；Truecaller（一款國外的反詐app）則估計， 可能有5600萬美國人因電信詐騙損失近200億美元。 這一筆筆不義之財經過各種途徑，大部份都流入了印度。
可以說，在電詐這片藍海之中， 印度之於美國，就如緬北之於中國。 可是與美國隔著千山萬水的印度，為什麽就一定要逮著美國人民的「羊毛」使勁薅呢？理由無它，因為印度人騙美國人，實在是專業過於對口。
正在演示如何進行電信詐騙的騙子，圖源：channelnewsasia
01
印度的咖喱嘴=獨特的行業壁壘
印度雖然有122種主要語言，以及1599種其他語言、方言，可仍然大約有1.29億人會說英語。 他們的那張咖喱嘴雖然叫人頭疼，但是美國人表示，「我們從小聽到大」。 習慣了，就聽得懂了；聽得懂了，就被騙了。
從20世紀80、90年代起，憑借人多錢少的優勢，越來越多的歐美公司開始把自己的IT和呼叫中心業務外包給印度（一個印度電話客服的薪金僅為美國同行的1/10左右），這其中，以戴爾、IBM、通用電氣、微軟等美國公司占據主流。
圖源：unsplash
在黃金時期，印度每天約有40萬名呼叫中心接線員與歐美人通電話，其中75%是針對美國客戶。這些涉及辦理信用卡、催交電費、商品退換貨、購買保險等內容的電話， 不僅讓咖喱英語「飛入尋常老美家」，也讓印度人「聽」到了美國人驚人的消費能力， 為他們之後實施電信詐騙，找到了目標。
經過數十年的繁榮後，印度呼叫中心在最近十幾年，也開始遭遇一系列的行業「外卷」——會說標準美式英語的菲律賓人，憑借政府稅收優惠、較好的基礎設施和治安環境等優勢，開始逐漸搶走他們的份額。
印度街頭一則招聘呼叫中心接線員的廣告
圖源：channelnewsasia
隨著無數的印度人遭遇史無前例的行業危機（印度外包行業的從業人員達到120萬），他們也不得不另謀出路。思來想去，一些「腦袋靈光」的人一拍大腿，那就去騙美國人吧！畢竟， 這些人對美國人的多金早有「耳」聞，加上他們又從有業務往來的公司手中竊取了美國客戶的數據庫（以及在暗網中購買數據）， 搞詐騙，實在是一個毫不費力、回報又高的「致富手段」。
02
印度電詐，比美國人更懂美國人
在騙美國人這件事上，印度電詐騙子們沒有出現任何的「水土不服」，因為他們之前早已透過無數通的電話，對美國人的生活方式和一些見不得光的「小秘密」了如指掌，並據此寫出了不同主題的詐騙指令碼。
劇本1/ 你好，我是國稅局！
在美國偷稅，就和在中國販毒吸毒一樣嚴重。國稅局對美國人的威懾有多大？這麽說吧，你可以在漂亮國零元購，但要是零元購後敢不交稅，那可是要被送進監獄坐牢滴！
於是，印度電詐騙子們抓住美國人「稅務之事重於泰山」的心理，精心打磨出一套國稅局詐騙指令碼——「你好，我是國稅局！你偷稅漏稅了！如果不在X月X號之前將稅款打入賬戶XXX中，你就會被逮捕/罰款/驅逐出境……「
很多美國人是既怕偷稅漏稅，又想偷稅漏稅；既老老實實交稅，又怕自己無意中偷稅漏稅。所以不管你是偷了稅還是交了稅，但凡接起電話聽到上面這一頓輸出（甚至電話號碼也是以假亂真），心裏都犯怵，稍微一慌，就心甘情願給騙子們打錢了。
美國國稅局多次在官網提醒，「我們不打電話，只會寄信！」
然後騙子們也開始給受害者寄信，表示可以退稅，借此獲取銀行卡等資訊
根據美國司法部的統計，僅在2014年-2018年間，就有1.5萬名受害者因此類騙局，損失超數億美元。
印度警方逮捕冒充美國國稅局的電信詐騙嫌疑人，圖源：Reuters
劇本2/ 你涉嫌卷入XX案件！
這類騙局和國稅局騙局類似，騙子們會假裝自己是FBI/CIA/警察局的特工或警員，稱受害者被卷入某場驚天大案中，需要將資產轉移到「安全賬戶」中進行審查。透過制造恐懼，上當者也是不勝其數。
劇本3/ 你的電腦中病毒了！
另一種常見的騙術是文章開頭提到的「Tech Support Scams」（技術支持）騙局。除了要求受害者將錢財轉移到所謂的「安全賬戶」之外，騙子們有時候也會化繁為簡，直接收取受害者幾十到幾百美元不等，幫助他們解決所謂的「電腦病毒問題」。
一種常見的虛假彈窗，圖源：Microsoft
或者，騙子們會給受害者打電話，稱自己是亞馬遜等公司的客服，因為賬戶問題（「你是否購買了某樣商品？」），需要受害者登入某個網站、或者允許客服使用遠端存取軟件接管電腦進行處理。在這個過程中，騙子們就會盜取一些敏感資料，從而卷走受害者的錢財。
在這類騙局中，受害者大多都是不懂電腦、又無人陪伴的老年人。加上很多美國科技公司的CEO、客服都是印度人， 所以在一些美國人心中，印度人總是或多或少和科技沾邊， 聽到印度口音的人幫自己解決技術上的問題，根本不會產生懷疑。
被騙金額超10萬美元的美國老年人人數統計，圖源：washingtonpost
根據FBI的數據，2020-2021年，美國60歲以上的老年人已經因為此類「技術支持」騙局損失超過30億美元。
劇本4/ 黃色連結
這個騙術主要從考驗人性出發，騙子們透過短訊、郵件等方式廣發黃色連結，但凡有人管不住自己點進去，要麽就是進了釣魚網站泄漏了個人機密資訊，要麽就是看了不該看的影片（如一些兒童顏色影片等）被抓住把柄，只能選擇破錢消災。
類似的騙術還有很多，美國人民早已苦不堪言， 「印度人就像吸塵器一樣從錢包裏吸錢，日夜都在騷擾我們」。 面對已經產業化、規模化的印度電詐，美國政府以及微軟等公司也不是沒有采取過手段，時常向印度政府施壓，要求抓人。迫於壓力，印度警方也成了網絡犯罪偵查支隊，在全國進行了數輪集中行動，逮捕了上百名嫌疑人。但這在龐大的電信詐騙產業鏈面前，猶如隔靴搔癢。
一些YouTube博主會黑進這些電詐窩點的監控
然後給他們寄蟑螂、臭氣彈，拍下這些騙子們的反應
圖源：YouTube@Mark Rober
一定有人會問，印度政府為什麽不把電信詐騙人員一鍋端呢？原因也很簡單，實在抓不到啊！
03
大隱隱於市
與緬北電詐騙子那種占山為王、自建園區，時不時還要噶人腰子的囂張跋扈相比，印度的電詐騙子們要低調得多。他們的窩點一般設在大城市、市郊的寫字樓內，再配上幾十台電腦，就能開工。員工們像正常的白領一樣，每天打卡上下班（如果發現自己是誤入這個」行業「，也可以選擇離開，不會有人強制）， 業績差的也不會被暴打一頓，而是直接辭退，和正常公司無異。
印度電詐窩點一般都在這種寫字樓內
圖源：channelnewsasia、nytimes
為了掩人耳目，電詐分子還會在大樓的其他樓層開設正規的公司，真遇上警察檢查，就拿這些公司當作擋箭牌。 甚至，有些電詐窩點直接就和正規的呼叫中心混合辦公，白天當正規客服，晚上就實施詐騙，安能辨我是詐騙？
圖源：hindustantimes
一個電詐窩點一般由管理人員和話務員組成。管理人員負責考勤、維護設施、日常營運繳費、獲取和分發詐騙目標的電話號碼等。話務員都是受過英語教育的年輕人，一個月能領400～500美元的薪水（正規呼叫中心的月薪約為230美元左右），還有額外提成。有時候，一個話務員一晚的「業績」可以抵上之前一個月甚至一年的薪金，而一個窩點一個月的收入可以達到幾十萬到幾百萬美元不等。
話務員在參加培訓時的學習筆記，圖源：nytimes
騙子們還會在美國本土搭建洗錢窩點。為了躲避追查，他們一般會要求受害者將贓款以現金或者購買iTunes禮品卡等形式支付，負責洗錢的「錢騾」們會利用各種手段把贓款兌換成不易追蹤的電子匯票、電子錢包甚至比特幣，最後透過跨國地下錢莊完成洗錢過程和贓款分配。
這些電詐騙子們大多各自為主（但幕後大老板是否是同一人不得而知），不會聚集在同一片區域，但他們會有很多個WhatsApp、telegram分享群，實時分享各種資訊——比如某某地方的警方又突襲窩點了；或者有人看到一些反詐YouTube博主出現在印度，大家提高警惕、找些人去把他們幹掉等等。
騙子們有自己的群組，會互相通風報信
圖源：YouTube@Mark Rober
憑借著這種高度分散以及錯綜復雜的關系網絡，很多時候，印度警方可以成功突襲某些窩點，一舉抓獲幾百個電詐人員，但等他們趕往下一個窩點時，往往是人去樓空。
印度德裏警方端掉一個電詐窩點
圖源：Deli Police Cybercrime Unit
而且，印度警方的人手也遠遠不足。 據統計，在人口超過14億的印度全國，僅有不到3萬名警察有資格調查網絡犯罪案件。 法律上的懲罰力度也不夠，根據印度【資訊科技法】，盜竊數據、密碼、身份、發送網絡釣魚郵件或篡改電腦，僅可判處三年監禁。並且【資訊科技法】中針對網絡犯罪的大多數刑罰條款都是可以交錢保釋的，對電詐罪犯的威懾力微乎其微。
此外，與國內對電詐人員恨到咬牙切齒相比，印度電詐團伙的風評甚至還不錯。【紐約時報】就曾報道，一些把大廈租給騙子的業主在面對警方詢問時毫不在意， 「出什麽事了？他們又沒騙印度國內的人！他們騙的是生活在美國的人呀！美國可是在欺騙全世界呀！」
許多印度年輕人並不覺得自己在詐騙
他們認為自己「說服」了受害者把錢主動給他們
圖源：YouTube@CNA Insider
但是，印度人民也開始漸漸地發現，「印度人不騙印度人」，根本就不可能！
04
14億的市場，更多的可能性
早在2014年，印度人就逐漸把電詐受害者從美國擴大到其他英語國家：加拿大、澳洲、英國等， 還依據時差科學調配資源——白天騙澳洲，下午轉戰歐洲國家，晚上繼續征戰美國。 但是隨著人們的反詐騙意識逐漸加強，電詐成本越來越高，一些印度人突然醒悟：費這個勁騙外國人幹啥？國內才是大有可為！
比起騙歐美國家，印度人騙自己人的成本實在低到無法想象——不要會說英語，不要租用辦公室，不要購置電腦，只要一部手機就好。許多來自貧困農村的印度人也走上了電詐之路，並形成了一條很有印度特色的現象—— 城市的精致白領們專騙歐美人，農村的青壯勞動力則開始騙自己人。 數據顯示，2020年，印度國內的詐騙案件增加了86%，超過1.2億起。
蹲在田間地頭就能搞詐騙，圖源：YouTube@CNA Insider
面向國內的騙局主打一個隨性，騙子們可以在田裏，也可以在家裏「開展業務」，然後透過各類虛假的廣告（如低價買車、中獎等等）吸引受害者撥打電話，並且每隔幾天就換一張SIM卡，做到查無此人。一般而言， 國際詐騙金額通常為數百至數萬美元不等，而印度國內的詐騙金額則在60美元左右，主打一個薄利多「騙」。
貧困的農村也成為了這些騙子們最好的掩護。有騙子在接受國外記者采訪時，很得意地表示，「農村的路太破了，警車不花個好幾個小時，根本開不進來……如果村裏突然出現陌生面孔，我們也會立刻把手機丟掉。」
人們也會故意沖毀村路，讓警察進不來
圖源：YouTube@CNA Insider
有時候，甚至整個村莊都會從事電詐。這種詐騙村人人包庇，人人報信，真有頭鐵的警察要上門，立刻就會被全村人群起而圍毆，安全內容拉滿。 「我們村裏人再也不去高速路上強收過路費了，因為一個個都在家拿手機搞詐騙。」
印度蓬勃發展的詐騙業，既面向國際，也主打國內。但更加可怕的是，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和全新詐騙手段（如AI）依舊在讓這個產業不斷壯大。
印度教育機構每年可以培養出150多萬名工程師，但只有不到20%的人能夠找到與他們所受培訓相關的職位。另外，印度國內的失業率目前高達5.4%，其中青年占將近83%，這使得大量大學畢業生——更不用說還有更多教育程度較低的青年男女——為生計而掙紮。 對於他們而言，在勞務市場兜兜轉轉一圈後，又有多少人會拿起手機撥通他們的第一通詐騙電話，我們不得而知。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