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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兒是公主

2024-01-20搞笑

皇帝從江南帶回美人,揚言要立她為後。

我堅決不同意。

「母後,為什麽?朕和她很有夫妻相!」

你還好意思說,把老娘藏老遠的私生女都給翻出來嘍!

1,

皇帝微服私訪後,帶回了個女子。

那女子如傳聞一般,生得妖艷異常。

細長的楊柳眉,微粉的口脂,看著出淤泥而不染,其實都精心雕飾過。

侍女 秋菱 都看入迷了:「這,活脫脫像一個人。」

「母後,兒臣要娶霜兒為後,不然……」

皇帝看了看陳霜:「不然我就不做皇帝了。」

他怒了,我樂了。

「你愛做不做,你微服私訪半年,有你沒你都一樣。你要不過來,都沒人知道你回來了。」

皇帝低下頭,委屈巴巴:「我都回來小半個月了,上朝都沒人叫我。」

陳霜握拳輕咳,皇帝回到正題。

「母後,你為什麽不同意呀?你看我和霜兒多有夫妻相!」

秋菱低聲道:「娘娘,這倆確實長得有點像。」

這不廢話嗎?

同母異父的親兄妹,不像才奇怪了。

皇帝求我:「母後,你看,霜兒和您也有幾分相似,這不正是緣分嗎?」

好了,大孝子,為娘求你別說了。

再說就暴露了。

我讓皇帝先把人交給我學規矩。

皇帝一走,陳霜撲到我懷裏。

「娘,我可算見到你了!」

陳霜不是別人,是我養在江南的私生女。

秋菱恍然大悟:「我說 陳姑娘 狐貍 精這死出,怎麽跟娘娘當年一模一樣?」

陳霜笑盈盈道:「我當然是得了我娘的真傳啊。」

從陳霜出生那年起,我每年都會下江南,陪著陳霜小住數月。

陳霜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們母女感情特別好。

她和我年輕時,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霜霜,你來皇宮幹嗎?」

陳霜拿出幾本書來,自信地拍在桌上:「找爹。」

我逐個看去。

【妖後王爺風月無邊】【貧僧與妖後二三事】【妖後裙下無賢臣】……

秋菱捂嘴:「天吶,這可都是禁書!」

而且都是我禁的。

因為這裏的妖後指的就是我。

我氣得閉眼,雙手握拳,口中默念:

「這是我親生的,這是我親生的……」

陳霜拿起這幾本書,依次給我介紹。

「第一本,講的是娘和攝政王的故事。皇帝病榻前,皇後和攝政王纏綿悱惻,氣得老皇帝一命嗚呼。」

我的沈默震耳欲聾,我有這麽狂野嗎?

「第二本,講的是娘和國師的故事。在宮中千佛殿內,皇後引誘清冷佛子破戒,從此他再難入定。」

陳霜愛不釋手道:「順便說下,這本非常火,我在黑市才買到的。」

這是我這個 變態 ,都想不出的變態劇情。

「第三本,講的是娘和 首輔 的故事。昔日竹馬成為當朝首輔後,他深夜闖入太後宮中,對她軟硬兼施。」

陳霜評價道:「這本是後起之秀,目前也挺火的。」

她問我:「娘,這幾個誰是我爹?」

我很尷尬:「這個,為娘我也不清楚。」

陳霜臉色詭異起來。

「娘,你說宮裏是吃人的地方。合著,是你吃人的地方,是吧?」

2,

我把陳霜趕走了,沒收了她的三本禁書。

嘿嘿,我晚上藏在被窩看。

還是第一次看自己為主角的禁書。

我先開啟了【貧僧與妖後二三事】。

書裏寫的故事情節乍看還行,但和實際情況有較大出入。

首先我和國師謝懷寂,是他主動撲倒我的。

當年謝懷寂在宮中小住修行,他身似謫仙,眉目如畫,氣質清冷,引得無數人折腰。

不過他不問世事,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直到千佛殿那夜,他被人下了藥,正好遇見了我。

一夜荒唐過後,他拾起散落的衣衫,將如雪僧袍攏在我身上。

他要為我還俗,還要娶我。

我先婉拒了,說日後再娶吧。

因為他生得過於好了,我和他纏結過幾回,只說自己是皇後宮中的侍女。

直到他知道我就是皇後,再也不肯見我,後來就回了天童寺。

而書裏寫的謝懷寂對我魂牽夢繞,欲罷不能。

這簡直是——太爽啦!!!

我又開啟了【妖後王爺風月無邊】。

這本書基本情節是對的,就是尺度比實際大多了。

我和攝政王蕭遲曾在先皇病榻前共同守夜。

他在等他皇兄死,死了他當攝政王。

我在等我丈夫死,死了我當太後。

他問我當太後,以後想幹什麽?

我掰起手指:「想養十來個面首。你呢,當了攝政王,有什麽安排嗎?」

蕭遲嘖嘖道:「怎麽,想讓我給你當面首?」

正逢先帝回光返照,聽見這句,氣絕身亡。

我最後看的是【妖後裙下無賢臣】。

這一本的作者,明顯就比前兩本的水平要高。

文風細膩,娓娓道來,代入感極強。

本朝最年輕的首輔大人周汝臣,在本書中是個絕世戀愛腦。

他十年寒窗,步步為營,最終走上高位。

身居首輔的那日,竹馬終於能拿捏小 青梅 了。

但實際上,那夜風雪交加,周汝臣闖進我宮中。

他沒有軟硬兼施,只是對我說:「太後娘娘,您不能看臣一眼嗎?」

當然,現在周汝臣已經是我的人了。

我想好讓誰給陳霜當爹了。

3,

陳霜被攝政王蕭遲逮住了。

聽說蕭遲眼前一亮,這姑娘長得和他心上人一模一樣。

他要把陳霜綁回去當替身。

我是狂奔過去的。

「蕭遲,你馬上給我放開她!」

蕭遲鳳眸微瞇:「怎麽,太後娘娘還想管我?你不是說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嗎?」

陳霜頗為激動:「原來,你就是攝政王蕭遲啊啊啊!」

蕭遲挑眉:「看到沒有,本王頗受小姑娘歡迎!追我的姑娘,從這裏排到城門。」

「可以給我講講你和太後在病榻前的那段嗎?」

我和蕭遲,同時陷入沈默,瞪了瞪陳霜。

「小姑娘家家,別瞎打聽事。」

陳霜偏過頭去:「不說算了,反正我更喜歡首輔大人。」

蕭遲拽起陳霜的耳朵,氣得咬牙切齒:「你以為你是太後,想喜歡誰就喜歡誰?」

蕭遲要把陳霜抓回去,我攔著不許他走。

「裴鸞,憑什麽?除非你說你心裏有我。都是姓周的,他惡意勾引你,你才會和我分手的。」

我早就和蕭遲斷了,因為他太黏人,而且太張揚。

有段時間,他天天在朝堂上和首輔大人吵架。

直到周汝臣在下朝時攔住了他。

「王爺,您不要再針對微臣了。要知道您欺負我多久,回去太後娘娘就要哄我多久。」

蕭遲當時差點氣到吐血。

蕭遲還押著陳霜,等我的回復。

我沈了沈氣,指著陳霜道:「因為,她是你的女兒!」

蕭遲臉色僵住,嘴張得大大的。

我幫他把下巴合上了。

他萬萬沒想到,故事是這樣展開的。

陳霜也很上道:「爹,您還需要我當娘的替身嗎?」

蕭遲仔細打量起陳霜,眼神越來越溫柔。

「難怪,你和你娘生得這麽像。你是我和阿鸞的女兒!」

我上前拉住蕭遲:「註意保密。」

蕭遲豎起手指來:「噓,我知道。」

我從蕭遲那裏救下了陳霜。

陳霜問我:「所以,蕭遲到底是不是我爹?」

「他覺得你是,你就是唄。出門在外,爹多了好辦事。」

陳霜嫌棄地看我:「如果一個人連爹都是假的,那你說,什麽是真的?」

我喟然長嘆。

看來陳霜這次進宮,我必須得給她找個爹才能交差。

「晚上,我會帶你去見你爹。」

4,

暮色四合之際,我帶陳霜去我 寢殿 ,見當朝首輔周汝臣。

周汝臣一襲白袍,半束著長發,側倚在床架上,端的是風流旖旎之態。

他還用白緞蒙了眼,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阿鸞,我等你好久了。」

我在女兒面前社死了。

陳霜沈默半晌。

「我現在算是知道,蕭遲為什麽說他惡意勾引了。」

陳霜轉頭就走:「我個人認為,我爹不是他。」

我拉著她:「不,他就是。」

周汝臣錯愕地扯下緞帶。

整張臉到耳垂,紅得要滴出血來。

他從床上拾起外衫,飛快攏在身上,用青 玉簪 隨手挽起發髻,才站了起來。

「阿鸞,你回來了。這位小姑娘是?」

周汝臣笑意溫和,端方君子。

首輔大人是有些姿色在身上的。

我對周汝臣說:「她是陳霜,是我和你的女兒。」

陳霜對周汝臣略為改觀,她低頭乖乖道:「爹爹好。」

周汝臣眸光微怔,他開口問道:「霜霜,是嗎?你多大了?」

陳霜道:「剛過及笄禮。」

周汝臣目光含笑,唇角微彎,溫柔得恰如其分。

他緩緩道:「很好。爹爹改日給你補份禮物。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娘有話要說。」

陳霜識禮地告退了。

周汝臣雙手抱在胸前,他挑起眉看我,人都氣笑了。

「裴鸞,你知道十五年前,我在哪嗎?我還在翰林院閉館修書。」

我走過去討好他:「她想找爹嘛,後爹也是爹呀。」

周汝臣頗為無語。

他毫不客氣地將我攬進懷裏,將臉貼在我臉上,語氣帶著幾分幽怨。

「蕭遲天天針對我,你讓我給他養孩子?」

我被他箍在懷裏,只得側過臉去看他。

「你又沒吃虧。孩子不是你的,但孩子他娘是你的呀。」

周汝臣沈默半晌,嘆了口氣,算是認了這女兒。

他將我轉到正面,語氣頗為嗔怪:「阿鸞,下次不許帶人進來,我好歹是當朝首輔,被人傳出去可怎麽好?」

啊這,周汝臣的名聲早就被蕭遲到處禍害完了。

歷朝歷代,前朝爭鬥都是常見的。

但像攝政王這般,數年如一日宣傳首輔大人是狐貍 精。

堪稱史上第一奇聞。

5,

皇帝難得起個大早,跑去上朝了。

他就提一個議題,他要立陳霜為後。

以攝政王為首的武將們,表示反對。

以周首輔為首的文官們,也要反對。

皇帝找到陳霜,哭哭啼啼道:「霜兒,我無能,不能讓你當上我的皇後。」

周汝臣和我躲在暗處偷聽八卦。

陳霜對笨蛋皇兄深表同情。

「陛下,不是你無能,是太後太能了。」

皇帝恍然大悟:「所以,你是說,母後讓皇叔和汝臣叔叔和我作對的?」

陳霜沈默半晌,抿了抿唇:「你人還怪有禮貌的。」

皇帝見達不到目的,他又開始擺爛,不上朝了。

無人理睬。

沒幾天,他說他失戀了,要遁入空門。

「母後,兒臣要皈依佛門,不做天子,做個佛子。」

「我看你是個彪子。」

皇帝真跑去了天童寺出家。

天童寺的住持派人來通知我的。

我從未踏足天童寺,因為不敢見謝懷寂。

我本想抓完皇帝就走,偏偏暴雨如註,山路塌陷。

我和陳霜夜宿天童寺。

這院內是四合院的格局。

陳霜站在檐下觀雨。

她突然轉過身來,同我說道:「娘,你過來看,對面的僧人生得可謂天人之姿!」

我手指微滯,慢慢走到窗前,往對面望去。

對面檐下那位白衣僧人,身如修竹,眉眼清冷,見之忘塵。

還真是,謝懷寂。

十余年未見,他的容貌居然沒什麽變化,真是個妖孽。

「娘,聽說當年的國師仙姿玉容,你說和這位比,誰更好看呢?」

謝懷寂眸光流轉。

他應當是看見了我,轉身進了屋子。

性子一點沒改,怎麽也該過來問問,我過得好不好。

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他都多少夜了,真是個無情的和尚。

「他就是國師謝懷寂。」

一個讓你娘也想要倒貼的男人。

陳霜發出驚訝的低呼。

「哇,那他是我最喜歡的男主,不過他怎麽對娘如此冷漠?」

我把玩著手裏的杯子,沈默半晌,才說了句話。

「他是清冷佛子,我是深宮妖後,他沒作法把我滅了,就不錯了。」

陳霜湊過來:「那你給我講講,妖後是如何拿下佛子的?」

我這妖後的名聲,是從我當皇後那時候開始的。

我十五歲進宮,就像陳霜這般年紀,一進宮就封為貴妃。

先帝一連半月讓我侍寢,直到我有了身孕,生下了後宮唯一的皇子。

先帝快五十歲的人了,那見風都咳嗽的身體,還能臨幸妃嬪,甚至老來得子,實在是引人遐思。

我就被天下人傳成了身懷絕技的妖後。

後來,先帝身體欠佳,謝懷寂入宮修行,為先帝祈福續命。

千佛殿內,謝懷寂衣衫淩亂,他將外袍披在我身上。

「你是誰?我既已破戒,便會還俗,不會平白輕薄你。」

我定定地看向他,絕不能告訴他,我是那個妖後。

陳霜側過頭來看我:「所以,你騙了他?」

是的,我騙他了,我說我是皇後侍女。

我還騙他,等我過幾年離宮,便會嫁給他。

後來他在給先帝講經的時候,才發現我就是皇後娘娘。

眾目睽睽之下,素來清冷持重的懷寂國師,驀地停了講經聲。

頓時陷入寂靜。

數百人茫然擡首看向謝懷寂。

他握著那卷佛經,指尖微微泛白。

自那以後,謝懷寂決絕離宮,我就沒見過他了。

陳霜攤了攤手,大失所望。

「娘,你這個故事太無情了,毀我謝懷寂。」

「你少對大人直呼其名,而且少看禁書,腦子都看壞了。」

6,

雨總是會停的。

我帶著皇帝準備回去了,卻發現陳霜不見了。

陳霜對我的故事不滿意。

她不死心地去問謝懷寂當年為何離宮。

謝懷寂坐在書案前,停下手裏的筆,擡眸看向我。

「太後娘娘,遲到今天,終於想起問我了,是嗎?」

我連忙扯過陳霜,才回他道:「你誤會了,我不想問你。」

十五年過去了,誰還在乎露水情緣呢?

謝懷寂註視著我,一字一句道:「裴鸞,你只是喜歡我的皮囊而已。」

「你就當我是吧,總之你也沒吃虧。」

謝懷寂手上過於用力,生生將那支筆折斷在書案上。

手指間湧出細密的血珠。

「你怎麽知道我沒吃虧?我早已還俗,卻客居天童寺十五年,你難道不知道我在等什麽嗎?」

撞上那雙清冷的眸子,我目光錯愕道:「你在等我?可你從未找過我。」

謝懷寂斂下眼睫,笑意愈發薄涼。

「我找過,我離宮不過三月,你就和蕭遲走到一起了。」

陳霜默默靠過來:「你三個月的空窗期都沒有嗎?」

我默默靠過去:「你不懂,有些事,三個月都等不了。」

陳霜聞言臉色扭曲,站得離我遠了點。

我就知道,她又想歪了。

「你和蕭遲分手以後,看上了周汝臣,也沒想起過我。裴鸞,你占了我的清白,對我始亂終棄,你還說我沒有吃虧?」

謝懷寂性子冷淡,很少說這麽長的話。

他仍用力握著那斷筆,指尖微微泛白,等我給他個說法。

我看了眼陳霜,淡淡說道:「那就算我對不住你,我早該告訴你我是皇後,不該貪圖那點歡愉。但過去多年了,你還要追究嗎?」

謝懷寂沈默半晌,他閉了閉眼,壓抑著難言的情緒。

「我於娘娘,不過是那點歡愉。」

「是。從前是你,後來是蕭遲,如今是周汝臣。」

我放完狠話,趕緊拉著陳霜走了。

陳霜一邊被我拽得往前走,一邊回頭去看謝懷寂。

「娘,他說他在天童寺等了你十五年。那是不是十五年前,你們還在一起?」

陳霜探究地看向我:「娘,十五年前,你到底和誰生的我?」

「我自己和自己生的,行了吧?你趕緊跟我走。」

皇帝靠在馬車邊上,乖乖等著我們。

他看見陳霜,眼睛就亮了。

我看見他就來氣,都怪他把陳霜給帶回來,惹出這許多事來。

我登上馬車,對陳霜道:「你趕緊給我回江南。」

皇帝擡起頭來:「不行,我要娶霜兒。」

我沈默了。

這都什麽事啊?還能更荒謬點嗎?

我指了指皇帝:「你給我滾遠點,滾到後面的馬車上去。」

陳霜乖巧地坐在我對面。

在我憤怒的目光下,她欲言又止,最後謹慎地開了口。

「娘,是哥哥他對我一見鐘情,我可什麽都沒幹啊。」

我將信將疑:「你沒攛掇他把你帶到宮裏來?」

陳霜臉色緋紅,雙手捂臉,低下了頭。

她語氣悲痛道:「我也是沒辦法啊,他他他在外面就要娶了我。」

我一時語塞,只能摸了摸陳霜的頭,孩子真是受委屈了。

陳霜眼巴巴地看我。

「趕緊讓我認祖歸宗吧,不然我害怕哥哪天給我來個強取豪奪,我直接從這世上消失了。」

7,

是時候讓陳霜有個名義上的父親了。

我準備讓陳霜進周家的族譜,就當是周汝臣養在外面的孩子認祖歸宗。

攝政王蕭遲聽到了風聲,他不同意陳霜認賊作父。

「本王的女兒,怎麽能管那個狐貍 精叫爹?」

周汝臣聽說了,特意讓人傳話給蕭遲:「你叫也行,我就當認個孫女。」

蕭遲氣得跳腳,找到我面前,要個說法。

「蕭遲,霜霜是我的女兒,我生她養她,我讓她跟周汝臣姓,日後我才能常看到她。若是跟你姓,難道我要去你府上看她嗎?」

蕭遲神色緊張,擡眸看我:「為何不行?我的府門,你想進就進。」

周汝臣自室內踱步而出。

「當然不行,你的算盤,打得我都聽見了。」

蕭遲看向周汝臣,冷哼一聲。

「周大人是不行嗎,怎麽女兒也要搶我的?」

周汝臣是讀書人,與人針鋒相對,從不落下風。

「王爺倒是很行,可自己的孩子沒一個能相認。」

蕭遲臉色一滯。

他被人說到痛處,頓時臉色難看,神情復雜。

「阿鸞……」

我不肯讓步。

對峙良久後,蕭遲垂下眼,輕聲道:「罷了,我不同你爭。」

蕭遲把陳霜叫來,很認真地和她交代。

他試圖讓陳霜理解,他才是她的生身父親,而周汝臣只是我暫時的男人。

陳霜點頭:「我明白了,你是親爹,他是後爹。」

蕭遲深感欣慰:「你要勸勸你娘,早日回到我身邊。」

當時我和周汝臣就站在旁邊。

蕭遲對著陳霜瘋狂使眼色,大有讓她替父報仇的意思。

陳霜神色訕訕道:「爹,我會努力的。」

周汝臣被蕭遲惹得煩了,他走到陳霜面前,將她和蕭遲隔開了。

「我倒覺得王爺該以身作則,好好管教約束陛下,別總來纏結我家霜霜。」

蕭遲一時語滯,拂袖而去。

過幾天,蕭遲把皇帝帶到練兵場了,和士兵們同吃同住,吃了好大的苦頭。

皇帝向來被嬌慣得厲害,在軍中氣得大罵蕭遲他娘,被人給蕭遲打了小報告。

聽說蕭遲連飯都不吃了,親自騎馬去揍他。

「我娘就是你奶奶,你可真是大孝子。」

皇帝被揍得滿營帳亂跑,期間還大喊弒君,氣得蕭遲下手更重了。

皇帝寫信給我求救:【母後,皇叔要殺我,速來救駕。算朕求你了。】

周汝臣看向我手裏的信,嘴角勾起愉悅的弧度。

「還好,你讓我養的是女兒。」

我也很無奈。

當初先皇猝然崩逝,蕭遲要忙於朝政,又要接手軍中,而我身孕初顯,匆忙離宮去了江南。

皇帝自幼便少了長輩管教,以至於性格頑劣,屬實是個不成器的。

周汝臣折起那信:「讓蕭遲去煩惱吧。」

他將陳霜的玉牒擺了上來:「諸事合宜,只是霜霜的大名,你想好了嗎?」

陳霜這名字只是我隨便起的,如今要做周汝臣如此清貴世家的子女,確實是不夠用了。

我盯著玉牒上的生辰八字,說道:「想好了,周霜懷。」

我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懷字。

「阿鸞,這個懷字,倒像是男子的名字。」

周汝臣用手抹了那字,將它換成同音的徊字。

周霜徊。

幾日後,周汝臣帶陳霜去天童寺祈福。

周汝臣問我去不去,我拒絕了。

我畢竟是太後,往日裏帶著陳霜,是以侍女的名義。

如今她是周汝臣的女兒,我要躲得遠遠才行。

天童寺可不是好地方。

不過,周汝臣是穩重的人,我讓他看顧好陳霜,以免生出事端來。

但怕什麽,來什麽,還是出事了。

8,

蕭遲被皇帝吵得頭疼,偏偏也去了天童寺。

他正巧遇到了陳霜,和周汝臣又開始嗆聲。

「我蕭遲的女兒,用這個徊字不好,書卷氣太重。」

周汝臣說,那時寺內的懷寂大師,正抱著佛經從廊下經過。

他驀地停了下來。

謝懷寂猶豫片刻,他向周汝臣要了陳霜的生辰八字。

他看了許久,才還了回來。

謝懷寂轉身欲走,卻被蕭遲攔住了。

「當年先帝病重,我遍尋國師而不得,如今倒是見到了。」

先帝初時急病發作,有人曾說若是國師大人在,還有可能治好,但蕭遲怎麽也找不到謝懷寂的下落。

謝懷寂聽了蕭遲的話,目光變得陰寒,他突然伸出手來,狠狠推開了蕭遲。

周汝臣握著我的手,自言自語道:「你說,能讓謝懷寂失態到動手,蕭遲是哪裏得罪了他?」

我沒去接他的話。

周汝臣稍作沈思,在我掌心畫圈:「我於翰林院修書時,曾聽聞國師在為先帝講經時,只是見到阿鸞一面,便驟然停下了梵音。坊間更是由此生出許多版本來,今日我見謝懷寂要陳霜的生辰八字,我竟然以為……」

周汝臣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看出端倪來。

「首輔大人,是在審我嗎?陳霜的生辰八字,蕭遲早就對過了,嚴絲合縫,確實是他的女兒。」

周汝臣並不信我。生辰八字而已,也可以造假。

但他給了我承諾。

「阿鸞,我不敢審你。無論如何,自今日起,霜霜便是我們的女兒。」

我轉身攬住他的腰,心頭生出歡喜。

周汝臣從衣袖裏取出半枝梅花來,放到我的桌案上。

「謝懷寂走後,蕭遲聽說陛下在鬧脾氣,也就匆忙走了。我去天童寺山後,給阿鸞折了梅花。」

周汝臣自幼便是如此,出門總會給我捎回東西。

若不是我被先帝召入後宮,我大抵是會嫁給他的。

與周汝臣做尋常夫妻,應當是極好的事情。

周汝臣問我,要不要去看看皇帝。

皇帝如今被關在攝政王府上,陳霜要去看熱鬧,就直接跟著蕭遲回去了。

想來,皇帝被他管教月余了,我也該去看看了。

就讓蕭遲扮黑臉,我扮白臉,如此甚好。

沒想到,到了攝政王府上,蕭遲卻病倒了。

皇帝說,蕭遲只是在訓他,突然就暈倒了,昏迷不醒。

我讓人把皇帝帶下去,嚴加看管起來。

周汝臣則派人快馬去請太醫。

蕭遲向來身體強健,這病來得屬實蹊蹺。

數十個太醫逐個看診下來,面面相覷,似乎不敢開口。

周汝臣用手扶住了我,讓他們放心大膽地說。

有位老太醫站出來,他說蕭遲的病癥,和十五年前先帝的病癥頗為相似。

先帝的病癥有多兇險,我是知道的。

蕭遲可千萬不能死,我將手指攥進掌心,紮得掌心生疼。

周汝臣眸光閃動,面色冷沈了幾分。

他向蕭遲的親衛吩咐道:「那去天童寺請謝懷寂,務必要請過來。」

這便是不肯來,也要把他綁過來了。

陳霜從外面跑進來,扶著門道:「謝懷寂,就在門口。」

9,

謝懷寂,就在門口。

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蕭遲從天童寺回來就病倒了,這病只有謝懷寂能治,而他等在了門口。

恐怕,這不是什麽病癥。

我明明看著蕭遲的臉,腦海裏浮現的卻是當年先帝的病容。

謝懷寂走了進來。

依舊是身無長物,不染塵埃。

周汝臣揮手讓眾人退下。

他扶著失魂落魄的我坐下,才冷冷看向謝懷寂。

「就算蕭遲白天多有得罪,也不至於命喪黃泉。」

謝懷寂只看向我,淡淡說道:「我若要他死,他早就死了。我只是想確認件事。」

我知道,謝懷寂想確認,陳霜是不是他的女兒。

他兀自走到蕭遲面前,檢視他的身體狀態,又開口同我閑聊。

「裴鸞,我此生唯一嫉恨的人,便是蕭遲。他算不得好人,但命卻實在太好。」

謝懷寂從懷裏取出藥來,往蕭遲口裏灌進去,又用手輕擡起下巴,讓蕭遲吞咽了下去。

做完了這些事,他才回過身來,定定地望向了我。

「可我命不好。即便我背棄修行,做了所有能做的,等我回來時,所愛已經棄我而去。」

我久久怔住了。

曾有人問過謝懷寂,為何還俗入世,他說他定力不足,已破戒。

我以為是色戒。

原來不只是色戒。

原來還有殺戒。

謝懷寂指了指蕭遲:「一個時辰之內,只需一盞至親之血,他便會醒來,一切如常。」

蕭遲的父母兄長已去。

他的血脈至親,只有子女。

周汝臣沒敢動作,而是將眼神投向我。

謝懷寂走到我面前,手指輕敲桌面。

「阿鸞,陳霜是他的女兒嗎?生辰八字,你可以往後推幾個月。但是,生死攸關,你不能冒險。」

我將頭埋得很低,不肯發出任何聲音。

謝懷寂面對我的沈默,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阿鸞,當年我知道你是皇後,我幾乎再也不能安寢。我私自離宮,既是逃避為先帝治病,也是怕牽連到你。我不知道,你委身蕭遲,是因為我們的孩子。」

我擡起頭來。

謝懷寂正好向我伸出手。

「我能治好他,只要你讓我帶霜霜回江南,我會守在那裏等你。」

周汝臣聞言一怔,他轉過身去,將選擇留給了我。

我錯愕地看向謝懷寂,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難道是要給我當外室嗎?

謝懷寂眼睫微動,他靜靜註視著我,眸光愈發堅定,彎了彎唇角。

原來和書上寫的差不多。

這皎皎如明月的人,真的被我拉下神壇了。

可惜已是時過境遷。

「謝懷寂,這些年,我從未問過你為何離宮,你也從未問過我為何跟了蕭遲。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謝懷寂手指微滯:「什麽?」

我站起來:「意味著我和你有緣無分。」

我走到蕭遲身邊,定定地說道:「謝懷寂,你不必去江南守著我,因為陳霜真的是蕭遲的女兒。」

謝懷寂不可思議地看向我,如玉的面容有了細微的碎痕。

「謝懷寂,你想驗證,那就驗證吧。」

陳霜就在蕭遲府上,我下定了決心,我要去取血。

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我就帶著陳霜回來了。

陳霜臉色發白,手上裹著紗布,跟在我身後。

我將手裏的那盞鮮血往蕭遲口中餵去。

謝懷寂本想攔我,但又收回了手。

「阿鸞,他若不醒,我還有法子。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讓他死。」

我謝絕他的好意:「蕭遲一定會醒的。」

周汝臣目光掃過陳霜的手,關切地問她疼不疼。

陳霜抿緊嘴唇,委屈極了。

謝懷寂上前檢視陳霜的傷口。

他輕輕揭開紗布,陳霜的掌心是半指深的傷口,劃過整個手掌。

是我剛才用匕首劃的。

蕭遲悠悠轉醒,他睜眼便看到我,輕聲喚我阿鸞。

謝懷寂聽見蕭遲的聲音,臉色驟然慘白,整個人都僵住了。

「霜霜,真的是,他的女兒。」

我去給蕭遲倒水,順便看向謝懷寂:「不過是場誤會。謝懷寂,你走吧。」

謝懷寂漸漸站不住了,他雙手撐在桌沿,無力地垂著頭,胸腔裏發出寒意滲人的笑。

「誤會?那我毒殺先帝,不是誤會,處死我吧。」

蕭遲剛醒過來,乍然聽聞此事,他猛地咳嗽起來。

他是真不想放過殺害先帝的兇手。

蕭遲和先帝,一母同胞,兄弟感情親密。

我給周汝臣遞眼色,他親自將謝懷寂請了出去。

蕭遲伏在床上,問我為何要放人走。

我站了起來,看向蕭遲,聲音漸漸冷了。

「蕭遲,你忘了先帝是怎麽死的?我們做過的事,也不比他好多少,還翻什麽舊賬?」

10,

世上事並非電洞來風。

先帝纏綿病榻之時,我和蕭遲確實有過幾回。

寢殿縈繞著苦澀的藥味,宮人又用極重的沈香去遮蓋這藥味。

兩相重疊下來,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

蕭遲坐在桌邊,百無聊賴,偶爾會看看我。

我趁機對上他的眼神:「王爺很無聊?」

蕭遲從來不和我閑話。

此刻也只是怔了怔神色。

我施施然走過去,停在他面前,彎下了腰。

「我知道是你。」

蕭遲愕然:「什麽?」

我貼在他的耳側低語:「那半個月都是你。」

他失手打翻了杯子。

我蹲下身去,用手帕包起碎片,擡眸看向蕭遲:「現在是不是不無聊了?」

蕭遲眼神倏地晦暗起來。

也是從那時起,我就和蕭遲在一起了。

陳霜還在屋子裏站著。

她面色呆滯,嘴唇微張。

真實的宮廷秘聞,可比書上寫的刺激多了。

蕭遲被我說得氣勢弱了下來。

「阿鸞,孩子還在這裏。」

我見他氣色如常,甚至還能屈能伸,便知道謝懷寂沒有騙我。

蕭遲是真沒事了。

周汝臣從外面走進來,應當是送走了謝懷寂。

我也要和他回去了,順便把皇帝也帶回宮。

陳霜今日累了一天,便留在蕭遲府上歇息了。

馬車內,皇帝嘴裏塞滿布團,哭得眼睛都紅了。

周汝臣伸手取下他嘴裏的布團。

皇帝立刻開始了抗議。

「汝臣叔叔,母後要殺我!她比皇叔還可怕,拿著刀就進來了。」

皇帝伸出胳膊來,小臂上赫然是新劃的刀傷。

周汝臣安撫皇帝,皺眉嘖嘖道:「那我回去參她一本。」

皇帝用余光瞟我,語氣些許不滿道:「只是參她嗎?不能把她打入冷宮嗎?」

我看他一眼,皇帝噤了聲。

他將周汝臣的胳膊,抱得更緊了。

我轉過身去,掀起車窗的簾子,讓晚風吹進來。

我總覺得悶得慌。

周汝臣側目看我,他將手搭在我肩上,用手指輕輕拍著。

我深呼吸了好久,才放下簾子,敢去問周汝臣:「他,怎麽說?」

周汝臣稍作措辭,簡短地說道:「阿鸞,他要離開京城了,大約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輕應了聲好。

此後,一路上再也沒說話。

等回到宮中,我和周汝臣進了寢殿,我才泄了全部力氣,腳步虛浮,徑直倒在了床上。

周汝臣站在床邊,嘆了口氣。

「陳霜,是謝懷寂的女兒,你為何要瞞著他?」

我閉了閉眼,臉頰一片冰涼,聲音也更加艱難。

「你也聽到了,他知道的話,他不肯放手的。」

周汝臣坐了下來:「阿鸞,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謝懷寂如山間明月,冰清玉潔,心思至純至真。

他的愛也是如此。

寧肯在天童寺苦守十五年,他也不肯原諒我和蕭遲。

我看向周汝臣:「他若是知道,我和蕭遲,早在和他之前就有了首尾,只怕又要耗去數十年的光景了。」

先帝第一次召我侍寢,嫌那燭火晃眼,便讓各處熄了燈火。

夜裏伸手不見五指,我等了很久,直到有人觸碰到我。

我用手勾住身上那人。

過了幾夜,我便發覺出來,這不是先帝,不是五十歲的人。

我在那人脖子上咬下牙印,白天便在小王爺蕭遲身上見到了銘印。

原來是他。

這是先帝的安排。

直到我有了身孕,生下皇子,也再不用侍寢了。

蕭遲裝作不認識我。

在那以後,我成了無所事事的小皇後,在千佛殿遇到了謝懷寂。

周汝臣微微嘆氣,凝視著我。

「但我看到,阿鸞很喜歡他。」

11,

那年的裴鸞,從貴妃成了妖後。

但也才十七歲。

謝懷寂說要娶我的時候,我真希望我是個小侍女。

「那你等我再過幾年, 皇後娘娘放我出宮,我就能嫁給你了。」

謝懷寂擡眸看我,他倏地笑了, 笑起來好看極了。

他說:「可我聽說過皇後,她會放你嗎?」

他聽說過我。

我怔住了,我的名聲可太差了。

尤其是我和皇帝,還有蕭遲的事情。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是皇帝的皇後,卻和蕭遲有個兒子。

我的臉紅得發燙, 只能落荒而逃。

我那時候,每天夜裏睡不著, 就望著月亮, 在心裏準備措辭。

或特許以告訴謝懷寂, 我的情況很復雜, 但那都不是我自願的。

我和你私奔好不好?

但是,謝懷寂看見我了, 看見我和先帝同時出現。

那一瞬間,不只是講經聲停了, 我的心也幾乎停滯了。

我準備的話術一句沒用上。

我再沒見到謝懷寂。

我蹲在千佛殿的地上,重復喃喃道:「只是皇後,就把你嚇跑了啊。我的情況還很復雜呢。」

周汝臣用手拭去我的眼淚:「那你和我說,只要是你的事情, 我都會照單全收。」

我靠在周汝臣懷裏:「那我和你說吧。」

後來我發現我懷孕了,我不敢叫太醫。

我天天還要守在先帝的病榻前, 每天出現在我眼前的只有蕭遲。

蕭遲在找謝懷寂,但他都找不到,我更不可能了。

我等不了, 我只能想辦法。

我和周汝臣說:「其實,我一開始是見到蕭遲就別扭,但在最絕望的時候,我才發現還好有蕭遲。」

蕭遲不算是好人, 但他也不是壞人。

先帝子嗣艱難, 讓蕭遲代為臨幸,日後讓蕭遲扶持江山,也更為可靠。

蕭遲覺得古怪極了,僵持了幾年, 都不太情願。

而且先帝的嬪妃都年紀很大了。

先帝也犯難,於是就說,那重新為你納一個吧。

那個不知道算倒黴還是幸運的小姑娘,就是我,裴鸞。

十五歲那年,我還在和周汝臣放紙鳶。

我不知道在層層朱墻紅瓦之內, 我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

周汝臣少有才名,紙鳶也紮得精致。

他說, 我要是以後嫁給他, 給我紮個鳳凰的。

我問他, 鳳凰是什麽樣子。

周汝臣說:「你啊,你的名字就是鳳凰的一種。」

一語成讖。

周汝臣花了十五年,走到了我身邊。

他闖進我的宮中, 問我願不願意看他一眼。

我開玩笑地說:「可是,周大人,我的情況比你想得要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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