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天早讀課,我照常來到教室巡查,發現坐在第一組第一桌的李銘桌上空空如也,一本書也沒有。
我當即敲他桌子,示意他把語文書拿出來。
李銘轉過身去,在他後面那位男同學的桌面上抽出一本語文書,裝模作樣地讀起來。
我感到奇怪,問他:「你自己的書本呢?怎麽拿人家的?」
李銘回答我:「這就是我的書啊,不過是放在他這裏而已。」
我一聽就怒了,批評他說:「你自己也是有桌子的,你怎麽可以放到人家的桌面上去呢?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李銘說:「他同意了的,不信你問問他。」
他後面的男同學點了點頭,表示李銘並沒有說假話。
我說:「人家同意讓你放那是人家善良,可是你為什自己有位置不放而要放到人家的桌面上呢?」
李銘說:「這樣更方便取。」
我說:「放你自己桌面上不是更方便嗎?不用轉身就拿到了。」
李銘說:「我要用來睡覺的。」
真是豈有此理!
我火冒三丈,不自覺地提高了音調說:「你這是赤果果的欺負同學!我不管他是否同意,現在,請你立即,馬上,把你所有的書本從他的桌面上拿開,否則,我就全部幫你扔垃圾桶去了!」
很少見我發這麽大的火,全班同學都靜下來看著我。
李銘無奈,只好極不情願地把那一疊書本從身後男生的桌面上移開,塞回自己書桌的抽屜裏。
那天下了早讀課之後,有學生來跟我反映說,李銘不僅把書本放到那同學的桌面上,有時候還會……
我聽了更加火冒三丈,當即把李銘叫到辦公室狠狠教育了一頓,並讓他當面跟那個男生道歉,求得他的原諒。
然後等到上課的時候,我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某某某是受我保護的,你們誰要敢再欺負他,我一定找你們算賬!」
雖然我是對全班說的,但其實主要是講給李銘聽的,因為全班就他最搗蛋最常欺負人。
為了減少李銘再欺負那老實內向的男生的可能,我當節課就調整了座位,把李銘調到了最後,與幾位個頭高大,性格也不容易受欺負的男生為鄰。
我自己也是老實人,最見不得在我的管轄之下有老實人受欺負了。
02
被調到後面坐之後,李銘安分了不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聽說他欺負同學了,但是還會偶爾遲到。
一天上課,當我又發現有幾個人遲到時,忽然靈機一動,當場出台了一項措施:找個同學,把每節課遲到的名單記下來,一周統計一次,在下一周班會課時,我會對那遲到多的同學作出處罰。
然後我裝作不經意地宣布:這個負責每節課記名的「頭兒」,就由李銘來當了。
「老師,他自己也經常遲到。」
「是啊,遲到最多的可能就是他了。」
「他的字寫出來,你可能都不認識那是什麽字。」
一時間,教室裏響起的都是反對的聲音。
就連李銘自己也想不明白,問我:「那麽多人不選,為什麽要選我啊?」
我一一回應說:「他以前遲到不代表他以後也會遲到啊!」
「他以後遲到了,你們再來跟我說。」
「他以前的字寫得不好,我相信他以後會寫得越來越好的。」
「因為其他同學都要認真聽課,你是最閑的,你來記名最同合適了。」
哈哈哈!
原來是這樣!
大家都會心地笑了,包括李銘自己。
我找來一個練習本,在封面上寫上「上課遲到名單記錄」幾個字,又寫下「記錄人:李銘」之後,鄭重地把它交到李銘手上,宣布這項班級措施當即生效。
03
榮升為每節課記名的「頭兒」之後,李銘果然不再遲到了,每節都準時回到教室甚至提前回到教室,並按照要求把那些第二次鈴聲響後才回到教室的同學名單記下來。
一時間,同學們叫苦連天。
「遲到一分鐘都不夠。」有同學喊冤。
「鈴聲沒響完我就回到教室了,這樣還記名,太不公平了。」有同學抗議。
「我是人多上廁所要排隊才遲到的,又不是故意的。」有同學為自己辯解。
我針對這些情況,再次明確了標準與要求,考慮同學們要有個適應期,宣布第一周為新措施試行階段,記名的只作口頭批評教育,下一周正式執行。
從那之後,上課遲到的現象比之前少了很多。
有時候我心裏想著,既然很多同學有進步了,那就偶爾網開一面,不作追究了吧。
李銘不允許。
每次當我上完班會,問大家還有沒有什麽問題要向我反饋的時候,李銘都會舉手說:「上周的遲到名單你還沒有宣讀。」
不得已,我只好把已統計好次數的遲到名單宣讀了一遍,對遲到多的同學作出相關的處罰。
因為這項措施的出台,我們班上課遲到的現象少了很多,班風和學風也跟著好了,受到領導的多次表揚。
李銘的紀律也好了很多,也很愛勞動,無論是論到他值日,還是臨時叫他幫忙幹些活,他都樂意並做得很好,他也因此而受到老師和領導的多次表揚。
可有些同學還是不待見他。
04
有一次學校舉辦拔河比賽,熱心助人又愛勞動的李銘被體育老師安排去體育室拿器材。
當我帶領班上的學生來到比賽場地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幅場景:李銘一手拿著根棒棒糖在嘴裏吮著,一手拖著鐮刀樣粗的有二三十米長的纜繩緩緩向我們走來。
纜繩從他雙腿之間穿過往前面拖的,那樣子確實有點滑稽……
「這個李銘,還真是個廢仔。」有個女生的嘲諷聲在我耳邊響起。
我當場側過頭去,厲聲批評她道:「辱罵人家,你覺得你自己就很聰明很了不起嗎?人家起碼還幫學校做事呢,你又做了什麽?比他會讀多一點書考試高幾十分就自以為比他更高尚了?真正高尚的人會像你這樣辱罵同學的嗎?」
一時間,那同學被我批評得無地自容,悄悄溜去其他地方了。
受到這件事情的影響,我專門找李銘談過幾次話,希望他多花點心思到學習上,爭取學習上的進步。
可李銘跟我說,他真的學不進去,不是中學才這樣,讀小學時已經是這樣了,基礎都沒打好,很多字連讀都不會讀,想重頭學起談何容易?
他還說,當今這個社會,只要肯出力去做,不怕累,不怕臟,是不會餓死的,大不了比別人辛苦些而已。
我聽著他說這些,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雖然當老師的都希望自己的學生能把書讀好,考上高中,考個好大學,將來有份好的工作,能過上好的生活。
但有時又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真的怎麽學都學不會學不好。
當然我也得承認,教師的教育教學能力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
如果我也能像馬文.柯林斯、魏書生、王金戰等這些老師一樣,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就好了。
可惜我沒有。
05
4月中旬考完了體育中考之後,體育課便改為在教室裏復習文化科了。
有一天,我去教室檢查人數,發現李銘和另一個男生不在,一問體育老師,說,他們兩個刷廁所去了。
早上才涮的廁所,現在怎麽又去涮了?是有上級領導要來檢查嗎?
我問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笑著說,不是,是這兩個家夥坐在教室裏不學習,我又不允許放電影,覺得無聊,兩個人就自己主動跟我申請跑去涮廁所去了……
還有這樣的人啊!
我聽了,一時感覺哭笑不得。
這時侯,正好有個男老師從廁所那邊回來,一進辦公室就說,吳老師,你們班那兩個男生可以啊!認認真真的沖洗廁所,又是掃又是涮的,真的把廁所搞得很幹凈,我在這裏從來沒上過這麽幹凈的廁所……
聽他這樣一說,我馬上就想跑去看看並幫他們拍個照,但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想起我是個女,而他們涮的是男廁所……
過了一會兒,李銘和另一個男生來辦公室洗手,我表揚了他們幾句,並各拿了一塊老師剛買回來的西瓜給他們吃當作獎勵。
能把無聊耍出這種新高度,他們二人可真了不起!
從那之後,我減少了對那些學習成績不好的同學尤其是對李銘的前途的擔憂,一個不怕臟不怕累,還懂得主動去找事情來做的人,想必未來是不會混的太差的。
06
7月中旬,高中及中職錄取分數線出來之後,我發私信問李銘,有沒有被心儀的中藥學校錄取。
因為我知道他填報的第一誌願學校是中藥學校,他選的專業是藥劑。
他一個堂哥在當地開了一間藥店,他大概是希望學了藥劑之後,回堂哥的店裏打工吧。
可惜他中考的分數太低了(比以前提高了近百分,但離錄取分數線還有很大差距),沒能被心儀的中藥學校錄取。
我又問他要不要試一下報本縣的那所職業學校,那怕是其他專業,能錄取的話就多讀幾年書再出去打工。
他跟他爸爸商量之後說可以,在謝謝我的同時,說回來請我吃宵夜。
我調侃他道:「怎麽,出去打工,掙到大錢了?」
他說:「薪金底是兩千五,加班有一千五。」
我說:「不錯啊,都能掙錢了!」
07
又隔了兩天,李銘發資訊來跟我說,他被市裏的一所公立中職院校錄取了,他父親已經幫他去報到並交錢了。
我說,那就好了,從今往後要好好讀書。
李銘說,知道了。
然後他說了一句「謝謝你!打擾了!」結束了我們之間的聊天。
從他最後一句禮貌而客氣的道別中,我才忽然意識到,我教了他們三年、當了他們兩年班主任的這班學生,他們已經畢業了。
真有點舍不得他們!
願他們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