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0日,第29屆白玉蘭獎入圍名單出爐,電視劇【追風者】入圍最佳中國電視劇獎,拿下最佳劇集、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攝影、最佳美術5項提名。
在電視劇【追風者】中,蘭西雅飾演一個從江西老家來找男主角退婚的女孩牛春苗,後來在上海擺攤賣藝,又走上自己的人生道路。在一眾妍麗精致的面龐中,她因「野生」出圈。
導演對這個角色的設想是,一個打破場域的闖入者。她站在那裏就與上海格格不入,又似乎能在上海活下去。
蘭西雅在【追風者】裏飾演牛春苗。圖/劇照
現實中,蘭西雅也像一個圈子裏野生的闖入者。她有一張倔強而稚嫩的臉。和其他明星不同,記者在北京見到她時,她穿著黑色T恤、牛仔褲、白色帆布鞋,戴著一顆銀色耳釘。她眼睛很大,說話間睫毛撲閃撲閃。
武漢大學表演系畢業後,蘭西雅開始北漂。她像一棵生長在北京的野生榕樹,住過昌平最北邊的村子,也住過大興機場附近,在家裏和一只貓宅居,自己做飯,在北京的秋天騎車逛胡同。生活中的蘭西雅,多數時候喜歡一個人待著,幾乎不看自己的新聞。她時常覺得自己像一個外來者,會因為這種狀態感到不安。但是出門後,她也會看到許多同樣面露不安的人。
從牛春苗開始,蘭西雅過往的角色徐徐鋪開:她在【年會不能停】裏演加班流淚的社畜何旋,在【保你平安】演陵園前台......她被一些觀眾稱為「劇拋臉」——這些角色很難讓人聯想到是同一張臉。
那些角色背後的根莖脈絡隱隱可循。采訪間,她和九派新聞聊起童年在茶山上瘋跑的記憶,聊起家鄉淩晨的茶市,聊起同學們畢業後的迷茫,聊起「五險一金」和「打卡」,也聊到為扮演角色,去老照片上尋找時代落在人們臉上的痕跡。
「演員這個職業很神奇,每次要接觸下一個角色的時候,得有能力把上一個角色忘掉,清空上個角色和你身上的共聯關系,才能去演。遇到下個角色時,再去找自己和這個角色的共性。」蘭西雅說道。
以下是蘭西雅的自述。
生活中的蘭西雅。圖/受訪者提供
【1】角色
2019年,我收到【追風者】的試戲邀請,當時試的角色就是牛春苗,試了她第一次進城找魏若來的那段。
但很久沒有回音。因為這個劇制作的時間線拉得很長,專案後面才啟動,中間隔了兩三年,那時我已經去拍過別的戲。
導演對這個人物很用心。直到我開拍的前一刻,導演還在造型上不斷調整。牛春苗最初設定是長頭發,後來改成短發,梳個小辮兒,就是小時候男生會在發尾編的那種小辮兒。
他想讓這個角色更像是一個闖入者。她站在那裏,就和上海的空間感不一樣,是打破這個場域的存在。
演牛春苗,最難的點是要果敢。這個角色在性格上就很果敢,她表達非常直接,很有自己的想法,行動力也強,說到什麽就馬上去做,不會瞻前顧後地思索。
導演一直在幫我調整表演方式,怎麽能在鏡頭前,讓觀眾感受到牛春苗的性格底色。我沒有經歷過那樣一個時代,所以我就去看一些很有年代感的電影,去看老照片和畫報,模仿裏面的人的感覺。她們的特點是,眼神很堅定,自己認定的事,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都想去實作。那種熱情是我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欠缺的東西。
蘭西雅在【追風者】裏飾演牛春苗。圖/劇照
「敢」也是我要去學習的。因為要和很多演員前輩對戲,敢不敢在表演上大膽一點,在他們面前仍然可以做「牛春苗」,不害怕不怯場,這也是我要在心理上跨過去的。
和王陽老師的那段戲,我印象最深。因為是和王陽老師演的第一場戲,空間狹小,也很有壓力。直到拍了四五條,導演喊了OK,我整個人才放松下來。
劇本裏其實沒有提到牛春苗小時候的成長狀態。我在厘清人物形象時,做了一些文字補充,去把她以前的生活豐富起來。
在我的想象中,牛春苗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父親把她當男孩養。那時候重男輕女的思想挺根深蒂固的,當他把自己的女兒養得像一個男孩的時候,他有自豪感。
所以從小,她爸爸就帶她去體驗江湖義氣,帶她去外面變戲法,學手藝傍身。她見過外面的世界後,會想今後要做什麽,要掙多少錢,掙錢了要改變自己的行當。因為常年闖蕩江湖,出門在外,如果是一個女孩子的形象,在那個年代容易受欺負,所以她特意打扮得像個假小子。後來,她厭煩農村裏包辦婚姻的習俗,想要去打破,就做了一個勇敢的嘗試,離家出走。
我沒法用一個詞去總結和概括她,這種感覺就像自己形容自己一樣,很奇怪。如果硬要說的話,她在我心中最初的樣子很果敢,是個一直向前看,做事不會後悔的人。家鄉的人對她的態度就兩種,要麽瞧不起她,要麽就覺得她是我老大。
我看到大家喜歡用「接地氣」來形容牛春苗,其實也是因為她是那一小塊地方的人,她帶著那塊地方的地氣。她的性格跟她的成長環境有很大的關聯,她說話時的神情,她的服裝,都會讓你覺得和上海格格不入,但是她又好像能在這兒活下去。
【2】野
和牛春苗適配的地方,大概是導演覺得我外形比較貼合。很多人說,我長得像小孩,有點倔,有些野性在身上。
拍攝前,我也在尋找我和這個角色之間的共性。和牛春苗相似的是,我在生活中說話也挺直接,有時候說完可能會想,不該在這個人面前這麽說話。
我現在生活在北京,但飲食習慣、語言表達還是很南方。我出生在湖北恩施的芭蕉侗族鄉,那是一個茶山,我住在小鎮上,小到大家在路上見到一小孩,都知道他爸媽叫什麽名字。
小時候,我就在茶山上漫山遍野地跑。到了采茶季,學校會給學生放假,回去幫父母采茶。我也采過,還拿到茶市上去賣。茶市是晚上擺出來,一條馬路擺兩邊。茶商會來收購茶,他們把手電筒戴在頭上,手借著光在簸兜裏翻茶葉,上秤,聊價格。煙火氣很濃。
我爸媽在學習上對我比較嚴格,學習之外的事,他們都放任我去做。我有什麽意見都會和他們說。初中那會,我跟他們說想轉學,想換一個環境,因為自己狀態不好。他們很支持我,他們肯定了很多我性格上的東西,願意相信我。
我初二離開芭蕉侗族鄉去市裏讀書,半個月才回一趟家。高中,我決定去藝考,就跟爸媽商量。當時也很迷茫,比如以後想幹什麽?能不能幹得了我不喜歡的工作?能不能上得了班?當演員我能養活我自己嗎?
蘭西雅。圖/受訪者提供
藝考那會,我就和「北漂」一樣,穿著軍大衣到處考試。當時就覺得別的女孩都特漂亮,個兒也高。我那會個兒小,短頭發,台詞、聲音條件也沒別人好。
我記得第一次上表演課,要演一個清晨公園的場景。大家分小組,五個人,不能交流。我演了一個做早操的阿姨,演得挺一般的。老師覺得我的優點是沒有怯場,可以試試走表演這條路。
台詞一直是我不自信的地方。我的聲音是有點啞的,當時還有點南方口音。
後來參加一個綜藝,會做一些表演訓練。有一個老師當時在看其他同學的表演作業,我坐他旁邊,他突然冷不丁地對我說,你要對自己的聲音有自信。其實我沒有故意露怯,但老師還是一下就看到了這個演員的不自信。
從那以後,我時刻提醒自己,應該把它當成我身體裏的一個部份,如果運用得好,或許能成為我的一個特點。
【3】外來者
2021年,畢業後,我開始北漂。我在北京一直住得比較偏,因為覺得拍戲要全國各地走,住得好不好不重要,就是找個地方放劇組裏的東西。我住過昌平北邊的一個村子,也住過大興。北京的家就是我的倉庫。
在【追風者】之前,我沒有拍過大體量的戲。
這次在組裏待了5個月,以往我的戲兩三天就拍完了。那時候我經常跑選角公司,見組,在這樣的桌子前,一個個介紹自己。有時候見完,資料就被壓到底下,沒有回音。
後來,我透過試戲面上了【年會不能停】何旋這個角色,她是一個「大廠社畜」。我觀察了很多同學上班的樣子,去看他們的朋友圈,去感受那些焦慮。我經常在坐地鐵的時候,聽見別人打電話,為工作的事情吵架。
蘭西雅在【年會不能停】裏飾演何旋。圖/劇照
現在在北京,我還是像一個外來者,還是會不安,所以我喜歡待在自己的空間裏。但有時候出門,我也會看到臉上和我一樣不安的人。我又會覺得沒什麽,可能就是這樣一座城市,甚至有時候這種不安感會提醒我,這就是我的現實處境,如果好壞都是存在的,那我就要學會接受它。
我沒有那麽喜歡關註網絡。i人充電的方式就是自己待著。在北京的大部份時間,我都是宅在家裏看電影,和貓待在一塊兒,做飯,做點簡單的運動,我可以長時間重復這種生活。我也喜歡在北京的秋天騎單車,北京的秋天很幹爽,不像南方那麽潮濕。
我最近比較喜歡的電影是【水牛城66號】,最近還看了一個電影【老狐貍】,很喜歡裏面的一個角色,讓我覺得特別像生活中真實存在的人物。
我有很多粉絲朋友,我們有個群,她們有些是上班族,有老師,也有準備考試的大學生。她們會時不時跟我分享某一天發生的事,分享各自的生活細節。我覺得這是好事,大家分享一些能量,不管是好是壞,都能互相慰藉。
我看到過「劇拋臉」的評價,一開始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還自己去查了。我覺得演員收到這樣的評價都會開心。
開心之余,我會想到另一個問題,後面還能不能給大家同樣的感受?有沒有可能「劇拋臉」只是因為大家也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只是角色帶來的新鮮感而已?如果大家更了解我之後,我還能不能做到這樣?如果我要保持這個評價的話,得更努力才行。
【4】表演
我現在也很想念我的大學生活。因為我覺得當時有一群特別棒的同學,大家都非常熱愛表演,日常都在聊各種電影。捫心自問,我好像沒有他們那樣熱愛。相比之下,我大學更喜歡吃。
進圈也挺意外的。當時我在學校上課,班主任說,有一個選秀類的綜藝節目在各個大學海選招募,剛好到我們學校,可以去參與下。我就聽了一嘴,沒往心裏去。吃了晚飯後,我在操場上逛,看到他們真的支了個小攤,放個音箱,在那選人。我就去了,沒想到就選上了。
我就和班主任聊,她說你學表演,之後要拍戲的話,增加曝光度,也好找經紀公司。比賽完,我就回學校繼續上課,參加畢業大戲。
到了大四的節點,大家都在想以後要做什麽。現在我們班上還在從事表演的,只有兩三個人。很多人其實從心裏面還是放棄了表演這個選項,選擇了其他的道路,可能考慮了現實因素,想到了家庭,以後該生活在哪座城市。大學畢業後就各選各的路了。
在拍【假日暖洋洋】的時候,我認識了大鵬哥,他對我的印象就是,這小孩還挺喜歡唱歌,他也喜歡唱歌。【保你平安】這個電影開拍,他知道我想做演員,剛好有一個角色,他就說,這有一個機會,你想不想來學習。我就去了。
真的愛上表演,是進組拍了幾部戲之後。
【追風者】是我第一次拍年代戲,去體驗了一把活在那個時代的感覺,也慶幸遇到一個很豐滿又很鮮明的角色。我還在【大山裏的女校】演了一個女學生,也參演了一部科幻題材的電影,是一次未來時間的體驗和嘗試。
演員這個職業很神奇,每次要接觸下一個角色的時候,得有能力把上一個角色忘掉,清空上個角色和你身上的共聯關系,才能去演。遇到下個角色時,再去找自己和這個角色的共性。
我現在看我以前對表演的喜歡還挺單一的。後來才開始會想,當演員是為了什麽?想做什麽樣的演員?想要什麽樣的生活?做演員我想帶來什麽?
學生時代的我更享受當下,沒有太去思考未來。北漂後,需要思考的問題變多了。表演對我來說,現階段的意義是活著,先養活自己。後來也有同學來問我,怎麽接到戲的,能感覺到大家畢業後的迷茫。
現在我還經常把畢業大戲的影片拿出來看。我們排的是【樓梯的故事】,我演的是埃爾維拉,演她從少女時期到為人父母,再到五十來歲,每個年齡段的心境變化。當時大家對表演的喜歡很純粹,盡管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那一刻就是用盡全力。我現在還是能從畢業大戲中得到治愈,焦慮時就會去看看。
蘭西雅。圖/受訪者提供
有人提過演鄉野女孩是我的舒適區,我覺得談舒適區對我來說還有點早,我現在播出的作品,戲份多一些的角色就是牛春苗,這個角色可能在大家心裏長成了一個樣子,大家覺得我是適合的。但我想把自己調整成一個沒有太多習慣性動作的演員。
現在接到的劇本會比以前多一些,其實都不想錯過,這時我覺得就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演員在成長的過程中,其實沒有更順利,只會越來越難。我能主動做到的,就是調整好自己,期待和角色的緣分。
如果大家覺得能在我飾演的角色上找到一些他自己生活的影子,或者有一些共鳴的話,對我來說就是一件非常開心和欣慰的事情。我現在對於表演的追求,就是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個角色,希望這個角色能帶給大家一些能量。反過來,這也能給我力量。
九派新聞記者 萬璇
編輯 李楊 龔淩蔚
【來源:九派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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