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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倉】導演張裕笛:我如何選中00後主角團,挖寶陳少熙?

2024-08-31電影

作者/胖虎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十個勤天」裏的陳少熙從小學習京劇。高考那年,他經歷變聲,也就是戲曲行業所說的「倒倉」。

一般倒倉發生在學生初三或高一階段,陳少熙的倒倉卻遲遲不來,反而在即將選擇人生方向的節骨眼上出現。

畢業大戲上,他一度唱不出聲,這也導致他最終從京劇轉向學習昆曲。到現在陳少熙都不敢回看自己演出的錄像,「因為那個聲音聽到心裏就是一個難受」,在電影【倒倉】的首映禮上,陳少熙這麽說道。

他的經歷和【倒倉】中的故事高度重合,只不過電影要更復雜得多。三個少年,江城的夏天,一場大考,有關理想、性別、家庭和懵懂情愫的認知蛻變。

導演張裕笛偶然聽自己身為票友的同學,也是電影的聯合編劇霍雪瀅提起,才第一次知道「倒倉」這個概念。她立刻覺得這很適合做一個青春題材的電影。因為「青春期故事很容易就寫散了,沒有一個真正聚焦的落點,但是倒倉這個事兒它非常明確。」

每個人都會經歷變聲期,這是生理走向成熟的標誌,而它恰好又發生在人心理最敏感的階段。對戲曲行業的學生來說,這「是等待命運降臨的時刻」,而對萬千觀眾來說,「人生的倒倉」總是不期而至,那是青春期最難忘的一抹顏色。

如何完成一場「青春的成長痛」

雖然是三個少年的青春故事,但融合起來又像是一個人的成長。【倒倉】中,每個孩子都承擔一部份角色,與觀眾的青春重合。

孫小磊是打破圍墻的人。

他背負著父親巨大的期望,活在名角兒爺爺的陰影之下。為了應對倒倉,冰棍、鹹菜、燒烤通通不能吃,只能聽爺爺一個人唱戲。父親為他的人生築起高墻,他只要按規劃好的道路走就行。但是「我到底想唱什麽」,「我該怎麽唱」呢?

張裕笛說孫小磊「不是不懂。他什麽都懂,但他選擇不說,或者假裝不懂。」倒倉也好,對時佳慧的朦朧感情也好,都是打破他「好孩子」生活的變數。他抗拒成長,和成長帶來的復雜與變化。但最後他終於意識到人生不是單行道,他要拆掉這些圍墻。唱父親看不上的旦角既是一種反抗,也是看到「墻外世界」的一種變化。

時佳慧是破局後重塑自我的人。

她外號「時哥」,經常被班裏的男生調侃「更像男人」。唱老生的女孩忌諱「掛女相」,即舞台上不能展現出女性的一面,時佳慧在生活中也貫徹這一點。然而青春期的少女開始發育,她也會疑惑「女孩兒究竟應該是什麽樣子」?她不認可行業裏「女孩兒不能坐道具箱子」的舊觀念,但她也會想穿裙子塗口紅,也會有暗戀。最終她懂得,女孩兒並沒有一個固定答案。片尾一句「楊門女將也是楊家將」,完成了影片以時佳慧為線索的女性主義昇華。

謝天賜是沖破圍墻,去往更廣闊天空的人。

這個校園裏的風雲人物,從來不穿校服。得益於父母都是知名戲劇演員,去劇院後台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謝天賜並不執著於成角兒,他向往外界更廣大的天地,想當明星。然而這真的是他的理想麽?是那個年紀男孩對「酷」的認知,還是他對破碎家庭關系的反叛?謝天賜最終離開了這方小天地,率先走向了未知。相對於正在經歷倒倉的孫小磊來說,謝天賜是一個「完成體」。

「我是誰」「我將來要做什麽」「我喜歡誰」,這恐怕是困擾過每個青少年的問題。【倒倉】並沒有將這段青春拍得非常直接或典型,比如走向疼痛文學或小甜餅,也沒有大起大落的抓馬劇情,而是將生活中的細枝末節展示好,所有情緒都是點到為止,曖昧不明的。

潮濕悶熱的空氣,氤氳著濕氣的湖面,汗液黏在皮膚上,少男少女朦朧躁動的眼神。三個孩子一起長大,有時大有「大三角」的趨勢,有時又仿佛一切都沒發生改變。

這是張裕笛的刻意為之,在她看來,「青春期的情感狀態本就是不明確的。」那個階段的情感往往伴隨著自身的困惑與成長,有時可能是單純的情感共鳴,也有可能想透過愛來證明自己。青春有時美就美在這層朦朧之處。

當演員無限靠近角色

因為是青春片,張裕笛要求演員必須「有非常強的少年感和青春氣質,其次最好有京劇功底。如果沒有,也要願意配合提前做京劇訓練。」

根據這個標準,包括有戲曲功底的陳少熙,以及邊程和周美君等主演提前一個月開始進入訓練。不僅要學會影片中的唱段,手眼身法步,跑圓場等基本功,包括戲曲演員日常生活中的神態動作,他們都要學習。

這時候的陳少熙就像個「小班長」,帶著其他演員一起訓練。後來張裕笛很感激這段集訓時光,「就像是一個夏令營」,演員們一起訓練,一起拍戲,一起玩,在正式開拍前他們和角色一樣,已經建立起了「革命友誼」,後期流露出的情感狀態非常真實。最後一場送謝天賜離開的戲,導演並沒有要求周美君哭,但演員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像這樣真情流露現場發揮最後被采用的片段有很多。

張裕笛也覺得可能是因為演員與角色年齡相仿,經歷相似,他們更能走入角色的內心。

邊程飾演的孫小磊台詞很少,大部份靠眼神和狀態走戲,這要求演員有爆發力和把控力,憋著一股勁兒。孫小磊倒倉失敗後與父親見面的第一場戲,劉鈞飾演的父親什麽都沒說,只是沈默著讓孩子看爺爺唱戲的錄像,孩子不想看,他會強行將孩子的頭掰回來。這場戲原本是有詞的,但劉鈞與邊程商量,可能這個時候兩人都是不想說話的,於是改為了雙雙沈默。這段戲就巨大的張力,實際拍攝的時候張裕笛也讓演員自由發揮,很快就拍過了。

周美君在【嘉年華】和【小白船】中都是靈動少女的形象,看起來並不男孩子氣。不過這也是張裕笛有意為之,她並不想找一個順應性別刻板印象,很像男孩的女演員。采風期間,她見到很多女老生,雖然留著短發很英氣,但其實「她們就是女孩兒」,並不會在生活中刻意抹掉自己的性別,而這正是時佳慧的矛盾之處。

她看出周美君是個有復雜性的演員,實際上周美君也很早就看到了【倒倉】的組訊,當時她就想演時佳慧這個角色,但由於劇組要求演員會京劇,她將自己排除在外。後來張裕笛找到她時,兩人第一次見面就聊得很深入。時佳慧在青春期的困惑,暗戀般的莫名情愫,周美君都感同身受,這也是她青春期困惑過的事。

試妝時周美君的頭發一剪短,瞬間氣場就不一樣了,「成角兒了」,張裕笛說。而且造型老師愛護女孩子,不敢一次性把頭發剪太短,反而是周美君一遍遍說「還可以再剪一點」,才有了後面非常男孩子氣的短發形象。

陳少熙就像回到了自己的戲校時光。平時在片場休息的時候,他也會舞兩下。試戲時,陳少熙按照他對謝天賜的理解,同一場戲以不同的情緒演了兩遍。那是謝天賜告知朋友們他即將離開的戲,他一版展現了謝天賜「真的很想去北京,擁抱更廣闊天空」的興奮,一版展現了「其實不想去北京,舍不得這幫朋友」隱隱的失落。他對這個角色的認真和想法令張裕笛難忘。

還有很早就加入劇組的知名京劇演員宋小川。他是電影的戲劇指導,從劇本階段就深度參與,大到唱什麽戲,小到台詞這些細節都要摳。第一次將劇本給宋小川看時,張裕笛非常緊張,一是怕寫錯行業樣貌,而是為了電影的呈現勢必要做一些創新改變,她很擔心職業藝術家接受不了,沒想到「他對戲曲的創新態度是非常開放的,有時候甚至比我們更能打破一些傳統」。

影片中的許多唱段與主人公心境高度結合,這些唱段都是和宋小川一點一點磨出來的。結局唱的大戲【楊門女將】,其實一開始並不在備選中。張裕笛和編劇「提出了一大堆要求」,既要有旦角又要有老生還要有武生作配,「我們自己都覺得好像沒有這種戲」。宋小川非常有耐心,大晚上陪著她們「一個戲一個戲地過」,想起什麽戲就把它找出來看,最終才找到了無比契合主題的【楊門女將】。

電影節的掌聲,與張藝謀的共鳴

張裕笛本科是在國內學的新聞,當時微電影剛剛興起,老師們也會給新聞專業設定一些拍攝課程。從小喜歡電影的張裕笛,發現她對創作故事更感興趣,甚至拍一些新聞片,她也會想怎麽把它講成一個好故事,「然後就會被新聞老師罵」,張裕笛爽朗地笑出來。她漸漸將電影放在自己的人生清單裏,畢業後去往美國南加州大學電影制作專業正式開始學習。

張裕笛屬於坦誠且鐘愛事實的創作者。大學時期她曾經拍過一個名為【夏日記事】的短片,講述的也是一個青春期少女與家庭的故事。其實她並沒有要刻意關註青春題材,而是更想創作貼近自身經歷的故事。【夏日記事】與她的成長經歷有直接關系,【倒倉】雖然有一定距離,但那種青春期的心情是共通的。

她喜歡真實事件,當初學新聞也是為此,愛看是枝裕和的電影,關註人與人之間的聯系。

創作【倒倉】時她和編劇還是學生,她們從短片開始,直到整個夏天都在國戲附中采風,真正接觸到許多戲曲學校的學生,影片中的各個角色才豐滿起來,那時張裕笛看到了拍長片的可能。

她們與小演員聊了很多,包括他們現在所面臨的真實困惑。時佳慧這個角色就是這麽誕生的。她們當時遇到一個青衣轉刀馬旦的戲曲演員,還有一個女老生。在這群女演員的身上,她看到對性別的質疑,對舞台性別和生活性別的矛盾,這其中有很多故事可以發掘。包括孫小磊為了應對倒倉不敢吃鹹菜是真有其事,主角們聚餐時,一個大花臉正在吃角落吃著烤串,也是張裕笛在一個戲曲學院的朋友圈看到的。

2018年短片拍完後在國外獲得了一些獎項,張裕笛和霍雪瀅花了三年時間擴充出了長片劇本。轉折是劇本在2021年獲得了FIRST電影節創投首獎,當年還得到了周迅和幾位評委的力薦,也很快得到了一些專業老師的指導。隨後麥特影業加入,電影才真的跑起來。

【倒倉】和FIRST很有緣,不久前她們又獲得了今年的FIRST影展競賽單元最佳編劇獎。她至今還記得曾經聽過一次張藝謀導演的大師課,張藝謀講述他帶著片子去威尼斯電影節,觀影結束時觀眾全體鼓掌,令他備受震撼。

當時張藝謀說:「一個影展上觀眾的掌聲是可以改變一個新導演的一生的」,她極有同感。

會專門跑去電影節的觀眾一定是非常愛電影的人,在影展上得到觀眾的肯定和掌聲,是特別珍貴且動人的。

接下來,張裕笛還是想繼續紮在現實主義的土壤上,她還想繼續寫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寫根據真實事件改編來的電影。這些故事需要她繼續摸索,「等待命運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