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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兩檔單口喜劇節目,記住的都是悲劇

2024-10-26娛樂

看了兩檔單口喜劇節目,記住的都是悲劇

隨著【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本周三收官,2024年「脫口秀的夏天」宣告結束。

兩檔綜藝、十周比賽、二十期節目、上百名選手,用兩年只能蟄伏線下的壓抑和一個夏天眾誌成城的行業總爆發,對著自己,喊出了周星馳【喜劇之王】裏的台詞「我養你啊!」

【喜劇之王】

經歷了2023年5月,眾多入局不久的脫口秀廠牌和演員遭遇了史無前例的行業寒冬:演出叫停、賣票困難、房租高企。當然,還有那個最核心的問題:作為推廣新演員最重要的線上渠道平台【脫口秀大會】不復存在。

所以今年無論是【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還是【喜劇之王單口季】,前幾期節目反復都在以行業沈寂作為情緒爆發點。演員們調侃,導師們鼓勵,後采時煽情,觀眾們呼應。

尤其【脫友】,節目的重心不再僅僅是以段子決高下,而多了對於「產業」的推廣——更多的各地俱樂部主理人亮相,每個演員都在采訪環節不遺余力地推廣本地廠牌和線下專場,同一公司的脫口秀藝人更頻繁地互動呼應和互訴肝腸。

【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

而在表達克制的行業訴苦外,更為廣泛地還是對社會議題的猛攻。

或許是因為性別議題容易引發爭論,兩檔綜藝都將矛頭對準了職場:996、加班文化、摳門領導、內卷內耗、PPT;職業跨度也從碼農、白領,到保安、外賣,再到新興的直播帶貨… 兩檔節目前期的主攻方向都定在了更能共情、更能出圈、也更有話題的「工作」上。

新人演員用職業話題定義自己,希望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成名演員則在職場話題上推陳出新,Kid不僅在吐槽了N次PPT後直接在節目現場演示PPT,甚至還有呼蘭逆向操作職場議題繼續大談職場摸魚、逞「墻」、喜提N+1離職賠償之道,可說是call back了幾年前上班時「無實物表演」的工作很忙。

如果實在沒有工作經歷可講,那就談談學習:高考沒考好的,講自己學習有多菜。高考考得好的,講講讀北大的不易,哥大留學生如何做菜。連高考都沒得考的,只能講講自己的中專,很可能中專讀的專業是如何學做菜。工作、學習的負面情緒,成為了脫口秀與觀眾們共情的最大公因數。

當然,【脫友】在人馬、賽制、嘉賓、風格基本完全沿襲【脫口秀大會】,力求承繼脫口秀觀眾的傳統盤。而【喜單】因為新選手更多,賽事影響力上也更多需要借力於另一檔平台轉戰的【喜人奇妙夜】,節目則將重點放在了塑造演員們的個人敘事上:小人物,大笑點;小故事,大共鳴;小話題,大反響。

【喜劇之王單口季】

【喜單】節目組給很多演員都拍攝了素材頗豐的場外日常生活片段,並做了采訪量非常大的前采後采、多人合采,力求豐富那些有潛力的喜劇「小人物」演員的人物層次。

隨著節目的進行,【喜單】逐漸捏合出了幾條主線,或是付航、南瓜、劉仁鋮這樣的保安、外賣員、門窗師傅的小人物逆襲;或是閻鶴祥一直想要擺脫、但又不得不始終回到的既是郭麒麟在哪裏、又是郭麒麟無處不在的德雲太子妃的相聲原點;

或是小鹿、唐香玉的女性困境,而她們所吐槽的男性則更為鮮活、更為具體,但被吐槽者的性別特征卻被巧妙地隱藏在了具體的家庭身份背後(事實上【脫友】裏,山河也采取了同樣的策略吐槽父親)。

在這個意義上,原本更為廣譜、廣義的普遍意義上「男性缺陷」,變成了更為具體、具象的身邊的「缺陷男性」,在盡量減少某種性別輿論傾向攻擊的同時,也盡量保留一些觀點的表達輸出。

最終在十周比賽之後,【喜單】的觀眾們逐漸與選手們共情。

比如劉仁鋮,他從一個門窗裝修家庭的苦孩子,發展成了江西安義縣的「鄉賢」,從一個口齒不清、說話有口音的「胖胖」,成為了最終躋身四強、甚至沒準備二輪比賽的黑馬。【喜單】節目組反復希望強調「從小人物到喜劇之王」的slogan在他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

這並不新鮮。十幾年前的【中國好聲音】也遵循了同樣的綜藝套路:【好聲音】歌手們在以比賽為機制的節目裏狂飆高音,哪怕飆高音並非是唱功一流的標誌——而脫口秀則狂打社會熱點議題所帶來的負面情緒也是同樣;

【好聲音】力圖把每一個人都包裝成純素人(哪怕Ta們並不是),然後創造出開口脆的反差感——【喜單】同樣希望更凸顯選手們不起眼、普通人的一面,然後讓他們用刁鉆的觀察視角和語言技巧技驚四座;【好聲音】最後都要回歸素人們不想放棄音樂夢想、想要繼續唱下去的心願——而【喜單】則是希望小人物們最後在觀眾的笑聲和叫喊中,完成個人價值的自我實作。

在一輪一輪情緒的醞釀、跌宕、堆積之後,在【喜單】最後兩三期節目中,喜劇演員們更像是悲劇演員。Ta們的哭或許比笑更能挑動、催動、帶動現場、線下觀眾們的情緒,Ta們的哭要比笑更有節目效果和讓人共情的能力,也更能讓觀眾們真正地認識或作為一個個鮮活的人、或作為脫口秀這門生意核心的演員們本人。如果說喜劇的內核是悲劇,那麽【喜單】無疑是用喜劇裹著悲劇來精巧地包裝其內在商業邏輯的情感喜劇綜藝作品。

【喜單】力圖打造小人物逆襲、付航式我命由我不由天的passion敘事;而【脫友】則更強調艱難時世後同業同行間的互助友誼。

行業寒冬的共同記憶是本季【脫友】最顯著的背景。雖然這種共同記憶很容易淪為一種小圈子自怨自艾的自我感動,而這場寒冬的緣起也始終是一個缺席的在場,但節目組也並未沈浸、消費這種情緒太久。【脫友】雖然從未脫離其行業自救的潛表達,但最終的落腳點誠如標題「Ta的朋友們」一樣,是同行朋友間的朋友一場。

因為承襲了更多的老節目基因,【脫友】也必須要完成對李誕掌控全域、串聯引導依賴的脫敏。「萬人嫌」張紹剛確實可能是不多的合適選擇了,他既有笑果+【吐槽大會】的基因,又再過去數年幾乎完全隔絕於【脫口秀大會】之外。他的回歸既是情理之中,也是一個盡可能追近原生水準的平替。

節目前期階段,【脫友】比【喜單】更議題先行。尤其職場話題,可謂變著法兒地推陳出新。平日上班已經夠郁悶了,回家看綜藝還要看吐槽上班,角度還多半來自天天微博上能看到的那種,有種春晚看小品演員硬加過時網絡熱梗的錯覺。

很多話題似乎都是從微博熱搜中尋找食材,然後加上一堆工業感極強、一看就是為那些能付得起平台訂閱會員年費的都市白領們量身定做的香精笑料,最後再用點米其林式擺盤讓段子硬上些價值……

雖然看似特別目標導向、狂拽社會情緒抓手、叠代傳統喜劇打法、希望給觀眾充分賦能、完成節目搞笑-病毒擴散-導流私域-線下變現-名利雙收的產業閉環,但脫口秀那種本應由演員賦予喜劇故事以力量的表達,卻顯得毫無生命力。

好在隨著節目進行,那種純粹迎合社會情緒的段子越來越少,更多含有個體生命經驗和真實感觸的表演逐漸增多:同樣是吐槽上司,賈耗在二輪的表現無論是情緒、還是內容,都能感受到一個真實職場人的辛酸;Kid講自己雙相情感障礙、替父還債的經歷,笑中帶淚;Echo(冉榕)作為走出大山的女生,講自己的姐姐如何因受不了重男輕女的父母的打罵而出走,讓人動容。

從模版式的社會議題式段子,到走向個體生命感知的表達,不知【脫友】的漸入佳境是淘汰賽制帶來的非企及性的自然前進演化,還是節目組有意為之的策略調整。

可惜的是,在歐美脫口秀中常見的充滿煙火氣的「生活觀察式」脫口秀,在兩檔節目中卻越來越少:黑燈的視障卻讓他對人情冷暖更為洞若觀火;而鴨絨對脫發、美白背後消費主義陷阱的觀察,更是入木三分;豆豆的高鐵體驗沒有什麽社會議題,但卻無比讓人感同身受;菜菜的月經羞恥經歷當之無愧是首輪最佳。可除此以外,類似的佳作就不多見了。

套用閻鶴祥的話,單口喜劇其實是一種處境。一些觀眾都在拼命尋找符合自己價值觀的東西,並將之單口直斷為好笑;一些觀眾拼命找尋自己的嘴替,把「你口說我心」作為標桿;一些觀眾單純希望追求最極致的荒謬好笑,哪怕是最無厘頭的漫才。在如此目標多元、極化分裂的觀眾群體中選擇一個(或兩個)冠軍,似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說春晚是眾口難調後的安全至上,那麽脫口秀或許就是努力想要眾口皆調卻無能為力後的無奈妥協。

這種無奈妥協和商業訴求,最終回到了如【中國好聲音】一般經典的綜藝範式:在這個情緒激蕩的時代,透過前采、後采、人設、故事線、嘉賓話題引導、內部梗裏自我認同的反復建立,直到節目現場私人化的情緒堆疊到無以復加之後在公開場合下的爆發,兩部綜藝各自的情緒故事線和所想傳遞的價值,也都呼之欲出。所以兩檔節目到了最後一集,都在搞笑上略顯乏力,卻在感人方面顯得用力過猛。

與【中國好聲音】一樣,甚至可以說與近二十年前的【超級女聲】一樣,脫口秀綜藝的核心價值仍舊是一場造夢之旅,它們的內驅力同樣來自需要詢喚的時代精神、時代重負與時代嘆息。

對於因為失業、加班、催婚催育和股市而太久沒有笑出來的觀眾們而言,脫口秀是處境,也是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