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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未完成的超英宇宙叛逃

2024-10-30娛樂
【小醜2:雙重妄想】走歌舞片路線,生生把哥譚變成了「愛樂之城」。
不出意外的話,【小醜2:雙重妄想】(以下簡稱【小醜2】)撲了。這部由DC漫畫改編的續作上映10天有余,內地票房剛摸到5000萬元,全球市場也只收獲1.89億美元票房,對比前作10.7億美元票房著實慘淡。從口碑看,盡管【小醜2】豆瓣評分6.2勉強維持住了「及格」的體面,但對比前作超高的8.7分,稱之為「滑鐵盧」亦不為過。尤其是在老對手漫威緊跟著上映【毒液3:最後一舞】,一周輕松破三億的情況下,戲裏戲外都仿佛上演一出「小醜竟是我自己」的戲碼。
不過,對比過往許多「撲得悄無聲息」的超級英雄電影,【小醜2】的墜落卻掀起不小的波瀾:超英電影一定要是爽片嗎?超英電影不能走歌舞片路線嗎?超英電影的主角必須是正派英雄嗎?超英電影的反派必須強大嗎?種種話題都印證著,比起藝術與商業上的成敗,【小醜2】似乎更像是導演托德·菲利普斯一次意味深長的大眾傳播實驗。銀幕裏,主角亞瑟被支持者捧上「小醜」神壇,難以承受走向崩潰,最終死在狂熱信徒之手;銀幕外,影迷為一個知名反派個人系列的倉促終結而耿耿於懷,資本也在雄心勃勃打造「小醜」系列的半途被迎頭澆上一盆冷水。某種意義上來說,托德·菲利普斯向超英電影發起的挑戰及其面臨的市場反饋,正是亞瑟在【小醜2】故事中所遭遇的。影片中,所有試圖對抗超英電影路徑依賴的招數雖然不甚精彩也不甚奏效,但也已然攪動起漫改超英IP這一潭死水,甚至於劍指觀眾對於超英電影的觀看慣性——當今世代,我們還需要好萊塢的超級英雄嗎?
基於這樣的背景再來看【小醜2】的這一場「未完成叛逃」,或許只是撬動超英宇宙命運齒輪的開始。
它第一次摘下了小醜的面具
平心而論,【小醜2】並非一部爛片。甚至,較之以往千篇一律的超英影片,其主題表達相對深刻與獨特,即追溯「反派」是如何誕生的,又是如何被眾人推上神壇又輕易隕落的。
作為美國DC漫畫中最著名的反派,小醜誕生已久,是超級英雄蝙蝠俠的頭號對手。漫畫家傑瑞·羅賓遜從撲克中的「大王」牌中獲得靈感,設計了一個身著燕尾服,畫著小醜油彩的形象。雖然沒有超能力,但小醜行事怪誕,憑借超高智商在哥譚市屢屢犯下罪行。不同於超英電影中對金錢、權力有著超強渴求進而作惡的反派,小醜是遭受家庭社會雙重欺淩虐待後,身患心理重疾後的無差別報復社會。甚至有時候,小醜草菅人命,僅僅是為引出蝙蝠俠與之較量。也正因這一特殊性,小醜能成為美漫中最家喻戶曉的反派之一。
當然,在傳統超英故事裏,再有標識性的反派,多數只是凸顯超級英雄的背景板、對照組。盡管常年穩居美媒票選漫畫反派第一名,但其身世卻一直未曾得到敘事篇幅,只能從【蝙蝠俠】系列中獲得零星背景。同樣經歷悲劇,為何蝙蝠俠選擇拯救世界,小醜卻走向心理變態?為何小醜屢屢對社會做出極端報復?這些問題主創來不及描摹,追番的受眾也無意深究。直至2008年,希斯·萊傑在諾蘭執導的蝙蝠俠系列電影【黑暗騎士】出演「小醜」一角,為他本人贏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的同時,也把小醜的人物塑造帶上了心理層面。此後,演員本人在電影上映前的突然去世,更是為銀幕裏的小醜蒙上一層宿命的悲情色彩。
凡所過往,皆為序章。它們為菲利普斯講述小醜前史提供了自由的創作空間與彈性的大眾接受土壤。
【小醜】第一部問世。故事裏,他並非讓哥譚聞風喪膽的邪惡反派小醜,而是飽受欺淩的社會底層小人物亞瑟。即便面對精神失常的母親、貧困的生活、周遭的冷漠惡意,他仍選擇用小醜的身份還世界以笑——盡管這笑聲尖利瘆人。菲利普斯把亞瑟到小醜的戲劇性轉變壓縮為「糟糕的一天」,不僅觸及人性剖析,也或多或少探向了當下西方社會的結構性問題。正因如此,【小醜】也把超英電影從以往被認定叫座不叫好的商業娛樂產品,難得地被納入到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金獅獎」獲獎之列。
親手摧毀「小醜」是小醜系列最好的結局
票房口碑雙豐收,這讓資方看到了商機。從原本的百老匯音樂劇到院線電影,【小醜2】的IP體量提級,足見DC的野心勃勃。
第一部台階上小醜孤獨放浪的一舞,到了【小醜2】直接濫觴成整部的歌舞片——還是雙人的——生生把哥譚變成了「愛樂之城」。有人調侃,資方以為觀眾愛看的是小醜跳舞,於是在【小醜2】中加大劑量、瘋狂投餵觀眾。笑談裏盡是對於歌舞與超英電影格格不入的不滿。
但仔細追究,這或許是導演菲利普斯的考慮因素之一,但並不是他對既有成功模式的復制與依賴,而更像是意圖用歌舞對超英傳統敘事框架嘗試突破,進而外化小醜內心世界的潮湧。
理解了這種反叛,也就理解了【小醜2】故事創作的底層邏輯:【小醜】有多激起觀眾的同情與共鳴,菲利普斯就要在【小醜2】中摧毀被符號化的「小醜」與這種「共鳴」。上一部中,亞瑟以小醜面目在電視直播中的控訴,捅破了哥譚市日益加劇的階層分化的窗戶紙,進而掀起了狂熱追隨者的街頭暴動。銀幕外,這種抨擊不公與欺淩的情緒替代了以往超英電影懲惡揚善的快感,何嘗不是另一種「爽感」?人們渴望借以「造神」的方式獲得力量、強化自我認同,但這種狂歡與追捧是危險的、曖昧的,也是一部以反派為主角的大眾娛樂作品所應警惕的。
於是,在【小醜2】中,菲利普斯決絕地將剛送上「神壇」的小醜生生拽了下來,讓亞瑟陷入對「小醜」的身份認知危機。影片裏,他面對電視直播鏡頭的庭審表現,何嘗不是打破第四堵墻,面向現實觀眾,揭下小醜的假面。這之後,菲利普斯更是安排無法接受這一事實的狂熱追隨者直接刺死亞瑟,裝扮成為新一代「小醜」。這種「新老交接」強化了第一部的諷刺意味——誰是「小醜」不重要,有「小醜」存在才重要。
可以說,【小醜2】的結局昇華了第一部亞瑟日記上的那句:「我只希望我的死,比我的人生更值得。」由此,導演也意圖讓銀幕前因第一部而追捧「小醜」的觀眾自我追問、被審判:我們欣賞的是這樣一部獨特氣質的超英電影,還是欣賞孤獨又敏感的「小醜」,誰又曾真正在意藏在「小醜」油彩下面、被生活折磨得遍體鱗傷的亞瑟。
盤桓在審美疲勞與審美慣性之間
更宏觀地看,【小醜2】的市場遇冷,也是美式超英影視陷入困境的體現。
無論是DC還是漫威,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即如何在應對大眾審美疲勞與審美慣性之間,小心翼翼謀求一種「合理預期內的創新變化」——步子小了觀眾照樣厭倦,步子大了跳脫預期則又會得罪既有粉絲。
相比於DC在藝術表現上的追索,漫威選擇了更加娛樂化、工業化的破題思路。從最開始堆砌超英數量的【復仇者聯盟】到此後融入懷舊元素的【銀河護衛隊】,再到【死侍】【毒液】系列這類「反英雄」超英電影……無一不是對所謂「超英宇宙」風光不再的破題。然而,一旦市場反饋稍有水花,系列電影便緊跟而上,密集推出對著觀眾一通狂轟亂炸。復盤這些故事,往往劇情邏輯漏洞越來越多、人物形象越發模糊相似,更不必說像「黑豹」「驚奇隊長」「黃蜂女」這類新英雄的出師未捷身先死……
就拿在映的【毒液:最後一舞】來說,作為漫威「毒液」系列第三部,頗有強弩之末的味道。它在中國內地早於北美兩天上映,又以「最後一舞」暗示或為系列終章,可謂吊足影迷胃口。然而從反饋看,雖境遇好過【小醜2】,但也已不復漫威當年的風光。
歸根結底,不是「群星」「反英雄」這些招數不奏效,而是一旦拍成系列,把出其不意打成習慣套路,那麽勢必再而衰、三而竭。
菲利普斯拍攝【小醜】第一部時,就明顯意識到了這一點。因而他曾向資方建議,不要把DC超英做成漫威那樣的系列,而是用獨立故事構架DC宇宙。作為獨立故事,【小醜】對於原作的適當呼應與人物的深度開掘,也的的確確做到了這一點。
然而商業上的成功,令這一原本「反系列」的產物,淪為了「系列之一」。而這或許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續作在故事創作上的先天不足——在原本已經封口的圓上,非要豁出一個口子,粘上別扭的口袋。
所以拍反派也好、拍反英雄也罷,能否克服創作定式、在藝術與商業的層面重新探索超英影視創作模式,才是癥結所在。而這,不僅是DC與漫威間的較量,也是影視IP在當下極度飽和、創意匱乏下,迫切需要謹慎把握的問題。(黃啟哲)
來源: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