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斯汀·泰利耶編劇導演的電影【墜落的審判】,於3月29日在內地上映,在這之前,這部電影已經獲得第76屆康城電影節金棕櫚獎,以及第96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提名,加上茹斯汀·泰利耶是女性影人,電影也是女性題材,因此引起極大關註。
更有趣的是,在正式上映前的3月24日,這部電影在北京大學舉辦了中國首映禮,導演茹斯汀·泰利耶來到現場,與北京大學教授戴錦華、董強對談,因為主持人和對談嘉賓的表現和他們現場的言論引起了爭議,並且在社交媒體上引起了大討論,這部本來算是小眾的電影,因此出圈了,主持人和嘉賓獲得了「上春山」級別的待遇,不但現場言論、微表情和動作被反復分析,甚至主持人的個人履歷和私人生活也被挖了出來,作為他現場表現的佐證。當然,【墜落的審判】最終的票房和接受程度還有待驗證,但這一場戲外戲演下來,不但電影的關註度被大振幅提高了,電影的主題,似乎也得到了驗證。
【墜落的審判】的故事並不復雜,歐洲的某個山區,一幢祖傳的木屋裏,珊迪娜和薩穆埃爾夫婦,和他們的兒子丹尼爾生活在這裏,冬季的一天,珊迪娜在木屋附近散心,再回來時,丈夫已經墜樓身亡。鑒於現場只有他們三個人,而丹尼爾有視力障礙,不能為現場的狀況提供太多說明,而薩穆埃爾身上的傷痕,可以被視為墜樓所致,也不排除是外力傷害所致,所以,薩穆埃爾的身亡就被警方當做是命案來進行調查。一年後,案子上了法庭,兒子丹尼爾來到現場,要親耳聆聽審判。
這個故事,其實很像歐美常見的那種荒野大屋恐怖片,一家人生活在遠離塵囂的大屋子裏,突然,意外發生,從人到鬼,都擺脫不了嫌疑。這類故事的扣人心弦之處就在於,它必須要用很少的人物,鋪排出復雜的人物關系線,和復雜的心理狀態,以及無限的可能性。而且,在故事裏至少要有一個關鍵的、致命的,在其它的故事裏很少見的反轉。這類故事的美感和吸重力,就來自這種稀薄的人物關系,稀薄的情節,和稀薄之中復雜的可能性。
【墜落的審判】在這樣一個故事類別的基礎上,加入了性別方向的思考,以及更為復雜的人生況味。男女主人公都是創意工作者,以寫作為生,一個創作力旺盛,另一個創作力枯竭,心力和體力都日漸衰弱,強弱平衡被打破了,兩個人的關系,因此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就像茹斯汀·泰利耶在接受【鯉】的采訪的時候說的:「有時候,如果一個女人擁有力量,又是個藝術家,就不可避免地會顯得強勢。因為一個女人要到達那種高度太困難了。女人到達權力位置的時候有可能會過度補償,有可能表現得過於強勢,因為她走到這一步太困難了。」就是說,女性因為難得強勢,一路披荊斬棘,所以她一旦得到機會,可能會表現得更為強勢。
他們的關系,因此就出現了令人不安的因素,開始有風險埋伏其中了,「刀劍裏藏兇,人心裏何嘗不是」。就像所有的「荒野大屋」故事一樣,兩個人的關系一旦腐壞了,就變得異常兇險,而且未必善惡有報、彰顯正義,因為能進入他們生活的人太少了,幸存者成為唯一的當事人,也是唯一的證人,TA說什麽就是什麽,TA只要能自圓其說,人們就得相信TA給出的答案。這也是所有的兩個人的故事最可怖的地方,也是「家庭故事」最可怖的地方,即便你我再不情願,也得聽那個幸存者給出的答案,死去的人得任由活著的人去講述、去塑造,真相也必須朝著向幸存者有利的方向靠攏。【墜落的審判】故事結束時,審判有了結果,看起來有個結果了,但其實茹斯汀·泰利耶並沒有給出真正的結論和答案。我們也無從判斷,女主人公珊迪娜到底是不是兇手。
這是【墜落的審判】比那些「荒野大屋」電影高級、復雜的地方,也是讓它從這種故事類別裏跳出來,以小博大的原因,但也是它讓我不滿足的地方。這幾年看到的電影,哪怕是還比較喜歡的,也都是空、虛、軟、白、碎。看這種電影是需要自己用情緒和經驗去填補的,所以看完這些電影,總覺得它從我這裏拿走了什麽。而以前的電影總是大、強、濃、密,看這種電影是它給了我什麽。很懷念被給予而不是被拿走的文藝時代。【墜落的審判】也是如此,讓我更加懷念那些以家庭、室內關系為主線,但卻深邃迷人,令人驚駭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