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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做羹湯

2024-01-02國風

讀唐詩,讀到王建的「三日人廚下,洗手做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愛極。特喜歡「洗手做羹湯」那句,很活潑,充滿生活氣息。是女子蔥白如玉的手麽?浸在一盆清水裏。女子彎彎的眉梢上,一定含了羞。心卻是忐忑著的,實在怕做不好湯。菜在案板上躺著一是剝光皮的芋頭,或是,一堆切好的山藥,可以做甜湯。女子的發挽上去,收起女孩子的俏皮,從此,做了人家的媳婦。

我以為,再多家常的細節,也敵不過這個「洗手做羹湯」的。這是怎樣的一種可親與可愛?一個女子,她肯為你跳進廚房做羹湯。當湯在鍋裏「噗噗」地響著,廚房裏彌漫著食物好聞的味道,你遠遠歸來,一腳踏進家門,就被濃濃的食物香氣給抱著了。你的心裏,會綿延出怎樣的滿足與幸福來?家常安康的日子,原是這一鼎一鑊滋潤出來的。

記憶裏,我的祖母,會做好喝的鴨羹湯。這湯其實與鴨子一點關系也沒有,完完全全是芋頭做出來的。那時日子清貧,吃不到鴨,但芋頭卻是不緊張的,屋後的地裏,長很多。刨出來,剩下外面一層黑乎乎的皮毛,就露出裏面雪白的身子。祖母的切功很了得,她會把它切成大小均勻的疙瘩,一粒一粒,放鍋裏燒。湯燒得十分的黏稠。我的祖父愛吃。每到飯時,他總是吩咐祖母,做一碗鴨羹湯吧。

那時,我喜歡在一邊看祖母做羹湯,一招一式裏,都是暖和香。切刀在案板上叮叮咚咚,竈膛裏的火苗燒得旺旺的,空氣中,飄著蔥花的香,日子真是又踏實又溫暖。

如今,可喝的湯太多了,鴨羹湯倒是不常見,它更多的是在懷念中。偶爾我想起,會到菜市場上去尋了芋頭回來,學著祖母的樣子做。但過後手卻瘙癢得不行,像有千萬只蟲子在皮膚裏面爬。原來,芋頭皮是極易使人皮膚過敏的。想祖母做了一輩子的鴨羹湯,卻從未曾聽她喊過手癢,那裏面,該有多麽深厚的愛的支撐!

我想到女友尹娜。尹娜原是個相當前衛的姑娘,她討厭被束縛,她討厭傳統婚姻,討厭做煙熏火燎的主婦。曾當眾宣布:一、永不結婚;二、永不進廚房。一個人過多自由自在啊,她說。於是天馬行空,滿世界遊走,活得瀟瀟灑灑。她的新居禮也有廚房,廚房裏的廚具,一直都是簇新簇新的。她笑言,擺設而已。某一日,我去看她,卻看到她正挽著袖,異常努力地在對付著一條大魚。問她,幹嗎呢?她說,煎魚湯啊。臉上的表情,竟鎮靜從容得很。

原來,她愛了,她愛的那人,上夜班,熬夜呢,她要煎魚湯給他喝。魚湯,大補,她這樣跟我解釋。說著說著,竟幸福地笑起來,完完全全忘記了,她曾經發過的誓言。

因為愛你,才會為你洗手做羹湯。這就是凡俗的愛情,家常的,充滿煙火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