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想起梵高
02那一年，我邂逅了惠特曼
03讀書日想起唐吉柯德
04伊斯坦布爾
05莫蘭迪
06奧維多
07小野麗莎
08阿根廷
09納斯卡線條
01
想起梵高
我正寫一首詩，在這個平靜的
上午。寒冷像野狗在窗外蹲侯
我想要寫出一種感傷或希望
不知怎麽就想起梵高
狼藉的顏料，燃燒的絲柏
血淋淋的耳朵騰著熱氣
痛苦的向日葵像絕望的手
伸向粗糲的黑藍的星空
一聲白色的槍響裏，梵高垂下
蓬亂的頭，說這個世界瘋了
不知道怎麽就看見了梵高
他仍對生活耿耿於懷
我不知道這首詩怎麽寫下去
仿佛躲在一個子宮裏
等待出生。而在這之前
向日葵已不只是菊科草本植物
星空也有了新的顏色和情緒
我確認自己不是天才
可以與叢林一樣的冒犯決鬥
我弄不到一桿槍來自裁
然後在漫長的黑暗中等待復活
被一個像我一樣的詩人
在未來的一個上午，輕輕搖醒
02
那一年，我邂逅了惠特曼
那一年，也是悶熱的七月
我意外地邂逅了惠特曼
那時，丁香花剛剛開過
從一本卷了邊的舊文選
他一下子闖進了我
一個戴著闊大牛仔帽的農民
一個粗曠的泥瓦匠
一個留著大胡子的嘴上叼著卷煙
敞開的領口露出胸脯的漢子
一個一邊不停歇地勞動
一邊不停歇地歌唱的人
我的身體裏
湧進一片藍色的大海
那些無恥的猶疑、憂傷、萎瑣和煩悶
碎了一地
那一天我的眼睛開始變成
神奇的畫筆
讓千萬個過往的和正在經歷的事物
魔幻般勃起
並閃爍著梵高和莫奈畫裏
一樣耀眼的色彩
我第一次學會在鏡子裏
欣賞自己壯碩的身體
看緊繃的肌肉湧出汗珠
閃著星星一樣的光亮
像從廣場上幅射出的一樣
我身體外面開始
鋪滿四通八達的道路
03
讀書日想起堂吉柯德
我記起你那匹羸弱的瘦馬
也記起你那永遠挺直的矛槍
記起多少嘲弄與失敗，都沒能
讓你變得灰心或滿臉沮喪
又一個讀書日，光榮的忌日
你陽光和海浪般的浪漫和勇敢
此刻充滿我周身的血脈，充滿了
曠野和都市的胸膛。堂吉柯德
你的尷尬、傷痛、苦難，詮釋著
人類的掙紮和跋涉的方向
沖出神殿，你從【十日談】擷取
杜爾西內婭那耀眼的光芒
堂吉柯德，你記得黑死病的泥沼
怎樣讓世界哀嚎，遍布荒涼
今天我們正死命地掰開
病毒的手指，再一次掙脫死亡
無論有多少種論調狂風大作
我還是選擇相信你，堂吉柯德
哪怕未來回首這歷歷往事
吊唁覆蓋了贊頌並彌滿憂傷
04
伊斯坦布爾
伊斯坦布爾 ,正午文化,2分鐘
以這個題目寫詩，不是因為
它是萬城之城，不是因為
它的歷史與風情萬種
僅僅因為這個詞的語調
讀出來倍感優美而流暢
伊斯坦布爾，朗朗上口
一座教堂，一支玫瑰
或者一片色彩冒險的罌粟
一段被戰爭碾碎的愛情
人類的故事飄滿美女的發絲
放蕩的海風與內陸沈悶的漢子
世紀的港口和匆忙的人群
伊斯坦布爾，音節如季節輪換
習俗、謠曲、咖啡館與恐怖
呈現動蕩的夢幻之美
伊斯坦布爾，生長與淪陷的
哲學如波浪傳遞，經書與長袍
伊斯坦布爾，此刻可替代
所有的名詞動詞，故鄉和憂郁
懷念是雨後的菌類發酵
伊斯坦布爾，輕輕念出
教堂的彩玻璃就碎成旗袍
江南的梅雨中傳來櫓聲
伊斯坦布爾，突然像一句杜詩
散發出中國菜鹹香的味道
05
莫蘭迪
與那些喧囂火熱的日子相比
我更喜歡寧靜
在反復出現的事物中
像一條不停滯也不發作的河流
淡淡的期許和愁緒
讓生活的莊稼
慢慢飽滿成熟
一個個紀念日、親情和友誼
在記憶中光澤溫潤
如窗台上經年的瓷瓶
我想告訴那些為情所困的
少男少女，千萬別痛不欲生
森林一樣的未來
會有更珍奇的發現
遠比眼前曇花一現的愛情
令人著迷
活到一定年紀你將懂得
起床、睡覺和洗浴
如儀式般莊重可愛
來自每個人的
一聲問候或一種訊息
都格外珍貴
譬如昨晚，聽說幾個朋友
趕往北京郊區的一個庫房
展覽他們的油畫
在巨大陰影的寂寞裏
讓自己燃燒，變成太陽
借祖國的這個角落
用苦心搜羅的色彩和線條
以及一生的快樂與失望
訴說關於人類的隱秘心思
我不告訴你這首詩的題目
借自哪一位詩人
只想讓你知道，莫蘭迪這個詞語
使我靈魂裏的那些傷疤
變得美好，像九月末的牽牛
誘人的紫色，新鮮而憂傷
那是一床溫暖的被子嗎
我看到龐大的時間
白雲一樣覆蓋過來
06
奧維多
濾去所有喧囂燥熱的色彩
讓灰塵一樣樸素的生命
在黑白的光影裏浮動與流淌
有著太陽般發亮額頭的攝影師
將奧維多遙遠地捧給我
像一簇深情而溫暖的郁金香
我想起小時候的那些遊戲
悵然若失。燭光一樣微弱的愛情
像深海的水母微微亮起
一個讀書的少女像思想者那樣靜謐
一個閑散的醉漢與斑點狗對望
一個拉桿箱硌疼了睡夢中的青石小巷
悠閑抽煙的女人傾斜著頭顱沈入夢幻
男人在咖啡館攀談，看教堂的陽光灑下
與寬大台階上的鴿子自由走動
城堡的堞墻有戀人舌吻
仿佛太陽在燃燒。如瀑的卷發
包漿溫潤似珍貴的官窯
奧維多，關於你的歷史我寧願一無所知
那些海風中堆聚的苦難與尷尬
那些在太陽和月亮下的英勇與殘暴
我只記住馬爾布蘭卡大街上
穿梭或者逗留的人，那些男人、少婦、孩子
以及他們對幸福的珍惜和向往
在你搖曳的光影中，內心的爭吵和委屈平息
我為自己曾經的莽撞和粗野
感到難以為情，甚至有點羞愧
奧維多，我靈魂寄住過的一個旅店
如我無數次填寫履歷表或午夜夢回時
就會想起的鳳城、北京、沈陽
奧維多，多少街道、廣場、角落和那些人
都似曾相識或造訪，讓我確信
有一種故鄉，不一定是出生和長大的地方
07
小野麗莎
小野麗莎 ,正午文化,4分鐘
隱隱地，你從一種遙遠裏響起
黑色的棚頂透出晨曦
仿佛有光流泉般淌下
無數蝴蝶飛起來
咖啡館瞬間彌滿憂傷
如通透的哲思和神的寬宥
小野麗莎，我此刻聽你款款述說
一股紅色的巖漿直抵骨髓
眼前的景象拉開距離
人物也變得很小，五官消失
身體留在卡座上，陪咖啡變涼
靈魂走進你不能自拔
小野麗莎，我渴望感受
這平面和皮膚之下的
柔軟質地以及溫度
回憶的腳踝漫過潮汐
生活裸露的紋身依稀可辨
你充滿汁液和彈性的樂段
讓我的孤獨有了顏色
灰暗的日子染上純藍和鳥鳴
我的焦渴掙紮得以撫慰
輾轉不息的希冀找到河床
我的那些青春和戀愛的故事
像手臂上閃亮的疤結
一一坐實，逃過溺亡，小野麗莎
在你裙裾般誘人的呼吸裏
我將摒棄一切灰心的念頭
比一個蜜蜂更愛花朵
比一個農民更愛田壟
比一個畫家更愛色彩
因為你帶來的一匹馬
和一片暗戀著的葵花
因為你讓街道長滿綠色的葉子
讓鐮刀一樣的玄月滴下淚水
在你娓娓傾談的節奏裏
我看到兩只快樂交媾的蜻蜓
和一條沒有盡頭的峽谷的索道
小野麗莎，你為何又引我關註到
隔桌那個耳廓清晰的少女
不用轉過臉，我就知道她有多美
08
阿根廷
我想坐下來寫一首詩
就在今早，照護過被新冠病毒
擊倒的愛人之後
這個名字就在耳邊縈繞
阿根廷，像一個硬漢或者
一棵樹的名字，在無盡的苦難中
或廣闊的原野上挺立
耳邊響起玫瑰的哭泣聲
阿根廷，像我珍愛的所有詞匯
彌漫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
疫情，債務，信心十足的計劃
對一墻之隔的死亡的想象
這是一個異常奇特的現象
我觸摸不到邏輯的藤蔓
只覺得我更加愛這個世界
我愛的一切事物和每一個人
都在這裏。我有點崇拜
最初說出這個名詞的那個人
阿根廷，那麽確定、堅實、協調
又充滿人類憂傷的語調
我想起了暗啞的礦石和火焰
聽到行軍或偷渡者的心跳
一片黑暗土地埋藏著的花朵
像預備說出的情話般開始騷動
09
納斯卡線條
納斯卡線條 ,正午文化,2分鐘
生活的巨輪駛過，波濤洶湧
問候的鷗群集結又散去
一些莫名的期望如債務纏身
多少情事在逃亡般的路途被錯過
思念不必遙遠，有些近在咫尺
像一叢雜草瘋長的火焰
喧囂歇伏的寂靜裏，是否有
最後的結算？未來以遠的港口
神話、精英、美女和豪富的閃電
能不能遮擋樸素的光亮
我將以縱酒的大雪來覆蓋
一貧如洗的快樂與安靜
讓故事展開，讓各種事物遠離
讓笑聲變得暗啞，讓所有的眼淚
在龜裂的河床上蒸發
掙脫縱橫的蠶絲，我抽出翅膀
向純潔的死亡飛升。慢慢地
一生如納斯卡遼闊的荒漠
雜亂的線條清晰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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