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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首詩詞,出自名家之手,少年的孟浪,老年的無奈,寫得淋漓盡致

2024-08-28國風

幾乎所有的人生都是這樣的,年輕的我們總覺得自己十分幼稚,總想裝出老成的樣子。比如,一個人成熟的標誌是滄桑和憂郁,影星梁朝偉和黎明主打的就是憂郁。而且,滄桑也是不容易裝得出來的,所以,我們就很容易裝作憂郁、憂愁。其實,年輕人,哪裏來的憂愁!

憂郁的梁朝偉

但喜歡裝作憂愁的年輕人,不止是現在的年輕人,我們的老祖宗,其實也是這樣。這種傳統,在詩詞中表現得特別明顯。

唐代詩人元稹雖然年輕時家庭貧困,但世代為官的家底還在,家庭藏書豐富,屬於中小地主階層,雖然貧困,但日子實際上不是太難。比如,他在及第之初,就長期閑居於京城,實際生活上沒有太大的壓力。後來,他在任官期間,遭遇過貶謫,後又母親去世,守孝三年,這期間,才讓他深受到人生的打磨。元和四年(809年),三十一歲的元稹被提拔為監察禦史。這首【使東川·漢江上笛】,就寫於這個時候:

小年為寫遊梁賦,最說漢江聞笛愁。

今夜聽時在何處,月明西縣驛南樓。

小年為寫遊梁賦,最說漢江聞笛愁

「小年為寫遊梁賦,最說漢江聞笛愁」,「小年」,少年的意思。我曾經在少年的時候,為了寫作【遊梁賦】,就最喜歡說,在漢江上聽到過憂傷的笛聲。

在傳統文化中,笛聲一般和滄桑、憂愁聯系在一起。比如,邊塞詩人王之渙就有,「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宋代詩人王柏也寫過,「小舟橫斷岸,長笛一聲秋」;元代詞人邵亨貞寫道,「何處笛聲哀怨,幽夢難成」;等等。

小舟橫斷岸,長笛一聲秋

這都是歷史悠久的傳統。但少年的元稹有啥憂愁呢?人家是無憂無慮的讀書,無憂無慮的遊歷好不。等到了元稹經歷過朝政的鬥爭,經歷過貶謫,經歷過母親去世,這才是真正的人生滄桑。

於是,「今夜聽時在何處,月明西縣驛南樓」,今天夜晚,我又一次聽到了哀怨的笛聲,那自己又身在何處呢?月明如水,照耀著西縣驛的南樓。

今夜聽時在何處,月明西縣驛南樓

當一個人真正經歷了人生的打磨時,他卻不會時時把憂傷掛在嘴邊了。而只是說「月明」,這明月,當然讓我們想起詩仙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還有老杜的「月是故鄉明」,那麽,一種淡淡的憂愁就湧上心頭。

當然了,元稹的這首詩,對於「少年的孟浪,中年的無奈」,還是說得比較隱晦的。這樣的場景,到了大詞人辛棄疾手裏,就說得十分直白了。他在【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中寫道: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彊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彊說愁」,這裏直接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真的太直白了。

「愛上層樓」,古人上樓,也是一種憂愁的表現。大詞人晏殊著名的「昨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就是這個意象。唐代詩人趙嘏也寫過,「無人見惆悵,獨上最高樓」,都是一脈相傳。

「為賦新詞彊說愁」,其實,大家裝愁的原因都一樣,辛棄疾是「為賦新詞彊說愁」,而元稹是「小年為寫遊梁賦,最說漢江聞笛愁」,反正就是為了寫作。明明沒有愁,卻在詩詞裏寫愁,這個也不只是年輕人喜歡這樣,中年詩人詞人何尚不也這樣。比如,大詞人晏殊,當著宰相,卻寫道,「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這就是典型的「為賦新詞彊說愁」。

為賦新詞彊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世上的多數人,他們「識盡愁滋味」,都是在青年以後。當他們經歷了人生的坎坷,生活的打磨,卻依然沒有實作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時,這才是「識盡愁滋味」。這個時候,再看所謂少年時候的愁,簡直不值一提。元稹是這樣,辛棄疾也是這樣。辛棄疾一生致力於收復故土,收復中原,到頭來一場空。大多數的人都過著醉生夢死,得過且過的日子,詞人可不「欲說還休」,連續兩個「欲說還休」,表達了詞人極度的無奈。

辛棄疾的這種「欲說還休」,跟嶽飛的「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痛苦是一致的。

「卻道天涼好個秋」,當有人詢問你的痛苦,而又無法理解你的痛苦時,你肯定只能打哈哈的搪塞過去。因為你的痛苦,別人又不能理解,說出來也只是增加爭論,毫無意義。或者說,你一個人痛苦也就算了,何必還惹上別人呢!所以,一句,「卻道天涼好個秋」,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卻道天涼好個秋

總之,稼軒居士的這首詞,雖然寫得直白,但卻直擊人們脆弱的心靈,引起了無數的共鳴,這首詞的影響也就最大。

相同的遭遇,在「宋詞最後輝煌」蔣捷身上,也表現得十分明顯,他在【虞美人·聽雨】中寫道: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這句將少年的輕狂,表現得淋漓盡致。「歌樓」是個什麽地方,當然是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的地方。但詞人卻在這裏聽雨,他是在聽「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中的「雨」嗎?還是在聽「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中的「雨」呢?

總之,他既然在「歌樓」,那是沒有愁的,即使是有愁的,到了那裏,也就忘了。但詞人可能是為了創作,他還是要聽聽雨,感受一下「愁」的滋味。為了場景逼真,他讓「紅燭昏羅帳」。一個「昏」字,何尚不是詞人在嘲笑年輕的他,昏了頭。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到了中年,他四處流浪,國家也風雨飄搖,搖搖欲墜。這時候,他無能為力,只能想家。一句,「斷雁叫西風」,這只落單的大雁,何尚不是他自己的寫照。山河破碎,家破人亡,可不就成了一只「斷雁」,在西風裏淒厲的叫著。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這「西風」,何尚不是指從蒙元刮來的風,讓詞人國破家亡!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到了今天,我自己也老了,蒙元已經占據了大好河山,自己只能躲在「僧廬下」。一切都結束了,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只能「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的這種無奈,更甚於中老年後的元稹和辛棄疾,國破家亡的痛苦,說啥都沒用了。辛棄疾還能調侃一句,「天涼好個秋」,而蔣捷的秋天,恐怕不是「涼」,而且極度的寒冷。寒冷到他啥也不想說了,只能「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種「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與其說是雨滴滴在階上,不如說是滴在詞人心上,就像蠟水滴在心上一樣痛,而且是沒完沒了,沒有盡時。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我們想一想,詞人又是一夜無眠,他的內心肯定在煎熬,要不然,也不會整夜睡不著。如果是我們,整夜無眠,肯定會找點事情做做。但詞人沒有,為什麽?因為那是一種無力回天的感覺,這不是我們普通人能感覺到的。

可能比蔣捷更加痛苦的是「皇帝詞人」李煜,他同樣在【虞美人】寫過,「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家夥是性情中人,一輩子愁不離口。他少年醉生夢死,應該也是「為賦新詞強作愁」,而到了晚年,亡了國,那是真愁,說是「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點都不為過。也難怪他最後被賜死,因為心沒死啊,心死之人,不會說「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而是說,「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