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秋,是屬於思念的季節。
也許是一片落葉,也許是一聲蟬鳴,也許是一簾幽雨,都會驚醒一段塵封往事,提醒著我們,那些遠去的故人。
300多年前的一個立秋夜,納蘭容若送別友人,寫下一首詞,道盡離愁別恨。
【木蘭花慢·立秋夜雨送梁汾南行】
納蘭性德〔清代〕
盼銀河迢遞,驚入夜,轉清商。
乍西園蝴蝶,輕翻麝粉,暗惹蜂黃。
炎涼。等閑瞥眼,甚絲絲、點點攪柔腸。
應是登臨送客,別離滋味重嘗。
疑將。水墨畫疏窗,孤影淡瀟湘。
倩一葉高梧,半條殘燭、做盡商量。
荷裳。被風暗剪,問今宵、誰與蓋鴛鴦。
從此羈愁萬疊,夢回分付啼螀。
「梁汾」就是顧貞觀,是清初著名文學家,與朱彜尊、陳維崧齊名,世稱「清初詞家三絕」。
他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極具俠氣。
友人吳兆騫被牽連進一場科舉舞弊案,流放寧古塔。
寧古塔位於黑龍江,在清朝是極其偏遠蠻荒之地。
流放寧古塔的罪人,最後還能活著回來的,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顧貞觀為了那個「季子必歸」(季子是吳兆騫的號)的承諾,奔走了20多年。
作為這段友情的見證人,納蘭容若深受感動。
他欣賞顧貞觀的才華,更佩服他的人品。
他在【金縷曲】中,曾言 「知我者,梁汾耳」。
對納蘭來說,年長18歲的顧貞觀,既是良師,也是益友。
1681年,顧貞觀因母親病逝,返鄉南下,臨別之際,納蘭寫下了這首【木蘭花慢】,道盡離愁別恨。
「盼銀河迢遞,驚入夜,轉清商。」
「商」是古代五音之一,其聲悲涼哀怨。
而且按照陰陽五行來算,商和秋對應的都是「金」。
所以「商」也常被用來指代秋,秋風,秋聲。
原本詞人還盼望著今夜天清氣朗,銀河爛漫。
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夾雜著淒涼的風,澆滅了他心中的幻想。
一個「盼」字,一個「驚」字,語意突轉,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將詞人心底的那種失望、惆悵之情刻畫到了極致,奠定了全文的感情基調。
「乍西園蝴蝶,輕翻麝粉,暗惹蜂黃。」
這場雨來得太突然了,西園裏,毫無準備的蝴蝶和蜜蜂,嚇得四處亂飛。
「乍」字與前面的「驚」字,相呼應,再次強調了這場雨的突然。
「蜂飛蝶舞」,若是在春天,那便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爛漫景象。
可是在這淒風冷雨的秋夜,意境全非。
一切景語皆情語,烘托了詞人內心的無措,慌亂。
「炎涼。」
明明之前還是風清日朗,溫暖明媚,一夜之間風雨交加,淒涼冷清。
詞人似乎不只是在描寫眼前的環境,更是在暗示著人生的變化無常,分分合合,起起伏伏。
看似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將詞人深埋心底,難以言說的話精確地表達了出來。
「等閑瞥眼,甚絲絲、點點攪柔腸。」
原本入秋降雨,天氣轉涼,也是常見之事,為何突然覺得今夜這場雨,淅淅瀝瀝,攪碎柔腸?
歇拍兩句揭曉了答案。
「應是登臨送客,別離滋味重嘗。」
因為今夜送別友人,本就心中愁苦,又聽著著細細碎碎的雨聲,感受著淒冷的秋風,將他心底的惆悵無限放大。
再來看下半闋。
「疑將。水墨畫疏窗,孤影淡瀟湘。」
換頭推出了一幅清冷孤寂的水墨畫:那點點雨滴,灑落在蕭疏的窗欞上,仿佛是在勾勒著一幅瀟湘夜雨圖。
這裏的「瀟湘」並不是詞人隨意拈出的地點,而是寄托了詞人的離愁別恨。
上古時期,舜帝死後,他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淚灑斑竹,同投湘江。
範仲淹在【嶽陽樓記】中也曾言 「遷客騷人,多會於此」 。
淅淅瀝瀝的秋雨,與廣闊寂冷的瀟湘,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將這個秋夜淒冷的氛圍推向另一個高潮。
「倩一葉高梧,半條殘燭、做盡商量。」
此時的詞人,已經被那綿綿不絕的秋雨,攪得心碎難安。
所以他忍不住請求那高大的梧桐樹,還有那即將燒盡的燈燭,不要在這個時候,增添他的愁苦。
溫庭筠在【更漏子】中曾寫道「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瀟湘夜雨已經夠令詞人愁苦的了,又增添了高梧、殘燭,詞人心中的愁苦仿佛沒有邊際。
「荷裳。被風暗剪,問今宵、誰與蓋鴛鴦。」
詞人的目光又轉向了窗外的池塘。
原本碩大碧綠的荷葉,已被西風吹殘。
失去了荷葉的遮蓋,鴛鴦該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呢?
詞人表面上是在寫風剪荷葉,鴛鴦難宿,實際是在表達對友人的關懷。
一場秋雨一場涼,詞人惦記著旅途中的友人,不知他是否會記得添衣加被。
「從此羈愁萬疊,夢回分付啼螀。」
最後的結句,從友人的角度寫起。
今夜你將遠行,旅途漂泊,午夜夢回,陪伴你的只有那悲涼淒切的寒蟬。
「 螀(jiāng) 」,是指一種很小的蟬,通常在秋日出現。
和「蛩」還有「寒蟬」一樣,通常用來渲染秋日的淒冷環境。
旅途本就艱辛,又逢秋日,寒蟬淒切,怎麽不愁苦?
而友人的羈愁,反過來又加深了詞人的離愁。
全詞到此結束,但詞人的愁卻綿綿不盡,無限蔓延。
情感本是無形的,但它一旦附著於具體的意象中,就變得形象可感。
就像這首詞,納蘭透過秋風、秋雨、蝴蝶、蜜蜂、疏窗、瀟湘、高梧、殘燭、荷葉、啼螀這些意象,將秋夜淒冷的氛圍渲染得淋漓盡致。
同時也透過這些意象,將他的離愁別恨一毫不瞞地表達出來。
句句悲愁,令人不忍卒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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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解憂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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